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辗转,到了长安。轿子中的萧忆被点了哑穴,可是四肢却仍然活动自如。他不禁抑止不住好奇心,把轿子的台帘掀起一个小小缝隙,打量这帝都的人文风物。
长安是历代名都。当年汉王刘邦在此定都,就是看重了这里的帝王之气。据说长安城北城地势如北斗七星,南城占势南斗六星,东北部名叫龙首塬,更是龙气所在。更听说这龙首塬南边有六个小坡,历来被视为乾卦的六爻,有“真龙现身,俯瞰中原”之意,因此皇宫就建在这里。而到了大隋,已然如故。
且不是这里是否真有龙气,作为当今中原最大的都市,长安果然是物阜民丰,不见别处民生凋敝的景象,由此可见高祖杨坚的雄才大略。
再看街市之上,处处可见北地风光与南朝截然不同。虽然隋朝已经结束了鲜卑各族混战的北朝,各个民族已经经历了上百年的融合,可是民风已然十分粗犷,小处可见当年牧马放羊的豪气。不管男女老少,俱是一副理所当然,底气很足的样子,让见惯了斯文隽秀的萧忆有些好笑,觉得不甚习惯。
轿子被径直抬进了一个很大的府邸,进的却是侧门,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的缘故。萧忆心想,这贺娇娇为人虽然稍显狠辣,可是这一路上对自己可说是细心周到,气儿是粗了点,可是也算是礼遇。这女子分明是受人指派,虏走自己。但是既然没有动手杀我,想来必是有人要见我了。只是不知道所为何事。
照萧忆想来,必定入府就能见到知道个详细。却没有想到一进府就等了大半个月。府内众人对萧忆的问话闭口不答,终日只是美味佳肴,清茶美酒招待着,贺娇娇也只是来和他东拉西扯,丝毫不说弄他来的目的。萧忆心想,你们都把我当猪养了,既然如此,我可不能就这么悄悄等着。
这日,太阳很好,萧忆独自站在庭院里百无聊赖。来了一人。
虽然并无脚步声响,可是萧忆仍然能够感觉到那人就站在他背后,仿佛正在自己打量自己。
萧忆杳无声息地笑了:“娇娇,你又调皮了。”转过身去。果然,贺娇娇迎风俏立着,脸孔麻木,仿佛还在为那句调皮的话不自然。
一路行来,贺娇娇早就领教了萧忆的赖皮和肉麻。从小,贺娇娇身份特殊,见识的人都是严肃端正,既不会宠溺自己,也不会开玩笑的。自然而然,贺娇娇的个性也不免严肃有余,轻快不足。她从来没有想到,像这样“娇娇,你又调皮了”的话,会落到自己身上。如今萧忆口中说来,不禁让她脸皮一阵发紧,身上一阵寒战,十分不习惯。
两人坐到了亭子中间,下人给上了茶。
萧忆品着这碧螺春,乃是栗木柴,香雪水,真是人间极品,不禁眯着眼睛,陶醉起来。伸手探向茶壶,不巧正碰在一只柔软不足,却细滑纤长的手上。那手却倏地一下缩了回去。萧忆眼睛盯着那只缩回去的手想,唉,自己也是一个女子,怎么就没有那么漂亮的手,想着看了看自己骨瘦如柴的手,叹了口气,也不知是遗憾还是赞叹。
这边那纤纤玉手的主人贺娇娇本就有些尴尬,又见萧忆盯着自己的手一个劲儿叹气,脸上更是如火烧一般。
萧忆没有发觉贺娇娇的不自然,兀自品着茶:“唉,如此好茶,可惜少了一样东西。”
贺娇娇抬眼望向萧忆,意思是,少了什么?她个性天生懒言,两人经常如此交流。
萧忆微微一笑,说:“这碧萝春如果有扬州著名的芙蓉酥来佐食,可就是天下一绝了。”顿了顿,接着说:“娇娇,你是北人,必定没有见识过这芙蓉酥吧。我跟你说,这芙蓉酥可是用刚开头茬的芙蓉花瓣磨碎做的,端的是爽滑可口。“说着摇头晃脑,仿佛心下不甚遗憾。
夕阳如血,染红一池春水。两人都默不作声,看着远处天际飒拉拉的一片血红,心下都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贺娇娇端着一盘芙蓉酥,走向萧忆的房间。回廊之上,她一边走着,一边想萧忆品尝之时摇头晃脑,咋舌不已的样子,平日里严肃惯了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浅笑。
信手推开房门,房内静悄悄的,一声也无。贺娇娇凝神打量,房内各物各就其位,一丝不乱,只是人却不见了。
脸上不禁寒了下来,心仿佛坠到了无底深渊,怎么也到着不了底:原来,原来你是要故意调我离开;原来,你如此吃定了我!
屋内属于萧忆的物事全然不见,后窗开着,显然他是从这里逃走的。
他一个人就这么逃走了,身边一个人也无,那他的心疾?
再细细打量,桌上一张素栈:承蒙款待,感激不尽;多谢多谢,回见回见。萧忆字。
她转身走出房门,显然调兵遣将,找人去了。
走后不久,只见萧忆房内的床铺下面细细簌簌,竟然钻出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萧忆!
萧忆伸手拂了拂衣襟,又从床下拿出一叠桂花糕,斜坐在床边品尝。
房间外面开始喧闹起来,萧忆知道,贺娇娇看见房间中的一切第一反应一定是认为自己逃走了。反而没有人会理会自己这个房间。所以此时,这里一定最安全。
外面喧闹了大半天开始静下来,萧忆心下也有些不安,扔下手中的吃食,翻身从窗户翻了出去。窗外是碧鳞鳞一汪水池,上面只是不认得的什么水鸟,一只只都是白羽黑腹,都振翅低飞;池塘边上绿柳垂腰,倒影在水里,微风拂过,岸上的柳枝摇,水中的柳枝也摇。
萧忆身体虽弱,不谙无功,可是水性却好。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个管状的物事就潜进了水下。
果然,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房间门又被人推开了,他能从脚步声听出,这人是娇娇。她仿佛在房间里逗留了一会儿,翻翻找找,没有发现踪迹,从窗户中探出头来向湖面望去。此时萧忆大气不敢出,就在她鼻子底下。
然而她看了看,就转过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唉,萧忆从水下钻了出来,心想这个贺娇娇果然不是酒囊饭袋,没过多久就怀疑自己并没有逃走,幸亏自己不曾低估了她!只是……
只是可惜了那叠芙蓉酥,怎么她硬是给拿走了呢?
萧忆顺着湖边来到一处花园,躲在花丛之中。忽然只见几个奴仆脚步匆忙,听说话像是什么大人物来到府内。她于是尾随其后,果然远远地就看见了大门。
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走出去了!她不禁有些得意。
门前一台蓝色小轿停在哪里,想是那个所谓“大人物”的轿子。
萧忆躲过众人,就钻到了轿子底下。
既然此人身份尊贵,那必定不会有人敢搜这个轿子吧?
不多久,一个人上了轿子,轿子被抬动,出了府门。
只有抬轿子的轿夫心里抱怨,怎么一顿饭功夫,他就吃得重成这样了?
预知轿子要被抬到哪里,萧忆是否成功逃脱,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