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是?!”少女跳起来大叫,“你不用哄我了,你根本……”她倏然住口,她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她赫然发现,光天化日之下,叶无梦,叶无梦他就仿佛鬼魅一般,在她面前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少女这才真的吓住了,她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站在原地,再也嚷不出一个字!其实她也是有几分见识的,并不是个傻孩子,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叶无梦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和方法,能够这样平白地消失不见?!
除非……除非,除非他是个鬼!
想到这里,她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哭出来了,这个时候,在这正午灿烂的阳光下,她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有风吹起,这可怜的少女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仿佛她也是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一般!她一向胆大,可是此时此刻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望着那熟悉的黄灰色外墙和那熟悉的圆形屋顶,她却怕了,她分明地听到风声里有一个女人细细碎碎的笑声,她听不真切,可是她听得出那笑声里全是怨毒,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喜或者悲伤,只是怨!只有恨!这笑声听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于是,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她大叫着,一头就冲进了尚家堡的大门……
再说叶无梦,此刻的他就站在莫雪花的旁边,眼见着红衣的少女惊叫着兔子一般跑走了,他这才轻嗽一声,叹道:“僵尸门的手段果然厉害。”
他不待莫雪花回答,话锋一转,语气中便带上了几分凌厉:“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哎哟叶大侠……”莫雪花轻笑着,纤纤的玉指抬起来就要抚过叶无梦的脸颊,可是她看着叶无梦的脸色,终于还是戛然而止,一只手定定地停在半空,眼里仍是媚笑:“贱妾不过偶然路过,公子若是没事,贱妾这便告辞了……”说话间,作势欲走,可是叶无梦不说话,他看着她,目光里全是惯有的冷酷,轻怠,这眼光如同桎梏将莫雪花牢牢地钉在原地,她于是也努力地挺直脊背,一脸无畏地迎着那目光,任凭那眼光里风刀霜剑,冰雪漫天。
许久,莫雪花终于承受不住那目光中的轻淡之意,她的目光轻轻转动,显然是在打什么主意,这时候,叶无梦却笑了,依然是他那种春风化雪般的笑容,他轻轻地振动双臂,淡淡地笑:“夫人既是为在下而来,这时又何苦避让呢?”
他说得那样轻描淡写,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一般,可是他问的这样直接,反倒让莫雪花失去了转圜的余地,她面上的笑意越发僵硬,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
叶无梦也不理她,又问道:“请问夫人,可知道这里居住的是哪户人家?”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莫雪花暗地里感谢叶无梦终于没有让她继续尴尬下去,闻言连忙答道:“这里是晋阳龙山,鼎鼎大名的尚家堡正在此间……”
“所以……”叶无梦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他突然停下来望着她,然后突然问她:“请问夫人是哪里人?”
“我?什么?”莫雪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扯到这个话题上来,可是她直觉叶无梦不会无缘无故地发问,况且他们僵尸门行事想来隐秘,最忌他人探知,面上又是一阵尴尬,讷讷道:“我,我……”
叶无梦的目光越发深沉,他细长的眼睛抬起来,深深地望向不知名的远方,然后,等他的目光再垂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摆了摆手,向莫雪花冷冷问道:“夫人怎么还不走?”
他这样说话,并不再看莫雪花一眼,似乎这个女人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剑柄,大踏步地向那扇神秘的拱形大门走去——
叶无梦很意外,或者毋宁说他很失望。
那扇门里并没有什么怪异可怕之处,没有烈火,也没有妖魔。
叶无梦迈步进门的时候,立刻有两个伶俐的黄衣童子为他开门;他的面前,一个翠衣窈窕的少女手撑纸伞,微笑为他引路;风吹起,桐荫尚未完全铺开,只有满树的梧桐叶儿哗哗作响,翩跹如水墨翻卷;芬香的空气中,似乎有远处孩子的欢笑声,还有一个女孩子轻愁浅赋的读书声……叶无梦的唇角微微的勾了起来——那念书的女孩子,正是尚仙。
好一座翠叶黄花,恬逸宁谧的清平世界!
就在这座剔透美好的清平世界的尽头,高大挺直的梧桐树下,有一位白衣男子负手而立——这应该是一副绝美的画面,背影孤高的白衣男子,有绝秀的容貌和超凡的神色,如果这时有一曲笛音,那一定是极美的——就像他师傅画中那唯一的男子。
可是,走的近了,叶无梦不由哑然失笑——这原来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他身材高大,体型臃肿,穿一件上等的锦缎纹长袍,长袍上有光滑的暗纹纠缠蔓延,而他领口、袖口的精巧绣饰,在初夏阳光的照射下,高贵精致的让人从骨子里欢快起来——金钱的魅力,或止于此?
然后,那个男人适时地转过身来——
果真是一个五官俊朗的男人!高鼻深目,肌肤白皙——这真是一个矛盾的组合,很少有男子能够得如此风雅,又有如此身材;有如此身材,偏生又有如此样貌!
叶无梦心里一动,又想起大漠中那些衰败的城堡以及岩洞中鲜妍的壁画,壁画上面有礼佛的皇帝还有跳着胡旋舞蹈的神女。
那男人向他咧嘴一笑:“家祖是胡人。”他竟看出了他的心意。
叶无梦的眼睫垂下,算是行礼:“尚堡主您好。”
尚元松哈哈大笑,做了一个胡人弯身的礼节,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叶公子请!”迈开大步,当先带路。
叶无梦无疑是整个尚家堡的上宾,珍馐美馔,莺莺燕燕,如果不是尚元松安排给他的那件差事,那么他在尚家堡的日子当真是快乐赛神仙!
当天晌午刚过,院子里有一片树叶落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叶无梦的麻烦便来了——
“叶公子,老夫要麻烦阁下了。”尚元松进门的第一句话忽然让叶无梦感到一种寒意,似乎是落入了什么圈套,然后他看见一个雪白衫子的女孩子跟在她爹后面,扭扭捏捏地进了门。
“仙儿,还不快来拜见师傅!”尚元松回头向女孩子哼了一声,面上却全是温柔慈爱。
女孩子抬起头,居然向叶无梦道了一个万福,然后用轻轻柔柔的嗓音叫他:“学生尚仙见过师傅。”她面色娇憨,笑容甜蜜,不知内情的人一定把她当作端庄识礼的大家闺秀,可是她眼睛里闪动的那一点光,却像是偷到了葡萄的小狐狸,格外的狡猾而得意。
叶无梦面沉如水,冷嗤一声,自嘲地笑:“无梦浅薄,却做了西席的先生,嘿嘿……”他素来不喜多言,这时亦不肯多说。
“叶公子莫怪莫怪……”尚元松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事,他微蓝的眼珠儿转动,面上是爽快而满不在乎的笑:“我家这小儿虽是女子,襟怀却不让须眉,她不爱针黹女红,却好舞枪弄棒……叶公子可知我家这闺女最大的心愿是做什么?是做杀手呢……天下第一的杀手!”
他明明很为自己的女儿骄傲,可是面上却偏偏摆出一份无奈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宠坏了孩子的父亲,哪里还有一点堡主的样子?
他这里絮絮叨叨,那边叶无梦却听得心烦不已,做个杀手,当真是那么痛快的事情吗?
尚仙在一旁笑开了花,一双眼睛弯弯的,眯眯的,一张面庞红红的,甜甜的,就像是刚刚成熟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便想咬上一口,这张极其娇美的笑脸自然是因了愿望达成才会绽出如此光彩,她雀跃着,搂住她父亲的脖子,唧唧咕咕地笑:“爹爹呀,人家不愿意收仙儿做徒弟呢……仙儿,仙儿也不要做……”说到这里,她水蜜桃一般的脸蛋红润的益发厉害了,她一双眼睛柔蜜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叶无梦的心里却越发的没意思起来,他在有些事情上耐心惊人,在有些事情上也急躁得惊人,这时候,他居然再不看这父女二人,转身扬长而去!
他的身后,尚仙推开她的父亲,高声尖叫:“你是答应了对吗?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她的声音穿过厅堂,惹来一阵讪笑,那些男孩子、女孩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充满了轻蔑与不屑。
尚仙霍然转身,攥紧了拳头向四周的空气大骂:“笑什么?!等有一天我做了杀手,先杀死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
她是外室的野种,即便尚元松如何宠爱,仍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就在这时,叶无梦忽然回过头来,他向着满脸通红的女孩子粲然地笑:“我愿意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