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
终于受不了他这般糊弄的我到底是暴走了，朝着一派仙家气度的掌教真人比了一个中指。
一旁有人羽扇微展轻轻拨开我的中指，一枚系着菱花荷包的橘色云头玉佩已经顺势塞到了我手里。
“旁的话，就不必多问了。青崖藏珍关系着你的当下，地阙之行关系着你的将来，煮酒，你若有机缘，这锦囊玉佩自然会指引你去寻找答案，到那时，你自己悟吧。”
说完这番话，云娘子敛扇向在座众人行了一礼，翩翩然施施然地走出去了。
望着她渐渐被云气包围的背影，我长吐了口气，摸了摸鼻子，强笑道：“要不看在你们都是长辈的份上，我说不定会跳过来和你们打一通。但如今我已得了你们的好处，俗话道‘拿人手短’，罢罢，那给我下套的账我不记了，总可以了吧！”
嘴里是如此说，但是任呆子也听得出，我最后几个字说得是如何地咬牙切齿。
象征性地朝着三仙作了一个罗圈揖，我当下一转身，结起乘槎太清诀，化一道青色遁光，直奔出了天师洞。
一口气直下了混元顶，山风拂面生凉，我拎着那裹了冠服丹药杂件杂项的包袱压低了遁光，也不朝云路中腾去，只离地数丈，踏着山道旁的竹梢树冠，看似无比潇洒，实则无比憋屈。只是怎么说我也是青城门人，在自家地头上不好发作罢了。云娘子交付的荷包玉佩还在我手中捏着，看了半天，只嗅出玉佩上散出淡淡药香，却也看不出有什么玄机暗藏。
出于地位需要，铁簪子这样的一派之长必须经常玩玩高深莫测、洞察玄机、神神道道，但身为坐镇青城总揽权责的七散人之首，云娘子一定会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毕竟是当初接引掌教真人入道的前辈，我们青城派的影子掌权者么——但是这荷包玉佩却是大有古怪，不要说仔细参详那玉佩的奥秘，就是菱花荷包上面也被施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封印，我一道解咒下去，那荷包上立即腾起一小朵五色光云托住符篆，守得实在是滴水不漏。
这是怎么说来的，难道是要我火烤？或者水浇？
脑子里飘过一大堆武侠故事中的常用桥段，从韦公爷到霍大侠一个不落，最后想起来的是小学时候依稀看过的一篇用显影液破解隐身术的童话故事……就在我的联想方向马上要飘到天顶星人和他们的情报机关的时候，有个熟人的声音十分及时地把我从这种无厘头的走神状态里拉了出来：
“煮酒炼师，请少停云步——”
声音很熟，每次走过青城山门的时候都要听一回，我一回头，不是别人，正是建福宫的邵观主正如风般追着我在山道上飞奔，身后一个小道童捧着个尺许长的青竹筒，也一般跑得飞快。
我知他是专在山门支应各色上香客人的知客道人主事，往来的都是山外达官贵人、富商名士之类，虽然道行浅薄，却是个最会投机钻营的主儿，人又极精明，着急找我，必然有要紧事，不由得按落了遁光，拱手道：“邵观主，贫道有礼了。”
眼看着这一身水田衣的老人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跟前，呼哧呼哧喘着气抱怨道：“你们隐门的人这喜欢云来雾去的毛病着实不好，我们外面的人只学些服气的小法，如何能追上你的遁光？要不是老道腿脚还利索些，只怕炼师此刻已到了南诏国交界。”
我一面带笑含混应着，一边暗道：这话唬别人还好，我可是曾看飞剑咨询上说，你一手御气化剑的无相剑气已经到了上六品境界，对着来闹场子的邪道弟子笑脸迎人暗下杀手的阴损事可一点没少做。
心里这般嘀咕，我脸上还是极客套地和他叙了礼数，就见他从那小道童手里取过了青竹筒，双手捧着递了过来：“掌教真人吩咐道，酒炼师一手正一符法名动蜀中，此次下山行道，他老人家生怕炼师的灵符不够用，特命我从斗姆宫将三洞九品洞章符篆各取了些，以为炼师壮行色。”
一听说他追了半天不过是送了些符咒过来，我懒洋洋地接过来，耸肩笑道：“哈，别家送人远游都是摆酒饯行，咱们真人倒真有趣，给我这些东西，是生怕贫道下山去不开杀戒么？”
“生生死死天地恩，或者上天假手炼师兴此劫数也未可知——至于饯行的话么，眼看就到了老道的建福宫，正巧宫中今年新酿的十几窖洞天雪春已经熟了，就送炼师几瓮在路上尝尝新又有何不可。”
他笑得无比豪爽，可我这刚被掌教真人和两位散人摆了一道的倒霉蛋却隐然发觉青城满门上下最有志一同的便是这种满脸仙风道骨里时刻流露着蔫坏，慌忙挥了挥手：“无事献殷勤就不必了，邵老你有什么托我办的，就直说吧——至于酒么，让童儿带着我的葫芦和小酒坛去取便是。”
我说着已经将腰间葫芦解下，连同酒符一起交给了邵老道身边道童，那童子忙应了一声，双手捧着朝建福宫内去了。等那童儿去的远了，才听他说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邵凌虚一直掌着知客之权，日日陪着些贪官、土财主、铜臭奸商附庸风雅，虽然好处也有些，但咱们青城总还是修行大派，时不时也有些不开眼的东西上门来惹厌——纵然我肚里有几句《春秋》，可总也有些棘手不是……”
这蓄着一部长须，看着极有高人风范的观主愁眉苦脸说得可怜，我却知道这老兄能爬到建福宫主者的位子上靠了多少本事，别的不说，能一面极风雅地陪着科道出身的官员们吟诗作赋，转过脸去又能和富商巨贾们大谈特谈人生感悟，这样的人物又岂是我一个浪迹江湖的散人可以比的？
“邵老，不瞒你说，我这次是奉了掌教法旨下山去，实在不敢多待——不然，就凭你我的交情，让我帮你在山门口当上几年门神也没问题不是？”
“哎呀呀，炼师言重了，老道何德何能敢劳炼师的大驾？只是山门前布置的护山阵势尚缺了一件镇压中宫的通灵法物，炼师长年行走江湖，若看到有合用的，还望替我留心一下。”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苦笑起来，天可怜见的，我虽然拐了天道盟不少黄金白银，惟独这法宝是缺得紧，一口松文古定剑是火龙真人赐的，一支五火雷锥是从别人手里抢的，一枚避水珠还是苏门送的，这寒虬丹云天罗还是和天罡拿命换的——要真遇见了上好的法宝，我先抢到手来免得自己被仇家们砍翻了那才是正道。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苦笑道：“这次出门，我自己都觉得前途祸福难料，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未可知。若真有福命回山，我一定取一件前古金仙至宝以谢……”
说到这前古金仙四字，我猛觉失言，连忙住了嘴，邵凌虚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呵呵笑道：“既然酒炼师心里不塌实，不如叫老道与你看看面相，断个前程如何？”
他说起面相两字来，我狐疑地看了这一脸高人风范的老头子一眼：“这事情关系重大，你可不要随便泄露天机，出了纰漏我可没本事从混元顶那群坏心眼长辈手里保你。”
“哦，炼师说的话我可没听到，我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什么天机，”邵凌虚挺安详挺和气地理了理胡子，朝我狡黠地一笑，“所以我只是闲着无聊给本门的道友看个相而已，至于道友要怎么理解，那与贫道可没有一点干系。”
话锋一转，他已压低声音道：“酒炼师龙行虎步、英气勃勃、天生异相、骨骼清奇、迥非俗流……据我看来，最难得的乃是天庭高露，三峰耸秀，本来是大福之相，可惜二目净若澄波又藏锋蓄煞，兰台紫府隐带赤纹，显得过清无浊——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如今炼师的面相便是威棱内蓄，有正煞而无正权，一生的福运全因这一股至清至奇之气，成了华盖罩顶之相，不但富贵难期，怕更要蹭蹬终生……”
我嘿嘿一笑，打断他道：“邵老，我作道士前，似你这样的说辞也不知听了多少，可不可以换个新鲜点的？”
邵凌虚也微微笑道：“虽然炼师之相华盖为顶又英煞暗藏，似这般清奇孤高置于富贵之地固然不相宜，但若投身方外却是我辈学道修真之士中难得的命格。依老道所见，炼师近来面上罡气大重，煞纹直入华盖，其相应主在正东。虽然面上时时露出晦色，却总有一线生机流露，看来炼师此行虽然磨难重重，也是机缘所至，发动在即了——炼师不妨买舟东下，待时机到来，想那缘法便自然遇合的了。”
我似懂非懂地听他夹缠这许多，只听明白“买舟东下”四字，眼看着那童子取了葫芦擎了酒符回来复命，我忙不迭将葫芦重新挂起，收了符咒，道了声叨扰，立即煞开律令迅奔诀，急匆匆地出了青城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