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看到来人,尚仙的脸立刻就红了,她望着他神采飞扬地站在阳光之中,忽然就有些心慌,连忙垂下头去。
来人剑眉星目,明敏飞扬,正是叶无梦。
叶无梦却并不看她,他转过头,冷冷地望着那老婆婆,淡淡道:“有七十年了吧?没有阎罗门的江湖还真是寂寞啊……”
“你怎么……”那老婆婆终于现出一丝惊惶,她一边颤颤地后退,一边强笑着辩解:“老身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
叶无梦远远地站着,神色漠然,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他这时才终于回过头看了尚仙一眼——这个少女瑶鼻樱唇,面如满月,倒是个美人坯子,可是除此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想到这里,他的眉头微皱了皱,神色间也带上了一丝纳罕,却依然是千年不变的冰冷口气:“我只是奇怪,这天底下究竟是什么人才会让孟婆留命不杀呢?”
“你……”那老婆婆被他彻底得惊住了——正如这年轻人所说,阎罗门和她自己都已经有几十年未曾履足江湖了,那么,这个年轻人他究竟是谁,他怎么会知道阎罗门的事情呢?
她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她轻轻地呼吸,悄悄地用一只左手握住了竹篮下那一只小刀——几十年不曾动刀,也不知道这杀人的技法退步了没有?
哪知那年轻人只是哈哈大笑,大笑声中,他语带嘲弄,蹙眉道:“老婆婆,还是快收起您的汤匙吧,初五之前,我的‘断梦’还不想染血……”
“断梦?”年迈的老婆子这下是彻底地怔住了——断梦啊,他说他的佩剑是断梦,那柄传说中只有昔年天下第一名剑浪客可以驾驭的神剑啊……
叶无梦却不管这些,看着那老婆婆渐渐由青变白,又由白涨红的面孔,他终于笑了一下,笑声里,他悠然地转身离开,再也不看她们一眼。
原来,他并不需要什么答案,他也不在意那些答案,他只是很喜欢这种游戏,这种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失语失措的样子,感觉着实不错。
大战之前,保持心境的愉快非常重要。
他记得他师傅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的身后,那老婆婆犹自发呆,她望着他白衣翩然优雅归去,不由喃喃自问:“这个年轻人,他是谁呢?”
“是啊,他是谁呢?”她的身边,红衣的少女亦是一脸迷茫,痴痴地问。
正月初五,邯郸城郊。
苍南公,叶无梦。
苍南公的鬼头镰,叶无梦的断梦剑。
苍南公的模样着实普通,就像任何一个他这样年纪的中年男子一样——中等身材,中等个头,微圆的肚子,开始谢顶的头发。
你可以在很多地方看到他们,有时他们在戏院听戏,有时他们在茶馆喝茶,有时他们会在田间抽一管浓浓的旱烟,有时他们会蹲在地头打牌九。
所以,苍南公确实是个很合格的杀手,当他垂下眼睛站在他们中间,就如同一滴水珠汇入江河,任谁也无法将他们分辨。
所以,在他完成任务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隐伏着丧命的危机,而在他完成任务之后,他同样可以轻松地隐没逃离。
一个杀手,如果不能做到尽量的内敛,就只有死。
这也是叶无梦的师傅告诉他的,虽然叶无梦本人并非如此。
因为他师傅还告诉他,她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杀手,她更需要一个帝王般的弟子,她要让他名扬四海,她要让他震动武林,她要让所有人在他面前自惭形秽,她要让所有人在他面前匍匐跪拜,到那时,如果那个人他还活着,她将允许他将自己的名姓传扬。
这绝对是轰动江湖的一战,因为据说已经整整有十五年没有人见过苍南公的“镰星”出刃。
杀手之王,事隔一十五年,是否还能像当年一样风采依旧?
叶无梦,藉藉无名的少年杀手,真的能够一剑成名,桂冠易主吗?
每个人心里都存了这样或者那样的疑问,所以,虽然是大年初五,邯郸城郊依然聚集了不下数百人,热闹非凡。
其实每次有这种事发生的时候,都会看到这样庞大嘈杂的围观队伍,只是这一次的人格外多些——毕竟是杀手之王啊!
场中的两个人却早已心无外物,他们只是静静地对立着,然后是苍南公低沉的声音:“你就是叶无梦?”他的眼睛在叶无梦的腰畔转了一转,朗声长笑:“听说叶无梦用的是当年天下第一剑客浪客的‘断梦剑’,不知道在下能不能先看上一看?”
场外哗然——断梦啊!
叶无梦心内也是一动,苍南公果非凡人,自己的“断梦”未出江湖,他却已经早有防备。
“你会看见的。”叶无梦的左手在“断梦”上轻轻扣了扣,淡淡道。
“好吧。”苍南公又笑了笑,还是那种平凡亲切的笑容,然后他终于抬起了眼睛,叶无梦在他抬眼的一刹那,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情,也不知是同情还是失望——那是一双标准的杀手的眼睛,锐利,冷酷,充满杀气——可惜,他的杀气泄漏的太早,现在远没有到对敌的时候。
一个杀手的杀气渲沸的太早总不是好事。
叶无梦盯着他,忽然发现他的手指有轻微的抖动——这样一条不归路,却十五年不曾出刃,也并非好事吧?
于是他释然,这一战,他是赢定了。
苍南公一出手已经用上了全力,“杀手之王”果然名不虚传。
“镰星”状如凡铁,黑黝黝的不带一丝生气,可是施展之时,却如同一只吸食鲜血的妖兽,无声无息,只是进攻、进攻、进攻……,所有的招式都是进攻,有好几次,眼看着它微青色的镰刃就要勾到叶无梦的脖子了,可是叶无梦只是笑了笑,那镰刃就偏了,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一般,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周围的人群中不时发出一阵阵遗憾的叹息——据说“镰星”一共有一百一十二招,每一招都有不同的变化,每一招都是置人死地的杀招,可是他们看了半天,越来越心惊也越来越怀疑,他们自问自己没有能力能够在苍南公的鬼镰之下挨过百招,苍南公的镰星太锋利、太迅疾,他呼气,展手反撩;他吸气,胼指斜切;他抬头,中路直刺;他垂首,下腰横斩……每一招都是恰到好处,每一招都是凌厉昂扬。
一气呵成,绝无停滞。
可是,这样的武功,在叶无梦面前却毫无用处,叶无梦对着他,就像对着是戏台之上的小丑,再怎样烈油烹锦,都不过是花拳绣腿,唱念做打的表演。
而在这之前,没有人见过叶无梦出剑,他们都说他只在杀人的那一瞬间出剑,可是他的剑太快,太直接,往往是到了他还剑入鞘的时候,人们才会看到他的对手倒地。
就像他在兰州绝杀金松。
他们说他所有的对手都死在五十招之内。
就像他二十六招刺死陆千。
于是,所有的人都瞪大了双眼,他们都在等待那传说中的一剑。
可是叶无梦只是淡淡,他明亮的眼睛微微眯着,他英俊而冷酷的面上甚至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周围的人几乎已经紧张的不能呼吸了,他却连眼色都没有什么改变。
第五十招。
叶无梦的眼睛一瞬间明亮起来,“断梦”之剑终于展开,长剑出鞘,发出凤鸣似的清音,他的剑法直接,而且简单,他一出手就是对方根本无法顾及的死穴——两刃相击,金属的嗡鸣之声震的众人心神皆散,在一片冰冷的光华之中,苍南公突然惊恐地看见叶无梦如冬夜寒星一般鲜明的眼神,伴随着断梦,直刺进他的心脏。
出手必死。
“咣当”,镰星跌落在地。
叶无梦冷眼低头,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苍南公,以及他身旁的镰星。
其实“镰星”真是一柄好看的镰刀,磨的粗砾的淡褐色鲨鱼皮的鞘,饰着闪光明珠的柄,弯如一道残月的淡青色的刃……一切都完美的恰到好处。
可是,它不是一个杀手的兵器所该有的样子。
一个杀手的兵器该是他的手,他的眼,也该是他的命,如果太珍惜,有些事就不能完成,那就意味着,一切都将走到尽头。
十五年前,镰星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惜啊,看不到那时的镰星。
周围乱糟糟地响,所有人面上都是难以置信地惊疑——真的是五十招,区区五十招就杀掉了“杀手之王”!!!叶无梦啊,他拥有怎样超凡入圣的武功啊!!!
苍南公还没有死透,叶无梦给他留下了一个机会,此刻他伏在地上,低声地喘息低声地笑:“谢谢你,能死在叶无梦的手中,也会留名武林吧……”
叶无梦的面上再没有一丝表情,他的眼睛盯在“断梦”之上,淡淡道:“十天之后,我会去许昌。”
“许昌吗?”苍南公用尽全力吸入了一生中最后一口空气,“向非农,那么,我们就快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