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聿”音同“玉”噢
曾经有一句很出名的话:
“金银堆聿,半壁河山。”
此话用来形容镇江聿氏家财硕丰,当然不乏夸张之嫌,然许多溢美之词都是夸张的,譬如“万寿无疆”一样。
聿氏缘起于江湖,但武功和名气在武林中不过一般。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到了子辈名唤聿建中的,竟然是块经商的好材料,十数载间建起诺大家业,终于名满天下。
然而还有一句话更出名:
“富不过三代。”
甲申年冬,聿氏现任家主聿子行突然罪涉“勾结叛党、阴谋篡逆”,九族连诛、家产查抄,聿氏族众与金银田宅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路人的一番摇头慨叹而已……
二月的天气刚好在冷与不冷之间,阳光不温不火的照在西大街永昭侯府敞阔的门檐上。街上的行人里已有性急的褪去了棉衣,然而站在侯府内这进院子里的十几个人,尽管还都穿着冬装,却谁也不比谁觉得更暖和些。
这时候房里传来稀里哗啦一阵碎响,紧接着是“啪、啪”两声,又干又脆,屋外的众人都禁不住一哆嗦,仿佛那又干又脆的巴掌是打在自己的脸上。几个小丫环畏畏缩缩挤在一起,上头没有吩咐,想走又不敢。
等了半天,一个女子低垂着头掀起帘子出来,手中端了一个茶盘,茶盘上还堆着些残瓷破片。
“霜荷姐姐……”一个小丫环轻轻叫了一声。
那女子微抬起头,杏眼修眉,容貌本来有几分秀美,但现在两颊却是一片火红,眼睛里转来转去的有些水汽,只不过抿紧了嘴唇硬是不让流下来。她悄悄地摆一摆手,其余的人一经得了这个指示,都忙不迭地散开。只有几个婢女跟着她转过廊后,进了一处偏房。
一位年长些的接过那女子手中的茶盘再细细端详她的脸,不由得倒抽了口气,只见那里已肿得小山包一般,红得发亮,几个人赶忙找出些药膏帮她抹上。
“那般模样的一个人,下手竟然比爷们还狠,听说前面几拨人也个个挨过打……我们侯爷也是怪,偏怎样都容她!”说话的小婢慧儿有一张憨直可爱的圆脸、厚厚的嘴唇,就连皱眉的样子都看起来很有趣。
霜荷取过镜子来照了照,见脸上只是肿得厉害些,并没有什么伤口,接着低声说道:“不管怎样,咱们是仆,她是主……以后大家只各自躲得远些就是了。”顿了顿又说,“待会儿我先不进去了,省得她看见我又生气。”
慧儿有些踌躇——想到房里的那个人,谁都免不了要战战兢兢。
帘子落下带起的一点微风,将屋中挂着的纱幔吹出层层波纹,幔帐后面那人的影子斜靠在榻上,愈发显得缥缈。
慧儿摸摸桌上的茶水已凉,便端着打算出去倒掉,一转身,正对上那人的眸子,长长的睫毛衬着,黑白分明。那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自己悄无声息地拨开纱帐,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她。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慧儿慌乱中手腕一抖,羊脂壶坠到地上,瞬间炸成千片。
荷香听见动静,从里间跑过来,看见这个阵式脸色也变得煞白。慧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话也不会说了。荷香也赶紧跪下,刚想替慧儿求情,然后就听到古怪的一声——其实本来不应算怪——不过是轻哧一笑。
只是处在现在,出在这个人身上,就怪得很了。
世袭永昭府的现任侯爷,是当今皇上眼前的红人,小时做过皇上的伴读,据说文韬武略莫不出人其右。这个皇上也乐得把诸多政务推给永昭侯及其他几位重臣,自己躲在伶乐馆里逍遥快活。
除了一位婚后半年即殁的御配公主,永昭侯一直忙于政务,不曾沉湎女色。一个多月前却突然纳进一房侍妾,说是来自乡下,又不像乡野村姑,但脾气秉性真是刁钻恶劣非常。府里众人开始都急着要逢迎巴结这位新主人,但是谁也摸不透她的脾气,更赶不上人家脸色变化快,没弄清哪句不顺之前,一个巴掌已经迎面而上!
因此现在听到这样一个人笑,实在是不如挨她的巴掌来得正常。
二人抬起头,看见那人颊上的笑意还未漾开去,接着就转身冲墙里躺着,对她们再不理睬。
慧儿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暗自庆幸竟然撞上了好时候。
一下午风平浪静,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镏金盏上顶着芙蓉纱的罩子,似有淡淡的霞光在房间里流动。
一个约摸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坐在桌旁,正是永昭侯爷司马初,俊睿的眉宇间带了三分年少得志的意气、三分少年老成的沉稳,还有三四分的捉摸不透。
他接过霜荷递上的茶盅,目光在那鼓涨的腮处扫过,转头含笑问小榻上的人:“你这几日觉得如何?上次非拗着要晒雪,果然中了风寒,以后不要任性了。”
斜倚在榻上的人没有回答。
司马初叫荷香取过棋盘来,漫不经心的自下了几盘才简单洗漱一番。
见小榻上的人仍旧倚着窗棂看月亮,便过去将她揽在怀中,嘴唇在那细软的颈子上蹭了蹭,贴了她的耳鬓轻声说道:“你身上刚好,当心着凉,还是早些休息吧。”热热的呼吸拂得她的耳窝一阵酥痒,脸也迅速地红了,身体却是僵直的。
司马初一手伸过她膝下,将她轻轻横抱起来,放到床上去。
闭着眼,全身绷得仿佛骨头都要咯咯作响……只觉得罗衫上的结子被人轻轻拆开,衣裳已经褪了下去,不由得拳紧了手指,根根指甲都要陷进肉里……
然后棉被盖过来,睁开眼睛见亵衣还穿在身上,司马初替她将被角掖好,就转身离开了。
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便探起身朝外面看看,只见月光白晃晃地照进屋里,在地上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影子——司马初在小榻上躺着。
有些怔忡的躺回床上,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那一天用诈死法救出自己的,竟然是这位素未谋面的侯爷。
然后便是一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码,除此之外她似乎无路可走,因为她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人”聿小裳。
近来永昭侯公务繁忙,有时一连两三日都宿在部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冷落,永昭侯府里如今唯一的主人这些天已经将整个侯府几乎翻了过来,弄得人人自危,都恨不得找个地缝躲了才好,甚至于连她住的地方除了不得已,谁也不愿靠近。
慧儿倒不是不怕死,只不过恰巧看见一个人影轻轻溜出了院子,没有多想便跟了上去。
那人一拐一绕,片刻工夫就到了一处角门前,这角门平时不用,上面挂着一把铁锁。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低低的“当啷”两声一过,那门就开了。慧儿本来还奇怪这个小厮倒是有钥匙,等看清了是谁以后,真真大吃一惊。
那人似乎是没有看见她,出去之后小心地合上门扇。
慧儿兀自在那里呆呆地想,霜荷与荷香姐姐倒不知干什么去了……突然回过神来,慌忙打开角门跟出去。
还算是走运,门外是一条直直的夹道,那人已经快走到道口,慧儿便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前头的人打扮得小厮一样,走得不紧不慢,悠闲自在,倒像是来逛街的。
慧儿自从入府做事,几年来很少有机会到外面看看,这么跟着那人在大街上一走,身为女孩子就免不了要流连那些摊肆上红红绿绿的东西,东瞧西看的,等再想起该做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远远的在街的另一头。慧儿赶紧一路小跑追上去,刚冲进一条冷僻的巷子,就差点一头撞在那人身上。
“迷路了?”
聿小裳靠墙站着,眼睛里似笑非笑。
慧儿不由得往后一退,虽然她被派来侍候此人的几日中并未吃过苦头,但是听了那么多人的怨述,直觉此人有如妖魔鬼怪,心里时时警惕,生怕落得什么下场。
“我……我……”
嗫嚅了半天还在“我”字上打转,现在后悔恐怕已经晚了。
聿小裳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既然跟了来,就不妨跟到底罢,也许还能见到许多好玩儿的事情。只是很多时候,眼睛虽然有用,嘴巴却一定是多余的。”说完还故意看了一下她脸上的那块地方。
慧儿下意识地捂住嘴——说不定对方会真的将她的嘴巴给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