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茶花犹带露水。夕朝便倚在窗口望着那各色各异的姹紫嫣红,心中却是一片空明——被软禁在这里也有半个月了,自己也没有出去的打算,想来在二十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岁月中,却也是以这几日在此最为开心。没有谋略算计,没有病痛折磨,也没有风满楼。想到这里,夕朝的眉头浅浅地拧了一下,旋复平静下来。然后,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翩然而至的明月宫主云霓。
“听说风满楼到了滇南。”云霓娇笑道。
夕朝不置可否:“看来我广寒宫主的话还是可以号令他的。”又对云霓回以微笑:“也恭喜阿姨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似乎是让夕朝的态度刺痛,云霓立时转为尖声:“小贱人,别用这种态度对待老娘。当年你的贱人母亲就是像你这样的淡定骗了慕郎,她娘要和我娘争父皇,她又要和我争慕郎!才会有你这样的孽种。我一生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我不会让你好过,我要杀了风满楼,让你也尝尝痛失所爱的味道。”
夕朝依然没有动怒,取了桌上的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道:“小姨,离开宫廷二十年就忘记所有公主的基本礼仪了吗?你刚才的样子真真吓坏我了。我对小楼好,因为他之于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棋子了,我当然要笼络他了。再说了,当年杀死欧阳家最后血脉的又嫁祸给我爹爹的是你,主动让风玉成成为你入幕之宾也是你。但是最终却是阴错阳差地杀了我娘,当然,如此,许给风玉成的娥皇女英也不能成立了。然后更是东窗事发被驱逐出宫。所有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而且,”夕朝嘴角的笑容转为讽刺,“小姨啊,这么多年来,你的一步棋也没有走对过。你自己想想,若你是我那绝世的爹爹,你会多看上这样的女子一眼吗?”
“你……”云霓气极反笑,“好,等我杀了风满楼,我提他人头再来看你的利齿。”拂袖而去。
看着云霓走远,夕朝的目光也转而幽冷。
她可以在任何人,甚至在风满楼面前将自己伪装的很好,却无论如何也欺骗不了自己。是啊自己喜欢风满楼,虽然这短暂的恋情已经夭折在三年前,风满楼跪倒在自己面前加入广寒宫的时候。但,好吧,夕朝微微叹息,就让我为你最后再做一些什么吧,毕竟,你也陪伴了我三年。于是,夕朝出门,身影瞬间融化在灿烂的阳光中。
第二天辰时,明月楼附近的碧成山上,云霓等来的夕朝。
“是你?”
“恩。”夕朝淡淡挑眉:“在我想我行动的能力还是有的。还有,小姨,您的属下实在是差劲。”
“小贱人!”云霓气急:“好,我先料理了你也是一样的。”话音甫落,两段红罗纱已向夕朝面门刺来。
夕朝的目光淡了淡,一瞬间就好象已经阅尽人间花开花落的寂寞,而手中的白绫也是毫不迟疑地正对着那截红纱,电光火石中,两幅绸缎已经绞在一起,红梅白雪,说不出的刺眼醒目。
又是几个错身,两人又已经过了几十招,招招极尽女子的妩媚之事,似弱风扶柳,又似江水瑟瑟,却又招招狠毒,欲取对方性命于手下。
拆过百式,夕朝有了离竭的感觉,不齐的心跳也越来越清晰地可以听见,,夕朝心道不妙之余,下手也越发狠绝,只是一个腾挪不及,腰侧被划开深深的伤口。
失血之后,夕朝的攻势更加缓慢,云霓却是趁机步步逼近,转眼又在夕朝身上下了数十道伤痕,然后用力一拽,将夕朝的白陵绞成碎片。
云霓得意,欺身上前,三指捏住夕朝的下颚。“小贱人,我这就送你去见你娘。”
正要挥手一掌拍在夕朝的天灵盖上,却奇怪于夕朝淡定的笑容。“不了,还是让小姨下去和爹娘解释清楚一切吧。夕朝送您。”接着云霓就感觉到腹中奇异的感觉,低头看来,一幅白绫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从其腹部穿出。夕朝推开云霓起身,笑容萧瑟:“小姨,置之死地而后生。对不起。”只可惜,云霓再也听不见,直直地倒下去。
夕朝长舒一口气,此时她浑身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好象要将所有的血液流干一样。夕朝抬手,勉强封了几个大穴,然后就挣扎着从云霓身上摸出一个檀木盒,揣如怀中。却再也行不了一步,倒在云霓三丈开外,看着日正中天,放任自己意识逐渐模糊。
风满楼从山下向上来,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就加重几分,心中的不安也随之增加。待他匆匆赶到山顶,就看见夕朝倒在那里,身下洇着大片血渍。风满楼焦急,扶过夕朝按着他的背心就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见夕朝转醒也不松手,只是心中稍稍安定。
“真好,还可以再看见你。”风满楼听见怀中人幽幽道,不禁一阵痛楚。
“不要说话,我带你下山。”
“别,不要动我。自己身体自己知道,这次,怕是熬不过了。”夕朝叹息:“真好,终于不用听你叫属下了。凝元丹虽好,也只能支撑我到现在。怕我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风满楼大惊,“你服用了凝元丹。”这是一种药理十分霸道的丹药,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激发人体的潜能,但事后对身体损害很大,健康人尚且要耗费半年才能调理好,何况是重病在身的夕朝。
“为什么要这样。”
“自己高兴。”夕朝的视力已经逐渐模糊,但还是口气骄傲:“我慕夕朝从来做事凭自己感觉。”然后咳嗽,大口大口地吐出黑色的淤血。“小楼,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夕朝吗?”不顾风满楼回话,夕朝自顾自回答:“因为我生来就命在朝夕之间。姑姑曾说我过不了二十,可是我却已经向天借了四年了。”夕朝仍在继续:“小楼,我要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风满楼只觉得夕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要说话了。好好保重,宫中大小事物还要仰仗你。”
“没关系,他们自然会奉你为宫主的。小楼,降仙草在这里,你去救凌姑娘吧。我只能帮到这里了。”言尽于此,风满楼怀中的夕朝再也没有开口。
风满楼紧拥着她不出一言,见她再无反应,茫然无措地将她抱起,目中不只何时涌现的泪水让他找不到下山的路。
山顶的太阳依旧温暖,饿风满楼举目而望尽是葱郁的树木,林中栖息着千万乌鸦,此刻也整队而起,黑羽纷腾,回旋于天际,和着一层层哀戚鸣叫,凭添几分萧索之色。
怆然仰首望向哀鸦所遮蔽的病色日光,风满楼抱着夕朝跪倒在地。循着鸦羽见透出的金紫光芒,他仿佛看见当初风雪亭中的那一幕重现:夕朝独自坐在亭内出神,也许是风雪阻隔了看不真切,风满楼却突然觉得这个坐拥江山的女子其实是很寂寞,那时一种深埋在骨子里灭寂,总是被主人小心翼翼地隐藏,所以也就没有人看出来。而这时,夕朝也看见了风满楼,于是绝色的倾城笑容展开,那个笑容是那么明艳动人,瞬时就掩盖了方才的悲伤,让人觉得那中缠绵入骨的寂寞其实从来没有出现过。“小楼,外面风雪大,你过来避一下吧。”……
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夕朝,夕朝……他搂紧她,再次唤出这个深藏于心的名字。然而它没有答应,他唯一感觉的是她的魂魄正如水般在他指缝中流逝。终于他闭上眼,在千羽哀鸦鸣叫声中,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轰然碎裂。
夕朝……我要怎样才能再寻觅到一个夕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