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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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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三月。初春。山东平度城。

不管人的苦难是多么深重,可是山间田野中,花依旧红,水还是那么清。

元君母子三个看着眼前被晨光缭绕的大泽山,那蒙蒙的雾如玉带,撩拨人的情思。

真的要走了吗?真的吗?生生拔出这黄土之下蔓延千年的根?

元君娘家原本也是平度城的大户,元君自幼承庭训,是个懂礼仪,知进退的大家闺秀。后来,从父命嫁与门当户对的陈家独子陈敬川为妻,婚后二人举案齐眉,夫妻和睦。可是随着时局不稳,天灾人祸,娘家和夫家的年景是越来越差,后来两家合办的工厂一场大火,烧毁了多年的经营。父亲和公公一时想不开,就此撒手人寰。丈夫敬川为了家中生计,只身闯关东,一去已经五年了。

可是,九个月了,敬川不但未给家里寄过一分钱,甚至连只字片语也无。连元君给他寄去的给婆婆报丧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敬川他,远在异乡,发生了什么?

家中早就米粮罄尽,又无公婆要奉养,元君牵挂着远方的丈夫,要带着八岁的女儿初春和六岁的儿子冬儿离开平度,找寻千里之外的丈夫。

敬川,你想我了吗?你看见我,会不会说我老了?

元君捋了捋耳边散落的发丝,微笑着想念丈夫那黝黑的眼睛。

在山东,因为生计艰难出外谋生的人很多,随处可见结伴而行外出逃荒的人潮。但是元君母子三人夹在人群当中却有些鹤立鸡群了。两个粉团儿一样可爱的孩子还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少妇,况且举止行动都是斯文惯了的人,在一群村姑莽夫之中格外显眼。

“小嫂子,领着几个孩子到哪里去啊?”吃饭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干瘪得像风干橘子皮一样的女人过来搭话。

元君放下怀里的东儿,给他掖好被子,笑着说:“啊,我去哈尔滨找我相公。”一边说,一边用手帕给初春抹脸。

“哎呀,小嫂子真是好福气,有两个粉团一样的孩子,还有个能干的相公。看看这女娃,多俊!”女人用粗糙干瘦的手指摸着初春的头。

元君笑笑,有人夸自己的孩子,做娘的当然开心。

“大嫂,您这是去哪儿啊?”

“我是死了相公,又没有孩子,家里没有盼头,有个亲戚给我在哈尔滨的兵工厂里面找了个做饭的活计,我去干干补贴补贴。”

元君皱皱眉:“听说那哈尔滨可是日本的占领区啊,您去兵工厂做饭,可不是要给日本人干活啊?”

“可不是嘛,我虽然不愿意,可我一个女人也得有个活路是不是?家里面的房子都被公公婆婆收回去了,我一个人能怎么办?”

两个女人自然有共同语言,没有几句话就把彼此的底细摸清楚了。

睡觉之前,元君特地把怀里几年攒下的三个银元包在手帕里,掖在枕头底下。给两个孩子盖盖被子才躺下。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元君发现自己枕头底下三个银元和包袱里面的几件衣服都不见了,还有那个风干橘子皮女人。

兜里只剩下二十几个铜板,熬不过三天的路程,身上值钱的,除了陈家祖传的玄铁罗盘,就剩下她作新娘时候置办的一个金镯子,这是她仅剩下的首饰了,她还能想起敬川把镯子带到她手上的时候那温柔的目光。

“初春乖,看好弟弟,娘给您四个铜板一会儿你和弟弟买烧饼吃。娘出去办事,一会儿就回来。”

出了当铺大门,元君叹了口气,当初四个大洋打的镯子,如今只卖了一个银元,这怎么够他们母子三人到哈尔滨?

街上很热闹,卖糖葫芦的,玩杂耍的,叫卖之声络绎不绝。东儿站在卖糖葫芦的跟前就是不肯走,初春只得拉着东儿胖乎乎的小手硬生生拖着他。在烧饼摊前买了烧饼,刚要转身离去,被一个脏兮兮的年轻道士拦住。

“小施主,贫道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能否施舍贫道个烧饼?”

初春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看眼前衣衫褴褛的道士,犹豫片刻,看了看手里的两个烧饼,递给冬儿一个,把手里剩下的烧饼给了道士:“道士哥哥,给你。”

小道士没有接,只是用悲天悯人的目光看了看她,转身走了,随口念出一首诗:

一朝顿改昔年装,

两生旧约因缘浅。

三寸相思皆入骨,

四时北雁归不归?

说罢,飘然不见。

一首这样的诗,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有些晦涩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初春只觉得这些话似乎于自己有什么关系,四句诗如同烙印一样烙进了自己的脑海中。她愣愣地看着渐渐消失的小道士。

半天恍过神来,转身拉冬儿。可是,人潮流动,哪里有冬儿的影子?

元君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都不在屋里,因为平时初春听话懂事,她也并不担心。过了一会儿,只见初春急急忙忙跑了回来,开口就问:“弟弟,弟弟回来了吗?”

元君皱眉问道:“冬儿,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这么一问不要紧,初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

元君拜托一路交好的几个人帮忙找冬儿,可是找了一夜,都没有消息。

天色已经朦朦亮了,煤油灯里的油已经烧尽,金色的晨曦也盖不过元君脸上的苍白惨恻。

初春从屋子中的暗角里慢慢挪了出来,给元君倒了杯水:“娘,您喝口水。”

元君掉着眼泪没有接。

初春在桌子上放下杯子就要冲出屋子,一把被元君拉住,哭着大叫:“你去哪里?”

初春也哭着:“我,我去找弟弟!”

“你一个人能找到哪里?”

“我一定能找回弟弟的!”

元君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已经丢了一个,我不能再丢一个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

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冬儿依旧音讯全无。元君当来的钱已经全部用光了,母女俩只得继续赶路,一边干点零活,一边沿途寻找冬儿的下落。

母女两个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母亲把上顿饭留下的半个饽饽拿给初春吃,自己喝着凉水。

初春手里拿着,微微咬了一口:“妈,太难吃了,我吃不下?”

“乖,吃了啊。”

“妈,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初春使劲摇着头哭着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啊?怎么这么任性?”

元君拉起初春打她的屁股。

初春眼泪一滴滴掉下:“妈,我是想让您吃!”

一句话让母女俩又痛哭起来。

后来,元君因为照顾了一个患了伤寒病的老太太,那老太太临死钱把自己攒的路费五个大洋都给了元君。就这么元君喝初春母女俩过了山海关。可是,还是没有冬儿的下落。

元君经常梦见冬儿在梦里叫娘,于是从梦中惊醒,就大哭一阵。就这样,她的精神越来越差,身体也越来越不好。

“冬儿,冬儿!”元君醒来,初春摇着母亲,让她清醒。元君拉住初春:“冬儿,冬儿的腿被坏人打断了!冬儿腿断了!呜呜呜……”

就这样,两个人终于来到哈尔滨,来到那个敬川工作的机器场。

招待室里,母女两个心情紧张而喜悦地等待着自己多年未见的亲人。

进来的是个陌生人,拿着个包袱:“陈夫人,敬川兄已经仙游了,他患肺病多年,一直没有告诉家里,前不久终于不支……”

元君只觉天旋地转,倒在了地上。

母亲一病不起,她们仅剩的一个银元在医院支持不了多长时间,初春只得扶着母亲回去,住在一个荒无人烟的破庙。

这日,初春找了点吃的回来,看见母亲从原本躺着的从杂草垫的床上滚落,发丝散乱,衣衫碎裂,□□裸露,脸上犹带泪痕。看见初春回来,眼泪一滴滴地掉落下来:“我们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可是,母亲的病情越发重了,初春没有钱给母亲看病,天天去缠药铺大夫。这日,母亲更加不好,只能在床上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初春吓得连忙倒药铺找大夫。

缠了半日,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大夫厌烦不过,只好跟来。

进来破庙,伸手探了探元君鼻息,摸摸四肢,元君早已断气,四肢已经硬了。

初春哭着抱住母亲冰冷的尸体,踉跄着给母亲用破布包上。却看见旁边有一摊血,边上写着几个字:“一定要找到冬儿。”眼泪又下来了。

就这样,初春成了哈尔滨城中一个再常见不过的小叫花子,天天在城中要饭度日。

这日,初春看见人群围在一起,不知作甚么。挤进去一看,一个老叫化子领着个断腿的小叫化子正在求告。因为小孩子可怜,施舍的人很多。

那小叫化子扯了扯帽子,露出小脸。初春一震:这,这不是冬儿吗?黑瘦黑瘦的,一条腿残了,半拖着走。妈,幸亏您没有看见啊。当即眼泪就出来了,就想要冲上去。

可是她心里隐约告诉自己,她不能冲动,事情是怎么回事还没有搞清楚。

瞅着老叫化子没看见,初春就同冬儿说上了话,那日就是这个人把冬儿骗了去,还打断了腿让他帮着行骗。分开之前,冬儿一个劲喊着:“姐姐,救我,救我……”

妈,你在天之灵放心,我一定能救弟弟回来!

初春一路跟着那个老乞丐,跟到了他们落脚的破屋之外。老乞丐喝过了酒,对冬儿打骂一阵,就出恭去了。

初春溜进了屋里,解开冬儿的绳子拉着就跑。

可是,跑到半路被老叫化子追上了,姐弟俩乱跑,被老叫化子堵在了墙角。

他一个巴掌打在冬儿的脸上,把冬儿拎到一边,冬儿开始放声大哭。

老叫化子不理,从腰里解下了把刀子,逼向角落里的初春。

天上月亮很亮,很圆。

这一刻,初春心里很苦。

娘,我,救不了弟弟,我怎么可以去见您?

正在这时,一道月光落下,落到初春的脖子上,那个母亲戴在初春身上的玄铁罗盘。

罗盘如同吸筒一样,吸住了所有月光。光柱开始旋转,把初春旋到了半空,形成风暴。

“姐姐,救救我,救救我……”这是她意识消失之前听到的最后的话,冬儿那凄切胆怯希冀无望的眼神,是她永生永世的梦魇。

“冬儿,冬儿……”萧忆从噩梦中惊醒,旁边的白芍拉住她:“楼主,你又做那个噩梦了?”

萧忆清醒了一下,看着眼前的白芍,眼神黯淡下来。这人,不是她想看见的人,这里,也不是她希望生存的地方。

“白芍,我们到哪里了?”

“喔,前边不远就是清谷镇。”

“那就先停停,大家休整一下。”

十二年前,初春被玄铁罗盘吸引穿越时空,来到当时的北周,被前梁皇叔萧岌所救。萧岌曾有一子,未及弱冠就夭折了,膝下空虚,于是把初春收为义女。因为家无男丁,所以充作男儿养,取名萧忆,继承家族的产业。萧忆身体孱弱,多年缠绵病榻,却把家族生意经营得很好,萧氏迷楼的名号驰名全国。可是,外人只知道扬州萧忆萧二公子的大名,却不知道萧大小姐为何人。

萧忆十岁拜青城山道士赵晁为师,诗词书画,五行术数样样皆精,却百事无心,一心想要找寻穿越时空之时失落的玄铁罗盘,回到1940年寻找弟弟。这次有人在湖南湘州打听到罗盘的下落,因此她一路西行,却无功而返,路经清谷镇。

萧忆身边本有四婢,青芷,绿萝,红石,白芍。青芷生性温和,娴熟体贴,精算术:绿萝性情豁达,精骑术,习双刀,耿直爽朗;红石任性妄为,心计重,多心狡猾,暗器功夫堪称一绝;白芍天性质朴,不谙世事,专注钝拙,精于医术。这次跟出来的是武艺超群的绿萝和医术超群的白芍。

“绿萝,前面有个旅店,我们休息一晚,再赶路吧。”

“是,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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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石头,错字已经更改过来了。亲一下,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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