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心蛊,风驻堂堂主任泠雪制。以情蛊为主,蚀心蛊、思乡蛊、冰魄为辅,以圈饲媾育法养三月。饮食,发肤接触时下蛊较易成功。牵心母蛊死亡,则子蛊以食被下蛊者内脏脉络为生,致子蛊死亡或被下蛊者死亡止。若两人同下牵心蛊于一人体内,则此人少则数日,多则数年,必有殒命之虞,少有幸免,此蛊无解药。
白暝罂翻开《疑》的尾页,看到这样一个解释,指尖紧紧扣住佩在腰带上的玉饰,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一阵的失望。夙阳君越倒是加深了从来不褪的浅淡微笑,伸手揽上白暝罂的腰“吾师制蛊向来少制解药。何况吾体内牵心蛊尚不知会令吾如何,汝不必担心。”
“这上面没有写牵心蛊只被一人下会怎么样。”白暝罂松开因捏紧而发白的指尖,把《疑卷•补遗》放回书架。夙阳君越从背后环着白暝罂,凑在白暝罂耳边低声道:“不必担心,毒对吾根本无用。”
“牵心蛊明明是以情蛊为主料,显然情人才下的。前堂主却下在你身上……君越”
“湛陵”
“……湛陵,这只又是任前堂主用来试药的么?”心中沉吟一番,白暝罂小心的选了几个比较合适的词来问夙阳君越。毕竟有这样一个师父,对任何正常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但是白暝罂忘记了,夙阳君越根本是个比他师父还要邪恶的非正常生物。
“吾师父一举一动不可以常人度之,下牵心蛊于吾也算正常。” 夙阳君越懒懒得打了个哈欠,拉着白暝罂的手往外走“汝知道师父对吾下红妆错。动了红妆错,还有何药用不下手?汝才升高级弟子,最好别在藏书间多呆。若是想学,吾教汝养牵心蛊。”
黄昏
玉峰算得上是玄国第一高峰,白夜主宫虽然高但并不是建在峰顶。只是地理位置极好,每日晨曦夕阳照得玉峰分外艳丽。连带峰上一年四季的飒飒寒风,竟别有一番凛冽的美。
房子中间有回廊连接错落,但四面透风的回廊里,应该灌进来的风还是一点不少。走了不一会,白暝罂便整个人缩了起来,上下牙大跳贴面舞。夙阳君越拉起白暝罂的手,将内力传到白暝罂身上。感觉身上热起来,白暝罂微闭起眼睛安静的享受这难得的舒适。
“暝罂,明天随吾下山。”
“啊?”
“吾离开太久,只怕君怜她们在夙阳府中闹个天翻地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会相信帮你打理风驻堂事物的一干女子个个不同寻常。单就我在你那儿住的几天,服侍我的两个小丫头听说一个卖身葬父,一个卖身葬母到你家的,这也就算了。你那心腹大丫头君怜是主动卖身为父还债从此与父亲各不相欠的。还有轻舟远山这两个,是不知道你从哪个楼里拐来的花魁。还有那个替你做衣服的绣霁,竟然是金针派的弃徒。还有谁是有些来头的?”白暝罂听到这个“天翻地覆”顿时来了兴致,靠在夙阳君越身上一件件细数自己在夙阳府上看到的奇异事。数完后才发觉,这个男人实在是个奇人。
“君怜之名是她自行改的,与吾一点关系都无。还记得汝吃的木樨莲子糕么?那是吾专用的厨娘,前任玄国御膳房首厨的独生掌珠,天厨星之徒。若不是吾遇见她她正因仇家暗算,滚油泼面毁容而寻医,吾也难将这女子收入夙阳府。”
“上次在长平京泠雪赌坊看到的任夫人,也是你收入夙阳府的女子么?”
“吾师姓任名讳上泠下雪。”
白暝罂一呆。
“那个女人和吾并无关系,而是和与吾师有关。”夙阳君越将食指压在白暝罂唇上,阻止白暝罂再问“今日不讨论那些煞风景之事。明日要下山,汝不如去收拾东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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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夙阳府的夙阳君越又开始忙碌,天天住在祥云间甚少回家。
除了正经服侍人的下人们,其它人全都派了出去。
一时间,热闹的夙阳府开始冷清起来。
白暝罂倒是不怎么介意。不得宠的世子在王府里受到的待遇,远比现在要让人心寒得多。相比之下,相貌可憎的蛊虫,见血封喉的□□反到更亲切些。何况,这个男人的书多得和他的衣裳有一拼。
占满大半个书房的书柜,简单精致的桌椅,几可陷至脚踝的地毯,隔音极好的墙壁。书房内没有外部的雕梁画栋,摆设简单,不过看在紫枣木的椅子坐起来极为舒服,地毯也舒服得舍不得把脚拿开的份上。白暝罂趴在书房内唯一一个华丽的软榻上伸手,翻书。
这天,白暝罂吃过早饭,例行的走到夙阳君越的书房里。意外的看见一个人坐在软榻上向他招手。
“湛陵,什么时候回来的?”
春回大地,夙阳府中的芍药花满园灿烂,一片姹紫嫣红,看得人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白暝罂坐在花园里小口啜着明前龙井,茶几的另一边坐着一个青眼白发,素净空灵的美男子。本来应该是主角的夙阳君越现在正站在花丛中,甩甩宽大的袖子唱起戏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晨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今天怎么想到唱戏了?前段时间传闻祥云间之主红莲找了几个戏师傅在学,果然是真的。”白暝罂抚掌微笑,夙阳君越挑眉不语。
“前段时间湛陵明明和我一起处理今年外售的‘纠缠’被买断的事情,你从哪里听来他在学戏?”东方弦歌随手一丢,冰釉三彩裂纹瓷的茶碗便不偏不倚的掉在十步外的茶盘里。
白暝罂看看东方弦歌,再转头看看夙阳君越。
“汝信哪个?”夙阳君越倒笑了“汝记住,人云亦云之事,只可听,不可信。在事实面前,只可相信自己判断。吾为商人,便只信数字;吾为花魁,便只信银两;吾为堂主,便只信能力。”见白暝罂眼中的迷茫,夙阳抬起白暝罂的下巴轻轻一吻“汝将来若为王爷,切记只可信掌中所握。”
“是……是这样。”白暝罂立刻低下头掩饰目中的惊骇。听见这种教育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是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就会特别的不同。何况,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这样露骨的表现两人关系。
“听进去就好。汝知道吗?芍药花又名将离花。”伸出手在白暝罂掌心写下“将离”二字,至于白暝罂听进去多少夙阳君越也懒得点破,自顾自一甩长袖,又走进芍药花丛中去唱戏。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好酒啊好酒,奴家醉倒,沉香亭畔……”合手,甩袖,旋转,就着旋转的姿势,夙阳君越躺到花丛中。
东方弦歌半闭起眼睛盘腿坐到椅子上,白暝罂干脆从椅子上站起来杵在原地看。刚刚的旋转还留在脑海。那个素喜红衣的男人薄唇含笑。那张脸明明脂粉不施,眼波横扫却动人心魄。
只能瞥到一袭血红静止在一片交错的白、粉、红、紫中,只是静默在那里,反倒更添几分遐想。
“玄……呼……玄白。”夙阳君越摇摇晃晃的坐起来,捂住胸口倚在山子石上喘息,当真像喝醉酒的人一样摇摇晃晃,只是脸色白得吓人。东方弦歌一看即知,扛起夙阳君越冲进内室。这两个做了十多年朋友彼此知根知底自然默契极好。可怜白暝罂和哪个都没熟到这个份上,只能抱着肚子里的疑问和担心跟着东方弦歌跑进夙阳君越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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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牵心蛊,我没想到会发作得这么快。”东方弦歌收起银针,将手掌覆在夙阳君越膻中穴,缓缓输入缥缈真气“今天别让湛陵起来。这蛊厉害得紧,只能压它一时。我原听说过这牵心蛊,湛陵说他师父给他下了牵心蛊我只当是玩笑话,谁知道竟然是真的。湛陵也真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带着这蛊十几年了,表面竟一点也不让人看出来。”
不知是说给白瞑罂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东方弦歌稍稍沉吟一下,便拉着白瞑罂走出夙阳君越的房间。关上雕花大门,递上一张纸“这是牵心蛊的炼法。湛陵身上的蛊经过这些年的压制,应该已经削弱许多。如果你能成功的炼出一只牵心蛊并下在他身上,我想应该可以解决掉另外一只。”
“一定可以成功么?”
“也许湛陵就此因为经脉寸断而亡。”
“我不炼。”
白暝罂甩手挣开东方弦歌,写有牵心蛊炼法的纸晃晃悠悠飘到地上。白瞑罂低头,可眼光却抬着直盯着东方弦歌。东方弦歌不语,从地上把纸捡起来细细的看。沉默僵持半晌后,东方弦歌又打破僵局。
“炼不炼倒是随你,炼蛊要看才能天分,炼情蛊还要看机缘和性情。你也不必不爱听,湛陵这蛊一定只有以蛊解蛊的方法才能得好效果,寻常药石等于无物。你如果不炼我就拿去让君怜她们试试,总之定有一个可以炼成这蛊帮上湛陵。”
“你不怕湛陵真的经脉寸断而亡吗?”
“白夜并不缺人才,这风驻堂主的位子能坐的人也有几个。何况,湛陵要是真死了,对他自己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你可知他这一生不算是生无可恋,也当真是没什么趣。你做了湛陵的枕边人自然应该知晓,湛陵是期待死亡的,他早将自己的心殉了那个人,等的只是个合适的死法而已。湛陵便是这么喜好华丽的人,找死也找得这般啰嗦。”
说罢,东方弦歌把纸折起来塞到衣袖里,做势欲走。只觉得袖口中一凉,白暝罂平互素缠在手上的小蛇口中多了一张纸,写有牵心蛊炼法的那张。白暝罂挑挑眉毛,满脸是释下重负后的神采飞扬“多谢云流阁主,暝罂修炼牵心蛊如有问题,还请云流阁主多多指教。”
同样是微笑,白暝罂却与夙阳君越绝不相同。前者淡而媚,刻意的疏离冷漠半点不给人主动亲近的机会。后者则优雅而慵懒又带明媚,一如其良好的出身。细细探究却只能发现近乎本能的冷酷阴沉和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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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白,今天汝看到赌坊的任夫人了?”夙阳君越伏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海蓝色的眼睛只管瞅着东方弦歌。东方弦歌倒像被瞅习惯了,自顾自吃着厨娘准备的点心,对夙阳君越的微笑毫不在意。
“今天看到她的时候她在拜祭你师父的牌位。她也真的很痴情,为了你师父连自己的姓都不要了,从此改为任姓,赌坊也用泠雪的名字。自从你师父死后她的精神一直不好,我用你的名义送了些白夜特产的补药。”虽说手在食盒和嘴之间来回移动,东方弦歌的眼睛却一点也没离开过夙阳君越。任夫人是夙阳君越心中除了父母师父外最重要的人,自父母师父去世后,能让夙阳君越乖乖听话的就只有这位曾经的奶娘。夙阳君越对重视的人有自己独有的表现温柔的方式,比如泠雪赌坊是风驻堂名下唯一由赌坊老板自主的产业。这种放任的自由,在风驻堂中唯有任夫人才得以享受。
“玉瑾瑢越发过分了。”夙阳君越的眼睛猛然一亮后又迅速暗下去,快得让东方弦歌捉摸不及。“在吾眼皮底下拜祭她,不将吾的告诫当一回事么?”蓝色的眼睛里泛出一片沉沉的黑,黑得幽深,深得仿佛能把人的灵魂给吸进去。东方弦歌却不在意,自顾自吃完最后一块点心,唤远山进来收拾桌子“远山,再帮我拿一盒山药百合莲蓉糕来。湛陵,莫动气,牵心蛊昨天才发作过。”
“别把吾当成瓷娃娃,这般易碎吾也活不到现在。吃汝的点心去。吾早告诫过玉瑾瑢,要拜祭吾师父可以,别在吾眼皮底下干这事。否则别怪吾不念旧情。”夙阳君越怒极反笑,依然倚在床上,那懒散闲适的感觉却慢慢变成锋锐狠利。
这人气极了,东方弦歌心下有数。湛陵性格极端,越爱便越恨,越恨便越是把自己和对方都伤得血肉模糊。灭门,抚养,传艺,下蛊,授位,一件件都在任泠雪的安排中。被一手操控的感觉并不好,何况身为湛陵的初恋这个极微妙的身份。所以无论是谁,在湛陵眼皮底下拜祭任泠雪实在是个极不合适的行为。但是……东方弦歌的思绪又转……玉瑾瑢与任泠雪相恋多年,当年产下死胎后又是湛陵补了她心中的缺。于情于理,湛陵和任泠雪都是她至亲的人,得罪哪边她都不愿意。而这个半母公然无视湛陵的命令,也难怪湛陵气成这样。
所以,这一切都是任泠雪的错。
心安理得的吃完点心规划完责任,东方弦歌把夙阳君越按回床上“这几天安心给我躺在床上将养,别又一不小心就在床上躺上一二个月的。该帮的事我会帮你做完,其它的反正有你家君怜,也不用我多费心思。等牵心蛊的解法研究出来后我会记得通知你。”把夙阳君越按回床上,东方弦歌转身走出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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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情蛊为主,蚀心蛊、思乡蛊、冰魄为辅,佐以断肠草,相思豆,望乡草,缠丝蛊,饲成之后养于已身半月,人与蛊心意相通,则可用与情人之身,反之,则两人皆亡。
白瞑罂费时半月,终于炼成了牵心蛊。看着小小的血红色蛊虫慢慢爬进皮肤里的感觉很是不同寻常,尤以此蛊为自己亲手炼制,这感觉无异于让自己养的蛇反噬自己。还有半个月时间,足以和湛陵培养出理更深的感情。
当感情变成责任的时候,原本如影随行的甜蜜会一点点变成沉重。
“今天有时间么?”环上腰部的手臂,指掌修长,手腕柔韧。手指抚上腕内不明显的伤痕,白瞑罂神经质的笑了一声。“有时间的话,陪我去一趟泠雪赌坊。你怎么了?”
“没事。”白瞑罂抬头,挣开夙阳君越的手“我陪你去。这半个月,我都陪你。”
如果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是人类的通病,那在不知是否会失去前,让我拥有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