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楼回到自己房间已是太阳落山之时,下人采来早春花开正好的碧龙玉素置于书案绛云瓷瓶内,满屋里盈绕着这异品兰香,幽静清远,白色的花瓣如恬静少女般袅袅舒展,顾盼生姿。斯花斯景,昨夜“他”留下的那个空酒壶正悬于镂花床架上,几平的客房吹散了小楼凝于胸前的阵阵疑云,从昨夜就一直未曾歇息过的身体疲累非常。可是,很多的问题,没有可是了,叶小楼直直的躺了下去。
事实上,很少人能挨到枕头就睡着,也许数字比想象中的多,但这里面绝不包括叶小楼。精神正在逐渐焕散,脑海里还有一些刚才和傅君遥谈话的印象,似乎两人说到了宝亲王,不独他,还说到一个人,想不起是谁了?好象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一个人,谁呢?对了,是那只会笑的“耗子”,不是他是谁,那个距离叶小楼有几千里外他的好友,唐门二公子唐镜。
傅君遥适才说宝亲王是处理完海宁倭寇作乱之事后,路过江南,顺道游玩的。但是这位不速之客与傅府“天池鲛莲”有无关系?
“李印池的父亲六皇爷当年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全力扶佐幼主,其风尚品德被传为人臣典范,民间称之‘贤德无双’。但这并不是事实,事实是这位“无双”王爷在还是皇子时,因卷入过朝中臣子的党争,被迫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掷下毒誓“今生帝念已绝,俯首称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宝亲王秉承了“无双”王爷的才智,文韬武略,聪慧过人,且清出于蓝更胜于蓝,论才情,论手腕,论武功无一屈居人下。宝亲王他……”傅君遥似乎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后沉吟道:“我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宝亲王此来傅家绝不是游山玩水,探故访友这么简单;这一个月来傅家周围常常出现陌生人的面孔,管家报告出门时也发觉有人暗中跟踪,一次我转进桂花巷还和其中的一个人动了手,他的武功套路竟然有几分……”
傅君遥突如其来的迟疑不语,让叶小楼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不久前才认识的一个沉稳少言的人,那个人有双保养的很干净的手,年轻而有力,稍稍带点弧度的指甲呈淡粉色,他应该不用或很少用暗器,“因为追求出手刹那的力度及触感,常用暗器之人通常指甲不会有长度,而且拇指指肚上一定有一层硬茧。”这是好友唐镜曾对叶小楼说过的话。那个有着道家特殊涵养气质的“空明剑客”董彬似是宝亲王带来的,两人看起来私交不错。怎么会一下子想到他呢?
傅君遥吹吹手上的盖碗龙井,徐徐道:“他的招式竟与武当剑法有几分相像,怪就怪在他的内力心法却不象是中原武林大派的东西,应该是不想让人看出他的真正来历。”
武当,董彬正是武当雪松道长座下高徒。这批跟踪之人和他有联系么?
那个有着世间男子最爽朗的笑声的宝亲王,那个外表如夜月皎洁的“空明剑客”,如果对手真是他们,叶小楼到江南后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对手无形的巨大压力。
鼻息里醉人的兰香焕散了床上太过疲惫的思想,无论怎么样,叶小楼知道自己太需要一场睡眠,至少他现在拥有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能和朋友并肩做战从来都让叶小楼迸发出无尽的力量,因为他清楚有人比自己更需要自己坚强的意志与冷静的判断。这些东西总会在危机关头救很多人,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人。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深墙围起的房间内连月光都被客气的拦在一边。床上一直静静平躺的黑影忽然起身跃下地面,用一只足尖轻点地砖,飞身从正对着护院的高窗上穿出房间。如果他不是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很久,那他一定是受过某种严格的训练,拥有一般人无可比拟的头脑与反应。
护院内站着的人正是京城第一捕快“小楼一夜听风雨”叶小楼。还是那张寒冰凛洌的面容,还是那幅独来独往的身姿,没在风起涟漪的月色里,没在初春时分杏花烟雨的苏州城内,转眼失去了踪影。
未几,叶小楼出现在苏州城内有名的青衫巷,青衫巷名称由来已经无考,据传是为了纪念一位书生,他因为自己被迫入宫的青梅竹马的恋人,在这个巷子中写下愤世嫉俗的浩荡诗篇,最终传到皇帝的耳中,成就了这对世间有情人。敢与命运抗挣的人总是值得尊敬,催人泪下的爱情更是千古流传,所以,青衫书生和他美丽动人的恋人虽已飘渺无迹,但是青衫巷却成为一种有情眷属的象征被世人永远的留了下来。城中百姓喜欢这里,不只因为青衫巷有仙乐颂章般的爱情故事,更因为他古朴雅致的风景和“淋香楼”。
江南出茶,出好茶。“碧螺春”便是好茶中的好茶,叶小楼虽贪恋杯中酒,但也曾被那个人熏陶出一身品茶的好本事,“洞庭碧螺春,茶香百里醉……小楼你又怎能错过这等人间极品?”他对美丽事物总是情有独衷,何等多情,又何曾有情?
“淋香楼”有一道非常有名的菜——“碧螺虾仁”。用阴历三月三晨间碧螺峰顶,抽取野生丈高距茶树顶端一尺三分处的茶芽,七成热焰炒制的春茶,泡制芳香茶汁,烹调新鲜河虾仁。佳肴入口时河虾鲜美,茗馨清郁,邀上三五好友或谈古,或论今,或作诗,或舞剑,“淋香楼”余鱼砧余老板也是真性情,为人谦恭豪爽,来者入座皆是上好碧螺春迎客,青衫巷内有此一店,更是美景佳肴打动人心了。
可这些全都不是叶小楼来这里的原因。
一抹轻快似烟的身影如大鸟般上下翻飞,似走宜线,单凭这等轻功修为游走江湖已是绰绰有余了。只见那只大鸟落入青衣巷内一户在普通不过的人家院内。
院子很小,几步宽的两株香樟树上系一麻绳,晾着几件半干的衣服。虽不是什么锦绣丝帛之物,样式也是简简单单,可挂在这等清静院内,随风小摆,也呈别样的温婉邻家之情。很小的一间屋子被隔成两间,后一间的窗户已是灯灭人息,前面的却透出微弱的油灯光亮,一进院内扑鼻的竹叶青香,大约正是主人待客未曾歇的标志了。
落入院内的人放轻了脚步走至正屋门前,一掀门帘笑吟吟的踏入房内。
“进巷子口就闻到了正宗竹叶青,幸好当真是从南大哥这里飘出的,否则小楼岂非悲恸万分了。”世上的笑容很多,有些人常常笑,可那笑是绵里藏刀的武器;有些人很少笑,但只要看到他的笑,人间多少寂廖都被忘却,他的笑很动人,所以做他的朋友很开心。
屋子里一直温酒看书的人看到进来的人时,便是很开心的表情。
“叶老弟,你可来了。”
谈笑进屋的人正是刚从西郊傅家庄出来的京城名捕叶小楼,傅家庄的叶小楼是粒雪,是块冰,可来到这里的他,却是冰融雪化,豪情恣意。
“让大哥担心了。实在是在傅家碰上些棘手的状况,昨夜一夜未眠,今天又是风波不断,看来这件案子是要颇费心神的。”叶小楼坐在酒桌前的一张小板凳上,看着屋里的那个男人拨弄温酒小炉里的炭块。
男人抬了抬眼,借着灯光,可以看清楚一张充满男性魅力的脸。浓眉大眼,健壮英俊,有些硬茬的头发妥帖的绑成一束,身材很高大,宽厚的肩膀可以为任何他所疼爱的人撑起一片天空。
“怎么,傅家的状况跟这次江南外使案有关么?”高大的男人拿起酒壶倒入桌上早就摆好的两个杯中,递过一杯给叶小楼。
叶小楼仰仰首一饮而尽,“啧,这酒是嫂夫人酿的?”
“小醉猫,你来不就惦着内人的酒么?我可不敢给你喝沽来的酒,不过若不是你,她也是不肯让我喝的。”高大的男人笑道。
闻言叶小楼笑的更惬意了。口内叼着空杯舒服的靠在身后的墙上,一手拿掉了缚在额间的青丝发带。他低喘着气,似乎还在回味刚刚下肚的那杯酒,顽皮的小舌在空杯内荡来荡去。闭上双眼,他似乎又累了。
扑愣扑愣,院子里传来了某种飞禽过境的响声,叶小楼眼内精光忽闪。
“终于来了!”高大的男人露出欣喜欢之色,大步走出屋外。
很快,他就返回了。手内拿着一个很小的信筒,他们一直在等的是封信么?
男人从筒内抽出一张褶纸:
“情海情天”,唐门剧毒。共售出八粒;八粒中有三粒为同一人所购。购货人姓名栏填写为:冥伶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