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夙阳王府
后院正在雄雄燃烧。府里地上躺满横七竖八的尸体。粘滞而湿润的血液在地板上缓缓流动,上等香木燃烧时发出的香味和人肉的焦糊味混合成一种怪异的味道。一名华服妇人站在尸体堆旁,手中牵着一名稚龄孩童。这孩童很乖,站在华服妇人身旁,竟然不哭不闹,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孩子特有的笑容,小手扣着妇人左手。华服妇人右手拿着一把鸳鸯合股剑,剑上穿了一卦信,血沿着剑身流下,将这信染出一片血红。
一袭宛如雪染的白衣飘然而至,华服妇人将手中牵着的稚龄孩童交给这白衣人。白衣人神情奇异的盯着华服妇人的脸,华服妇人面带悲切的笑了笑,摇摇头。对白衣人耳语几句,转身离开。
白衣无风自动。
抬起的手掌正准备向孩童的头顶劈下去,忽然这孩童抬起头,清彻见底的目光望着这白衣人。白衣人手中一滞,不由惊叹这孩童的灵气逼人。杀戮之余,竟然起了收徒之念。
夙阳府的冲天火光惊动了住在四周的邻居,这房子烧了火再蔓延开,一烧就是一大片白地。是以人们纷纷拿了东西来救火。
白衣人听到外面救火的声音,微微一笑“汝听,外面这么多人,吾叫他们一个个放炮给汝听可好?”说罢,拎起孩童,也不问问孩童是否愿意,纵身从后窗跳上房顶。手一扬,细碎的粉末迅速没入大门处前来救火的人群中。火光将孩童的脸映得清清楚楚,秀气的眉眼,没有一丝表情。随粉末洒入人群,众人动作开始僵硬。
“吾让他们放炮给汝看。记住吾的名字,任泠雪。”白衣人微微一笑,左手抱着孩童,右手又在虚空中划了几下,便安静的抱着孩童坐在房顶看着下面救火的人。
门前渐渐归于死寂,摇动的火光,木偶似的众人,面上阴晴不定的阴影。只一瞬,死寂中传出突兀地呼哧呼哧地喘气声。只见其中一人像逐渐装满水的皮袋一样膨胀起来,慢慢得肿胀,肿胀至无法分清五官。膨胀到极限,“嘭”得一声炸散,落下一地碎骨肉末。一人如此,旁边的人仿佛受到感应一般,纷纷炸开,夙阳王府门前就像多了一条以血肉铺成的红毯。白衣人低头看看孩童的表情,波澜不惊,似乎刚才看到的只是像平常玩耍用的爆竹。火场里不时传来木料烧裂的“噼噼啪啪”声,伴随人肉被炸飞的声音,显得分外诡异。
白衣人却笑得分外妖娆“以后汝的名字不叫玄君越,叫湛陵。”说罢,抱着湛陵飞身离开。
后院,华服妇人抱着一具身着亲王服饰的男尸倒在血泊中。鸳鸯合股剑,穿透两人的喉头和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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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弦歌拉住夙阳君越的手,声音冷冷的,就像当时刚听到原奈明的死迅一样“湛陵,不要后悔。”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玄白,既是吾友便勿插手。”夙阳君越冷冷的瞟东方弦歌一眼“玄白,汝打不过吾。”
“打不过是一回事。你可知即使是在白夜,犯上弑师之名依然可以让你万劫不复!”
“玄白,汝不会这样对吾的。”
平心而论,东方弦歌不会让夙阳君越以命偿命。毕竟在白夜这样的地方,一个真心朋友十分难得。但是原奈明的死,却让东方弦歌对这类事反感到了极点。任泠雪所为,东方弦歌平日里也有耳闻,总觉得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冰雕玉琢成似的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事。然而事在眼前,夙阳君越身上的许多毒伤蛊伤,还有那双颜色突变的眼睛,不知何时会失声的喉咙,背部用以掩饰伤疤的繁复纹身叫东方弦歌不得不信,这个女子可以狠毒到这种地步。
“汝知道么,她与吾拜堂那天吾险些笑出来,之后又被她的酥息蛊搞得差点哭出来。”夙阳君越挑挑眉毛,笑得极为优雅,东方弦歌倒皱起了眉。之前只听过酥息蛊可以让人全身酥麻,怎么可能会让夙阳君越这样的人哭出来?
“那日除了吾与她,便只有濯莲居的一些下人。”似是回忆起当日的情形,夙阳君越眼中泛出一层迷茫的微笑,目光透过虚空停在一个难以捉摸的点上。“她穿着新娘的嫁衣,红色的胭脂,红色的装扮,满房间皆是一片红色。她对着吾笑,那一刻吾似乎对着那笑靥如花动心了。她吻吾的唇。”夙阳君越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唇,本就迷茫的目光更显散乱“我就这样沦陷了,即使是这样死去,吾也心甘。”
东方弦歌不动声色的抚上夙阳君越的颊,手感柔韧而细滑。不像女人那样软,却独有一种别样感触。颊上隐有湿意,夙阳君越没有多探究东方弦歌手上奇异的香味,自顾自对着已经冰冷的任泠雪,目光迷乱。“你这痴人。”东方弦歌叹了一声,盘算好时间,接住软软倒下的夙阳君越。“就是你这种痴傻的性子,才最让人放心不下。”
把夙阳君越抱回风驻堂,东方弦歌急急解开夙阳君越的上衣。少年胸前樱红色的果实,以纯金为丝穿就硕大的玉珠,刻在玉珠上的“泠雪”两字在少年苍白的肌肤上显得越发显眼。
倒了杯冷茶,对准那张脸泼下去。长长的睫毛动了两下,瞬间张开。
脸上满是水珠,眼神迷茫,上身□□。胸前以金丝穿着羊脂白玉珠。少年的风情初现,东方弦歌抚额皱眉,似乎又看见一个将来会祸害苍生的家伙。
夙阳君越慢慢低头,看看穿在胸前的玉珠;再慢慢抬头,看看站在当场的东方弦歌。唇边泛出极为艳丽的笑容“玄白,汝说,风驻堂在我手上,会不会比师父在世时更好?”那笑容优雅而空洞,其中装满了苦涩的毒汁。十五岁的少年,东方弦歌却在这表情里看不到一丝稚气。
爱和恨都是可以促人成长的东西,同样也是沉重的负担。一个孩子被爱和恨轮番催促以至过早成长的时候,失去和得到的,孰轻孰重?
“湛陵!”东方弦歌大惊,上去抓住夙阳君越的手。指间鲜血淋漓,原本穿在胸前的玉珠现下从夙阳君越指间坠到床上。胸前一道细细的红线沿着胸腹直流到腰间围着的衣服里,夙阳君越似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面上还挂着那种优雅淡定的微笑。
“玄白,吾身上再不留她的东西。”
“你!”唤来下人收拾残局,东方弦歌狠狠瞪了夙阳君越一眼,拂袖正欲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下人的惊叫“少主!使不得啊!”
东方弦歌大怒转身,看到夙阳君越时,却觉得像是三九寒天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冷水来。
原本胸前被金线割成两半的伤口硬生生撕成三寸多长,血透过指缝一波波向外喷。夙阳君越仿佛感觉不到痛,将手在伤口里用力不知挖些什么东西。口中涌出的血液随着呼吸又涌进咽喉,呛得夙阳君越一边呼吸一边不停地咳。
“你疯了!”东方弦歌回过神来,冲上前一巴掌扇在夙阳君越脸上,打得夙阳君越歪倒在一边。东方弦歌将那染成红色的手从伤口中拉出来,看着沾了碎肉的肋骨一阵阵作呕“你真的疯了!”
“玄白,放开我。”尽管口中血液呛的夙阳君越呼吸困难,但这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声音还是让东方弦歌听得清清楚楚“我的心上有她的名字,我要挖出来!我身上不要留她的东西!”
连平时习惯的儒音都不说了么?敏感的东方弦歌听到夙阳君越的嘶吼,眉头越皱越紧,又是一巴掌扇在夙阳君越脸上“这就是你的风驻堂在你手上,会比在任泠雪手上更好?这就是你的超越?这就是你对任泠雪的报复?夙阳君越,你太让我失望了!”
以柔克刚,以暴制暴,都是克制对方的好方法。对于一个陷入疯狂的人,莫如当头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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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不渡吾,吾便逆天而行,与神为敌!”
天空中黑云翻卷,雷声阵阵。一道道闪电将天空分割成怪异的形状,张牙舞爪的像正在叫嚣的怪兽。夙阳君越站在拜月室最高的拜天峰,将寒山远运至最高层,准备抵抗将至的天劫。
传说中修行者修炼至一定境界,即引来天劫。天劫大小以修行者能力而定,以人身对抗天力,修行者大多无法幸免,也有一部分侥幸通过天劫,踏上一条更为精深的修行之路。
眼见天劫将至,寒山远运行全身,夙阳君越凝神聚气,以凤凰游迅速飞驰至一处山洞中。一道炸雷挟天威滚滚而下,劈在山洞顶。瞬间将山洞劈倒一半。夙阳君越不得不从山洞中出来,掠至崖边。第二道天劫雷打在地上,被炸散的山子石四处飞溅。夙阳君越攀在崖边,眼见一块半个房子大小的石块向自己轰然砸来,干脆转手虚握住山藤,使出千斤坠向下飞去。
见那石块将要当头砸到,夙阳君越瞥到山壁上有一个幽深大洞,不及多想,一拉山藤,借力使力,扑进山洞。此时,第三道天劫雷打在洞口,又扬起一片碎石。其中一块打在夙阳君越身上,竟然生生将衣服划破。
夙阳君越无暇顾及这山洞中到底有什么,只是草草扫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便盘膝坐在地上开始调息。方才虽然没有被天劫雷劈到,但第二道天劫雷的余波隐隐震伤了内腑。喉中泛出一股血腥气。整个山体被震得发颤,坐在山洞里的夙阳君越心中默数巨响的数量,洞顶沙石一阵阵落下,伴随着第八道天劫雷的打落,夙阳君越起身冲出山洞,沿着山藤掠到峰顶。
天空中浓云翻卷,如同实质一般层层堆压,压抑住想要探究的欲望,天威难测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时辰算来不过午后,峰顶却暗得像将要入夜。云层内低沉却清晰的轰隆声,怪异的云层形状,压得夙阳君越侥幸之心尽去。盘膝坐于峰顶,抱元守一,凝气聚神,等待最后的第九道天劫雷。
雷声隆隆,于云层中轰然,却并不劈下。似乎在研究怎样才能用最强的霹雳将这挑战天威的人劈成一堆灰烬。真气运行趋于平稳,身如枯木,气似川流,心若止水。夙阳君越进入忘我境界,只一心以真气加因身体的防御力。
响声变淡,渐渐无声。云层却更是浓得犹如可以用手握住。一个巨大的闪电划破天空,第九道天劫雷挟天地之威,对夙阳君越当头轰下!
天劫过,雷云散。
第九道天雷砸在夙阳君越身上,天空中的云当即散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浓云散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痕迹。东方弦歌从山腰走到峰顶,心中一遍遍思考夙阳君越的话。
“玄白,今日吾天劫将至。峰顶雨云散尽时请汝上峰来。救治或收尸,皆托于汝了。”
东方弦歌皱起眉,仍然依言上峰来。湛陵这个家伙不顾惜自己的命,他不管。但是作为云流阁主和湛陵的死党,一口棺材还是送得起的。
上到峰顶,被雷削平的山峰满是碎石。一个焦黑的人形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片片碎裂。东方弦歌见此情景一愣,走上前将手指往那人形鼻端一探,隐隐感觉到还有气息。不由得为夙阳君越此时的尊容莞尔。衣衫破烂,长发不是焦黄就是竖起,焦黑的肌肤上,微微露出的牙白得极为醒目。
无奈,东方弦歌以扛麻袋的姿势扛起夙阳君越,而夙阳君越的身体却硬得超出东方弦歌的意料。腰卡在东方弦歌的肩膀上,夙阳君越的身体竟然弯都不弯一下。东方弦歌想了想,拍拍夙阳君越的头“湛陵,你的烂摊子到时候别让我来给你收拾。喂,你再这么硬小心我拿你去垫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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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的手指,用沾水的棉纱擦拭手底已经很干净的脸庞。女子跪在月神像前默默祈祷,清丽的脸上有一点憔悴,一点忧愁,一点坚强。
东方弦歌看戏似的站在门口。三天前他把一块名为夙阳君越的焦木头从山上背回来丢给君怜,弄得一身黑。然后就被莫幼欢拉到水池里洗了一遍又一遍。虽然有莫幼欢亲自服侍是很舒服,但是没人有喜欢在洗过第四遍后还被人勒令要洗第五遍第六遍。想想被整到床上起不来的莫幼欢,东方弦歌似乎心情又很好,嘴角露出两颗恶魔的小尖牙。
“这不像汝的笑。”
东方弦歌收回外游的神智,紧盯住床上张开眼睛对自己微笑的人。女子一听,从月神像前慌乱地冲到床边,看着夙阳君越,捂住嘴默默的流泪。
“被雷劈过,你倒正常多了。”原本的夙阳君越优雅自持,冷静睿智,总是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疯狂。无论如何,总是会让人感觉到阴霾。现在却像是由黑暗凝成的宝石,在夜里闪耀出华丽的光芒。虽入魔道,但原本的阴霾,算计,冷酷的感觉却统统不见了。只是海蓝色的眼底那颗心原本就黑沉沉让人摸不到底,现在更是沉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你被雷劈了倒像是重生一次。你应该多被雷劈。”东方弦歌玩笑式总结,夙阳君越华丽式微笑。
由任泠雪种下的各种蛊大多消失,虽然药人的体质已无法改善,但身体里多了一种强大的真气,可以抵御体质对身体产生的侵蚀。
看来是第九道天劫雷中所含的仙灵之气改善了“人”的体质,夙阳君越暗想,却让“她”留下来的东西更少了。师父,总有一天,我会完全超越你。
入魔之路,不由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