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三,夜。
更鼓刚刚敲过两下,街巷深寂,只一处高墙内外还有烁烁几点灯火。
院中一扇狭窄的小门里边,摆了一张方桌,四下散乱放着几条粗凳,两个狱卒打扮的中年妇人一个依靠了灰墙、一个伏在桌上正在打盹。往里面看去,黝长的夹道两边,半明半灭的油盏微光被一根根粗大的木栅分割成条。
这个时间,大部分囚室里的人皆已熟睡,不过在这样的境遇下,她们所沉浸的,很难被想象成是美梦。只有其中一间灰暗的囚室里,孤零零站着一个人影,了无睡意,正借着从高处小洞泻到对面墙上的微弱星光,细数那上面的裂缝。
忽然小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上过油的轴枢只发出了一丝轻柔暧昧的声响,在这寒沉的夜里反倒听得格外清晰,有什么人进来与门口的两人窃窃私语。
囚室里的那个人影略一迟疑,小心的向木栅那里移动一点,脸埋在黑暗之中,屏息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语声片刻即止,脚步窸娑,像是几个人离去,之后又是一段长长的静默。
囚室里的人依然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等着,仿佛有种预感,这深夜里的古怪定是与自己相关。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等得几乎要失望的时候,方听到一种模糊的声响由远及近,最后,这阵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
来的这人披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风帽遮住大半张脸,到这间囚室前才稍微抬头。
“……大人?”囚室里的人有些惊讶,但还是及时收住口,将那个姓氏含糊带过。
“你——可好?”
她点了点头,“……他呢?”
“他——还好,只是记挂着你。”
囚室里的人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啜泣声……
来人低语:“你们的案子不日就会定下,谋逆之嫌是大罪,恐怕祸及满门……他要我……”来人停住口,在斗篷下向囚室里的人一指,又比划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三天。”
这是来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三天……三天之后,或许就可以从这里出去……只是出去之后又能如何?
家,已经不在了。
“喂,吃吧。”
粗壮的女牢头从木栅的缝隙里放进一只裂了口的粗陶碗,转身之前不由得又多瞅了几眼,喃喃叹道:“多可怜的孩子……真是造孽啊……”
糙米饭半生不熟难以下咽,佐菜自然是没有的,但是吃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胡乱咽下几口便把碗随手一放,闷坐了一会儿,又接着去数那些裂缝。不久眼皮却沉重起来,下意识的甩了甩头……
蓦地一个惊冷的念头从脑中电光火石般掠过——
这不是约定的时间!
神志有刹那清醒,抓过那只碗用力一摔,陶片四溅。人慢慢倒在地上时,只能勉强拖动了手,紧紧握住一块……
……混沌之中,渐渐能感到手心里的刺痛,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朦胧的白色。
怔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是块白布遮盖在脸上,周身被草席裹着,身下传来木轮碰触地面的声音,好像是躺在板车上被人推着走——竟然是被当作死人要去埋了么?
硬生生将冲到嘴边的惊喊噎回去,留神去听周围的响动,空阔的好像只有风声,果然应是郊外——是去找一个乱葬岗?
这时候板车停下了,有人的步声靠近。
闭着眼,只能感到什么人将白布掀起,有人问道:“是么?”
回应的是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紧接着有人解开了身上的裹缚,下一瞬好像已经被紧拥在什么人的胸口,那人心跳如擂鼓。然后又被抱着移到了什么地方,四周的空气一滞、又一晃、便开始移动,“得咯、得咯”的蹄声敲击着路面——是马车?
自己仍被抱着,对方微烫的体温透过来,这才感到浑身上下已经冻得冰冷,外面又覆上了一层暄软滑暖的东西,令人舒服得要睡着——
无论如何,总不会再送到乱葬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