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似梦,柳如烟,苍山染黛,碧水含嗔。
话说薛道衡在扬州接了淮南道行台吏部郎的任,便到晋王府拜会在扬州作尚书令的晋王杨广。可是徘徊数日,也没有见到贪玩的少年晋王。这日,薛道衡在王府又扑了个空,却也并不恼怒,只是晃晃悠悠踱出府外,在街巷闹市之中,玩赏这妖娆山水,翏翏民风。
刚刚转了个路口,只见前面一人疾步而行。那人身着联珠团窠白游鳞绞缬的长袍,头戴镶银嵌珠八宝龙王冠,尖中带圆傅粉的面孔,飞扬跋扈如墨的双眉,鼻若悬胆,唇薄如刀,只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顾盼之间,摄人魂魄,叫人喜则喜,叫人悲则悲。
薛道衡一看,打扮虽然不同,可那双眼睛,分明就是那日连闯数关,夺走七色茶花的少年。
于是,薛道衡一路尾随。那少年似乎对这扬州路面十分熟悉,在街头小巷之中,兜兜转转,来到一条十分繁华的街道。只见这条街道店铺林立,牌楼高挺,于乱世中犹自生意鼎盛,客似云来。
晃神之间,却不见了前边的少年。薛道衡无奈,只得缓缓而行,在人潮之中搜索那少年的踪影。慢慢前行,只见前面一个牌楼与众不同,吸引了薛道衡的注意。古拙不收山的并厦,愚朴厚重的斗拱,两边一副古联垂下:
“鸦叫鹊鸣,并立枝头谈风雨;燕来雁往,相逢路上话春秋。”,
牌楼中间一副乌金牌匾,上面硬生生凿出两个大篆――迷楼。
薛道衡心想,看这副对联店名,这迷楼似乎是个测字算命的命馆,可是看这高楼大户,虽然古拙,却富贵内敛,书香外溢,实在不像个算命所在。于是举步进入。
进入这迷楼之中一看,却原来是个规模可观的古玩店。
薛道衡跨过一尺多高的门槛,抬起头向屋子里面望去。屋子空无一人,宽敞阔达,四周窗户豁然大开,与一般古玩店狭仄幽暗暗格罗列的景象截然不同。正厅当中摆着一张比几张磨盘还要大的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青石大桌,桌上一盆三尺多高的兰花,花叶健硕,摇曳生姿。可是仔细一看,却花开三瓣,不知是什么品种。这么一盆兰花,花盆却是个粗陶烧制的土钵,可见主人品味超然。
又向四周打量,左右二面墙壁之上,齐刷刷各自垂下四幅水墨花草,也是一色的名品兰花。薛道衡在心中品评,这画笔法飘逸俊秀,风骨卓然,显然出自一人之手,且看这书画的风格,与大厅之中的摆设浑然一体,凝重沉稳之中犹见潇洒,如若猜得不错,画画的人必为此间主人。薛道衡不禁赞叹,扬州风物果然不俗,前日所遇之少年,今日一家古玩店的店主,若然为国效力,都应是当时之俊杰,乱世之能臣。
底下大厅之中除了石桌兰花,水墨花草再无一桌一椅,沿着墙角有一条旋梯,通向楼上。薛道衡微微仰视,古玩店常见的柜格暗箱都在上面排排立着。不时从上面传来嬉笑之声夹杂着谈生意的声音,显得十分热闹。
他却并不上去,反而顺着墙角一个便门绕出去,来到一条长廊之内,显然这条长廊是通往后院。
绕出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大汪汪的花园,出乎薛道衡的意料。只见花园之中草木扶疏,春意融融,奇花异草争相绽放,好一片欣欣向荣的绮旎春色!
他不禁被这美景吸引,不知不觉往花园深处走去,看大厅的摆设,主人似乎很爱兰花,可使整个花园却是看不见一株,而且园中花品繁杂,品种奇特,有些薛道衡依稀认得,都是些可以入药的药材。花园甚大,他走着走着便迷失了来路,整个院子之中又空无一人,他只得到处乱闯,走着走着,依稀听到人声。
于是,寻着人声过去,透过花木空隙,看到一个勾心斗角的亭子立在园林当中,亭子当中依稀坐着几个人。于是薛道衡靠近亭子,隐在花木之后,仔细看那亭子。
只见亭子上挂着一联,写道:
草长莺飞,飞断万里河山万里白;
月落乌啼,啼尽万古风流万古哀。
牌匾上两个字:翠亭。
亭子当中坐着一个中年商人,皮肥肉厚,矮胖身材,板凳头,香肠嘴,嗓门如破锣,眼睛大如铃。旁边坐的却是两个小姑娘,一个穿青,一个穿红,都是十七八岁,娇滴滴,粉嫩嫩的。乍一看,简直是中国古代版的beauty and beast。后面不时有丫环给端茶递水。
“徐老板,您尝尝这茶。这可是上好的雨前摘出的叶尖子烘出来的新茶,是上次我们楼主出门带回来还没有上口的。就是您徐老板,才有这个口福。”说话的是那个青衣的姑娘。
只见那姑娘面如鹅卵,柳眉樱唇,眼波温柔如水,举手投足端雅大方,衬着雨过天青的纱罗,好像西湖春水般动人。
“是,是,萧老板的茶,怎么差的了?哈哈!”那徐老板笑得眼睛眯到一起,在那张肥脸上简直难以找见踪影。
“徐老板,看在您和我们楼主老交情的份上,这铜镜我们就多让您些价钱,三万两成交,您看如何?”旁边那红衣女子手托一个算盘,晶莹剔透,乃是白玉作框,红玉为珠的宝物。她拨了个数字,给徐老板看。
徐老板皱皱眉:“我说红石啊,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也不用这么狠吧,我这汉代青铜连弧纹铭文镜可是罕见的宝物啊,据说还是吕后用过的旧器,你就给我三万两?”
听了这话,那个叫红石的姑娘泯着嘴笑嘻嘻地说:“徐老板,要是别人这铜镜多过两万八千两肯定入不了我们这迷楼的门,也就是您,给您三万两。何况如今适逢乱世,时世艰难,大家连饭都吃不上了,又有谁敢花这么笔大钱来买您这破铜烂铁?您自己想想,您这个价钱不给我们,可找得到这么大的买主吗?”几句话就把人噎住。
“唉唉,红石啊,你也多给我加几千两啊,好歹让我老头子有个脸面啊?青芷,你说说看啊。”徐老板一脸无奈看着青芷。
“徐老板,这作生意的事情我可是一窍不通,我也只能管理管理家务,这些事情啊,您还是问红石。我们老板说了,他不在,生意的事情都是红石作主。”那个青衣姑娘语笑嫣然地说道,可是话语间却是滴水不漏。
三人讨价半天,最后还是用三万两成了交。两人送走了徐老板。
“红石,这铜镜你怎么料得到他三万两就肯卖啊?这可是徐老板多年珍藏的宝物啊!”青芷说。
“哼,前儿东儿告诉我这个老头子在赌场欠了三万两的帐,他一时凑不出那么多钱,又一时找不到买主,你说他出了低价卖给我们还能怎么办?”
“可是,你又说如今时世艰难,生意难作,这样的东西我们只怕也难以出手吧?”
“姐姐,你难道没听楼主说吗,所谓 ‘乱世发横财’,这发横财的人多了,我们的生意自然就会更加好作,怎么会难作呢?”
说罢,立于亭中,托颐而笑。只见她乌黑精亮的大眼睛,嵌在雪白如玉的脸上,蝶睫闪动,盈盈而笑。一根粗壮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随着她的身体轻灵地摇动,一阵春风拂过,吹过她火红的裙子,远远看去,仿佛遗落世间的精灵。
“你这个死丫头,真是越来越精明了。”青芷戳了一下红石的额头。
“不是精明,红石妹妹是越来越奸了,‘无商不奸’嘛!”突然从凉亭后面窜出一人,大声说道。薛道衡一看吃了一惊,那人不正是他刚刚跟丢的少年?
只听得那个叫做红石的姑娘歪着脑袋,笑着对来人说道:“‘无商不奸 ’?阿麽哥哥,你是说咱们楼主吗?”
“哎呀,我说错了,红石妹妹,你饶了我吧,我怎么敢说忆姐姐的坏话呢?”少年连连告饶,嬉笑一阵。然后从手中拿出一盆花,正是那日少年夺来的七色茶花。
“哝,青芷姐姐,这是我特地弄来的七色茶花,听宫中的太医说,这茶花能静气安神,调节睡眠,摆在房里,正好可以治疗忆姐姐的梦魇之症。”说罢,递给两个少女看。
那青芷说道:“多谢你,上次听人家议论那飘香水阁的事情,就想着是不是你,打算找你问问的。可是楼主不在,你也不肯过来坐坐,事情就搁下了。不想原来真是你促膝,为了盆茶花,给人家添了那么多麻烦。不过,你倒是有心,只是不知道咱们楼主什么时候能回来,她那身体……唉!”
他们那边说着,薛道衡这边听着,不由得出了神,心里想着这个忆姐姐是何人,莫非就是此间迷楼的楼主?想着想着,脚下一滑。
“谁在那边?!”一颗红玉珠子飞了过来,薛道衡接在手中,只得现身。
“臣淮南道行台吏部郎薛道衡参见晋王殿下!”薛道衡拜上前去。
众人一愣,少年上前疾步扶起薛道衡:“原来是薛大学士,薛大学士请起。只是你如何来到此间,又如何认得我是晋王呢?”
原来薛道衡那日在飘香水阁见到杨广,就疑惑杨广的来历。刚才听得几人言语间提起宫里的事情,又远远看见杨广身上戴的九龙佩,原是杨坚之物,后来赐给杨广,更是毫无怀疑了。
于是众人纷纷见礼,寒暄一番不提。
可是众人口中的迷楼楼主,忆姐姐又是何人?是否真为一人?
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