城口的布告板上正贴着一张缉拿告示,画中人面目狰狞。围观者窃窃私语,见犯人赏金竟有五十两之多,让那些身强体壮之人个个跃跃欲试,恨不的立刻把他抓来。一来可得赏钱,二来也可借此事在官家府衙混个差事。傅丞哲挤在人后看了看,见画中人不是自己,心中暗喜道:“通缉没有那么严重!”
从村里出来已有好几天,平日他漫无目的四处游荡,夜晚就在附近农家里讨碗粥,好在他年纪尚小,大人们自是可怜他,一路下来到也没遇到难处,只是衣服破旧,头发也不像往日那般梳理,乱蓬蓬的一团,十分邋遢。
眼前的城镇本赶不上京城,可傅丞哲离京多年,对京城之详貌早以记不清了,所以看见小镇里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心里自然是新鲜兴奋了一番。可一到晌午,身体上的饥饿就向他袭来。他半蹲在一个破瓦墙边,抬头看着往来的人群,一股辛酸的滋味涌上心头。对面一间酒楼正飘出阵阵饭香,闻着肚子就更饿了。他吧唧着嘴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碰碰运气,可刚一进门,伙计就出来轰赶他。
“走!走!讨饭到别处去!”
“我......我想找份活干!”
傅丞哲毕竟是拜过先生的人,不愿讨饭。
“你!”伙计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能做什么事?”
“我......”
傅丞哲平日生活起居都是陈青照料,他只用日日苦读文章,可此时肚子里就是有博才天下的满腹经纶,也派不上一点用场了。难怪有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傅丞哲现在才明白已经晚了。
伙计见他不说话,挥赶道:“走吧!走吧!别站在这里碍事!”
傅丞哲很沮丧,从酒馆走出来,又回到了街上。
很快,一天过去了,他滴水未尽,饿得浑身发软。太阳落山后,他在城内找了一件破旧土地庙,刚进门就躺在地上不想动弹了。
半夜,傅丞哲被寒露冻醒。他爬起来,想在神堂前找点香众的供品,可这是间废弃的破庙,早就没了香火。正为肚子发愁着,突然漆黑的街面上竟闪出一道亮光,傅丞哲起先以为看花了眼,再仔细看,只见从街头走来一身形彪壮的大汉,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托着一大包熟牛肉,背后还背了把大刀,到门前奋力用脚一踹,视目无人的跨了进来。傅丞哲赶紧躲到一边,见那人把酒肉往地上一摆,傅丞哲可馋坏了,但又看此人一副凶神恶刹的摸样,他想讨也不敢上前。
“小兄弟,想吃的话,过来叫声大爷!”到是那人先开了口。傅丞哲见有这样的好事,上前就叫:“大爷!”
那彪汉一愣,大笑道:“好小子,答的到挺快,我叫你喊你就喊,你怎么这么贱啊!”
“不是贱。我喊你大爷,你请我吃饭,也没不公平。况且你年纪比我大,叫声大爷也是应该的。” 傅丞哲说话有条不稳。那彪汉原本想消遣他,可一想这话有道理,一知也找不出破绽,就给了他切了一块肉。傅丞哲偷着笑,这种文字游戏,他幼时不知玩了多少。
彪汉大笑着:“好!你够性情。比起那些伪君子说什么不吃给的饭,死要脸面好的多。”
“是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傅丞哲早就想到这句话。
“对!就是这句,我就吃嗟来之食,要是饿的连命都保不住,哪来的君子。”彪汉胡说了一通。傅丞哲听了又一笑,接过递来的牛肉,囫囵吞枣的啃了起来。
“你多大了,在这里讨了多少年饭!”
“十二岁,今天第一次讨。”
“胡说!看你的样子,不是讨饭是什么?”
“不信算了。”
彪汉见他回答的干脆,不像是说谎,于是又问道:“出来城里混,乡下呆不下去了吧!”
“我不是乡下人。”
彪汉把傅丞哲又看了看,心里直纳闷。傅丞哲还是偷笑。这时,那彪汉突然一脸阴沉的对他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啊?”
“知道。城门口贴着呢。”
这下反轮到傅丞哲消遣起他了。彪汉原本想吓吓这小子,可见他全无理会,顿时感到无趣,答话道:“没错,我就是江东作案十三起,背了几十条人命,人称“人鬼不怕”的贺风雷。”
傅丞哲一听,乐的差点没喷出肉来,忙咳嗽了几声做掩饰。这“人鬼不怕”算是哪门的称号,到底是人鬼不怕你,还是你不怕人鬼呢?可见他一脸郑重的介绍自己,也不好说出这些话来气他,只笑着回答:“我......我也是!”
“啊!”这下反道是那彪汉被吓着了,问道:“然道......你也杀人。”
“没有,我和你一样也是通缉犯。”
贺风雷一听,吼道:“奶奶的,这是那门子的世道,这么小的娃娃也成了通缉犯。”
傅丞哲听他说的话,突然想起了爹娘,刚才嘴里还美味的肉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贺风雷喝完酒,吃完肉,往大门前一倒,对傅丞哲说:“小子,吃了饭就好好睡觉,别在夜里做小动作,老子在梦里也是要杀人的。”傅丞哲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于是就乖乖的坐在一边,没一会贺风雷就鼾声大作。
傅丞哲冷得睡不着,看着窗外的月光,又瞧着贺风雷,无聊的打发时日,直到天快亮才感到有些困倦,正要熟睡。这时,庙外冒出几个人鬼祟的人影,傅丞哲一眼便认出那官家制服,于是他急忙去摇醒贺风雷,贺风雷正睡的正熟,见有动劲,立马抽身拿出大刀,吼道:“干什么?”
“官兵来了。”
“啊!”
贺风雷一个翻身,躲在门边向外望,果然有一对官兵正朝这里来,旁边还跟着昨日他去买酒的店家酒保。贺风雷急了,忙找后门逃跑,傅丞哲看着他,说道:“我找过了,这里没有后门,不过后面有个洞可以爬出去。”
两人来洞前,贺风雷见洞口太小,想再找其他的路。傅丞哲说道:“我先出去,在外面拉着你。”
傅丞哲身形瘦弱,洞口足够他容身,可等贺风雷钻时,身子刚出来一半就动不了了。傅丞哲死劲拉着他的手不放,可还是没法将贺风雷□□,眼见官兵已经到了庙门,喧闹声大振,傅丞哲和贺风雷心急如火。
“小子,你也是被官兵抓的,自己逃命去吧!”
“不行,忘恩负义不是君子所为。”
“我有什么恩给你?”
“你昨天请我吃饭。”
贺风雷听了心里好笑,几块肉哪算恩义。可看了傅丞哲一脸认真的样子,他知道这小孩真是把昨日的饭当作恩义来看。心里固然知道这是因为这他年纪尚小不懂世事才会这样做,以为世间的事都如他所想一般简单,可见他此时临危不惧,心中也感叹武林中所谓英雄豪杰在自己危难时刻也未必有他这样的勇气。
“烦死了,你让开,我自己来。”
傅丞哲松开手,贺风雷卯足了劲拼命向外挤,一会墙哗哗的裂开了,他继续加着劲,终于土破墙穿,爬了出来。
“奶奶的,为逃命连狗洞都钻了。”
傅丞哲见这墙竟被贺风雷撑破,惊讶的目瞪口呆。还来不及他问,就被贺风雷拉着跑出了破庙。
阴冷的晨风刮着路边的野草,傅丞哲追在贺风雷身后,见他又加一层脚步,傅丞哲有些跟不上了,一路小跑着。
“大叔。”
“别叫我大叔,我叫贺风雷。”
“哦,贺叔叔......”
“你叫什么名字啊!”不等傅丞哲说完,贺风雷就问。
“傅丞哲。”
“丞哲?怎么这么绕口。”
“我爹起的。叔叔......”
贺风雷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已经跑不动的傅丞哲,双手一拖,把他提起来夹在腋下。 “没吃饭啊,走这么慢。”
“噢。”傅丞哲安安稳稳的依附在贺风雷的身上。
“叔叔,你走的可真快。”
“那当然了,我是练武的人嘛!”
“我也想学武。”
“学武做什么,想杀人啊!”
“不知道。”傅丞哲回答着。心里总觉得想学武比读书有用。贺风雷看了看他的脸,摇着头说道:“不好,你这么秀气,不是学武的料。”
“是吗?”傅丞哲有些失望。
天边冒出了一缕朝红,洒下清澈的彩色,傅丞哲看着树木间隐约升起的太阳,有点刺眼,却是暖暖的,他微笑的面对它,仿佛前方不是逃亡的路,而是一条笔直光明的大道。
“叔叔,我们这要去哪?”
“边走边想吧!”
逃亡的路程并不无聊,数月下来傅丞哲发觉自己有点喜欢上这个叔叔了。他们一同躲官兵,一同在河里洗澡,有钱的时候他们也到酒楼大吃大喝,他生平第一次在那里喝了酒,呛得直掉眼泪。没钱的时候他们一起挨饿,劫富商的钱财。只是偶尔说起练武的事,贺风雷始终不答应。
这一日两人来到一家乡间野店,刚坐下,酒保上前招呼道:“我们这不赊帐。”贺风雷气不打一处来,吼道:“怎么!怕我们不给钱!”酒保靠着柜台笑道:“看你们的样,怕是吃不起我店里的酒。”傅丞哲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也的确是太破旧了一些,只见贺风雷提起大刀往那柜台上一摆,狠狠的说道:“你说我吃不吃的起。”
“吃的起!吃的起,这就去准备!”酒保见刀吓的跑进了后堂,傅丞哲哈哈大笑,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对自己说世上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有理遍片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遇人要以理相服,不可乱起争执,现在看来实在说不通。贺风雷回到桌前,骂道:“奶奶的,不给点颜色还不知道自己祖宗叫什么。”
“贺叔叔,这叫狗眼看人底,鸡毛当令剑。”
“对,就是这句。我说,你怎么经常说些四个字的话!”
“先生教的。”
“你拜过先生?”
与傅丞哲相处数月下来,贺风雷一直深感到很奇怪。傅丞哲年纪虽小,可举止谈吐却不俗,不像一般人家子弟。
“不仅拜过,而且我爹从小就教我诗词歌赋,贺叔叔,要不要我背一段给你听。”
“不好,不好,那些文人的玩意我不要听。”贺风雷忙摆手拒绝,“不过,你家住哪里?你爹是什么人,怎么舍得让你这么小就出来闯荡。”
这句话问到了傅丞哲的心里。离开京城后,陈青一再对他说对任何人都不可表露自己的身份,甚至连名字也不能说,可对着贺叔叔他每隐瞒一次就觉得愧疚,他们在一起共同患难,现在早已经把他当作知心的人了,实在不应该再隐瞒。
“不瞒贺叔叔,我家住京城,我爹叫傅尚允。”
“什么?”贺风雷一听“傅尚允”三个字脸色大变。
“贺叔叔,怎么了?”
这时酒保端上了饭菜,贺风雷敛起筷子吼道:“吃饭!”傅丞哲不敢做声,忙拿筷子往口里干扒了几口白饭。
这日深夜,傅丞哲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人进出,睁眼一看,地上晃过一群黑影,他意识到门外有人,于是轻声叫道:“叔叔,官兵追来了。”但四周不闻有人应声,傅丞哲急了。
“叔叔!”傅丞哲又喊了一声。这时,外面有人大叫道:“那小子在里面,快!别让他跑了。”傅丞哲情急之下冲出去,却被官兵逮了个正着,一人拽起他的衣服问道:“看你往哪跑!说!叫什么名字?”
“不关你事!”
傅丞哲那人死死纠缠,但终究敌不过,被绑了起来。官兵中走出一为头的管代,来到傅丞哲面前问道:“你爹是不是叫傅尚允?”
“不是!”傅丞哲一口否认。
“那你爹叫什么?”
“我爹叫什么关你什么事?然道你要拜他做干爹。”傅丞哲此话一出,几个当兵的忍不住偷笑,管代怒气冲天,给他一个耳光,吼道:“小小年纪嘴巴道挺厉害。有人向官府报案说你就是京城逆臣傅尚允的儿子傅丞哲。当日皇上下旨诛杀你九族,傅尚允弄了个娃儿代你死,而你与傅府管事逃出京城,此事天下皆知。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谁说我是傅丞哲,要他出来和我对质。”傅丞哲虽知道这人所说句句属实,但他死也不能承认。
“好!叫他出来,看看是不是这个小孩。”
管代一挥手,身后模糊慢步走出一个身影,傅丞哲仔细看着,直到那人完全曝露在月光下,傅丞哲这才不得不相信,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他的贺叔叔!
“怎么样,他说的话应该不会错吧!”
“你……你骗我!”傅丞哲咬着牙,愤怒的看着他。贺风雷面无血色。
管代笑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赏金是多少吧!这个人在江东作案十几起,杀了十几个人赏金也只有五十两,而你是洪公公指明要抓的人,赏金可是五千两。颁布的通缉上还说了正道的人抓到你,不但可以领赏,还可升官发财。□□的人抓到你,朝庭就给他笑罪,别说他一个江洋大盗,就是我们这些在官家刀口上混饭的,哪个不想抓你这个小娃娃领赏啊!正好,这个便宜被我捡了,明个就起程,送你进京。”
傅丞哲被绑着推着的往前走,与贺风雷插肩而过,他狠狠的看了他一眼。贺风雷终有些不忍,对他说道:“丞哲,你别怪叔叔!就算叔叔这辈子欠你的,你年纪小,心计太浅。江湖的人都是阴险狡诈,互相算计,你今后切不可再枉听人言,相信别人。”
“哼!我还以为你会是英雄豪杰。”
“丞哲,叔叔我……也就是个通缉犯。”
夜幕下,贺风雷看着傅丞哲被官兵压走,深深的叹口气,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