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听着那由近及远的锣声大发感慨大摇其头大叹其气大伤脑筋之时,谁曾想身后竟适时地传来一个听起来极端耳熟的声音:“这就是你转世后的新造型么?怎么看着比真人还逊?”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彻悟到:人生在世,有很多东西都不能自己选择,比如和你家有世交之谊的青梅竹马——而且当这青梅竹马还是我那竹子阿姨的宝贝千金的时候……
一边从我那张孤拐脸上扯出一个殷勤笑容一边回过头来,面前正站着个头绾青丝巾,一身藕色丝衣的女剑客。
羽衣绝尘,使用着这个听起来有点中性化的ID的美人,正是我那个能干阿姨的女儿绿猗,如果说母亲看起来好象武则天,那么女儿的档次起码也是叶卡捷琳娜。
只可惜,在这个游戏中人人平等,叶卡捷琳娜三世也只好挂着姑苏林家堡的腰牌,挎着随处可见的柳叶剑,一身漂泊江湖的落魄气,就这么站在我面前。
“林家堡丙等镖客一名……”读着她腰牌上的小字,我涎着脸凑过去,“原来姑娘竟是姑苏南武林盟主的弟子,真让小生这山野之人羡慕煞……”
话没说完,就听她腰间嘶泠一声,那把多了好些缺口的柳叶剑自鞘中跃出半分,我立刻识相地把嘴上拉链拉紧,保证不继续胡言乱语。
“煮酒,我说你真是好有一比。”
“比从何来?”
“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全坏在那张嘴上了。”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你给咱留点面子好不好?”
“面子没有,帖子你要不要?”
“啊?”扬手捞过她丢来的那本麻扎纸帖子,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印着“武林帖”三个大字,一页页翻过去,里面的内容杂七杂八,从衙门告示、帮会活动到罪犯通缉、招生广告,一应俱全,什么“蓬莱派今年扩招生源”、“青城派通缉翘班开山祖师”、“永安当失窃,招募高手拿贼”、“扬州太守马上风,急聘名医延治”,其八卦程度,堪比街头叫卖的三流小报。
闯荡江湖什么最重要?信息啊……
捧着传说中的游戏小报,翻到最后一页,居然还印着两则同类刊物的广告:“江湖人,看江湖月报”、“御剑飞天,乘龙入海,飞剑咨询,与您相伴”……
……
…………
这个游戏已经堕落到了开始发行这些八卦报刊的地步了吗?一面腹诽着那些恶趣味的游戏制作者,我一面讨好地从包袱里摸出两颗刚打村头大婶那讨来的山梨,递给也许未来会剑指双绝的羽衣女侠。
她不客气地接过手,在路边槐阴下找块干净的大青石侧身坐下,边咬边笑道:“你现在穷成这样,居然还挺大方,难道有啥阳谋不成?”
我摸摸下巴,也不分辩,只把刚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没想到她听了之后,连嘴里那口梨渣都来不及咽下,拖着我就往村外走。
“先、先等等好不好?那是妖狐、妖狐诶!你有没有读过《白泽图》上面关于妖狐的记录?”
“是说中国仙剑联盟发行的那本妖怪大图鉴么?”满不在乎地从腰间摸出一本薄薄的线装书,羽衣女侠仿佛专门读给我听一般念道:“古人曰千岁之狐,起为美女,此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狐者青丘之精,涂山之裔,虽为畜类,其性甚灵,白狐九尾,号曰瑞应。凡狐九尾者,道家名之天狐。前汉方士狐罡子位列仙班,群狐尊为祖师。唐谚亦云‘无狐不成村’,乃知狐魅非山魈之流所堪拟者也~”
“够了够了,我不想听老人家拽文,重点是后面这段好不好?——狐狸活过一甲子,先学鸟语,再学人话,礼拜北斗直到百岁,就能御使狐火,鼓惑人心……”指着后面那段文字,点了点“狐火”两字。
“对着一只会玩火的狐狸,你有啥高招没有?”
半个时辰后——
“你所谓的猎狐行动,就是这个吗?”
骑在大树的斜枝上,我肉疼地看着草坪上的那只烧鸡,还有烧鸡周围用偷来的晾衣绳挽成的绳套。
而某个比我早两个小时创建人物的家伙,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抽出那把柳叶剑,在空中虚挽了一个剑花。
“好帅气的林家剑法——”
如果我没有看见那片被她斩成两片的树叶,那这剑法就更帅了……
远处,随着几个连衣服都当了换伤药的新人一迭声惨叫,几道或青或白的光华斜斜地朝着村子里飞去。
啧,多么凄美典雅而又具有传统特色的死亡场面啊,本朝礼部真该给狂徒小组发一个某某代表或者八X八Y的精神文明奖的。
正在我大发感慨之际,旁边那位已经拔剑在手,顺便丢给我一张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平安符。问题是,这种十文钱一张的大路货能管什么用呢?总不能把狐狸精当僵尸抓吧?要这样,还不如给我张安胎保产符更妥当呢。
当下也顾不得和羽衣犯嘴,我屏住呼吸,她也拿帕子捂上口鼻——因为一道比狸猫大不了多少的影子正自草丛中冷不丁地钻出来。
那大概是狐狸吧,虽然不知道有哪只狐狸的尾巴是这样冒着磷光般的青白火焰,我和她对望一眼,凝神静气,静待出手时机。
那畜生望见了地上的烧鸡却没有屁颠屁颠地奔过去叼起那美味就走,而是绕着那绳套转了两圈,撇过头喷了口气,行动间全透着不屑。我偷眼望向我那青梅竹马,她却像没事人一样只管按着剑,倒好像被那狐狸鄙视的是别人似的。
再见那狐狸将大尾一摇,一股说青不青说白不白的火焰从尾巴上冒出来,把那根我好不容易才从人家房檐下面扯来的晾衣绳转眼间烧了个干净,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到烧鸡跟前,凑上去嗅了几嗅,张嘴就要咬。
我哪能放它去咬!抓住那张平安符,大吼一声“喔诧!”,一个跳伞望背伞包式,就朝着那只狐狸扑了过去。大概那狐妖也没料到世上竟有如我这般的生猛之人,将身子一弓,就想朝一边跳去。就在这一起一落之间,眼看着那狐狸精尾巴一甩就要发火,我临落地前下意识地把手一扬,那张批符正好啪地一声,拍在一块毛茸茸的皮毛上。
下一刻,只觉得浑身一阵钝痛,两耳轰鸣,要不是这树下杂草茂密,八成要摔我个七荤八素脑震荡不成,狂徒也真是的,把痛感也弄这么逼真作甚?
一扬头,面前一张货真价实的狐狸脸正冲我龇牙,额头上一个反写的“敕令罡”字样的朱砂文印色犹新——是了,咱握着那符纸半天,都被汗浸透了,没料想那朱砂符字倒印到它头上去了。
眼看着它张着嘴就朝我上招呼,我慌慌张张一个懒驴打滚,反手一伸,挟住了它的腰,听说狼都是铁头豆腐腰,不知道狐狸是不是也这样?还来不及使力,它一转头就朝着我胳膊咬来。
我一急,学着擒拿手的要领将它死死压在身下,嘴里信口胡喊了一句以壮胆量:“咬人?不知道本朝名产打狗队吗?”
正当我以为得手之时,那狐狸尾巴再扬,青不青白不白的火焰顿时大炽。
不瞒你们说,当时我冷汗都出来了,只听上空铮地一声,一柄柳叶剑霎时没入那野狐胁下,我只觉得身下一阵挣扎,随即不动。侧头看去,只见那先前无比凶猾的妖怪,如今已成了平展展一条死狐狸,我爬起身抓着那狐狸尾巴拎了拎,竟轻得离谱,连骨带肉都不知化到哪里去了,只余下这么个空皮囊。又抖了抖,从那狐狸嘴里掉出一根几寸长的东西来,我拾在手里细看,是一根发钗,钗头是一颗青绿琉璃珠,隐隐透着几丝朱砂红,式样朴素大方,乍看去也没什么奇特,放在手心里却微微沁出一股寒意。迎着光仔细看看,却发现那钗股上铭着北斗七星,还有“廉贞”、“禄存”等等之类的字样。
转过身,我把手一伸,将那根发钗送到羽衣面前,“姑娘家的东西,咱用不上,归你了。”
没想到这丫头一脸看到珍稀动物的表情,指着我腰间一字一顿地说:“没感觉吗?你这里一直在流血。”
……………………
“居然误伤友军,你的准头也未免太差了吧?”把某人友情提供的行军丹嚼碎了敷在伤口上,我一面抱怨,一面看着她抓着那支琉璃钗把玩不已,不过一件首饰罢了,至于这么激动么?
“煮酒,你真要把这根灵狐钗给我么?”
不给你给谁?我一个大男人戴一根钗,这像话不?这话我可是没有说出来,只含混地点了一下头。反正那张百年狐皮拿去做个围脖手套之类,我也尽够赚了,不多她一根发钗。
“你既然不后悔,那就看好了哟~”
叶卡捷琳娜三世拈着那根灵狐钗,微微提气,一抬手——但见她手中飞起一线清泠泠磷火,朝着我身旁的一株老树打去,只听嗤地一声,那树干上已多了个铜钱大的洞眼,再看我那位老相识,拈着那根不知道何时返回的发钗,兀自赞叹不已:“好东西啊好东西,真不愧为百岁灵狐内丹炼就,粹集北斗精气的法宝哟~”
深呼吸,放轻松,我真的没后悔呀没后悔……
最后,还是羽衣她难得地良心发现了一回,又拿了本《杂艺入门》,指点着我学了样鉴宝功夫,算是谢了我这没眼力介的俗人的“赠宝”之情。
可是,她身上杂书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某女侠毫不在乎地耸耸肩:“都是从林家堡藏书楼拿的,反正只要不被看楼老头抓住,这就不叫偷~”
对此我还能说什么呢?到处翻箱倒柜的RPG传统贻害无穷啊……
和她在村头道了别,她接着去押镖送货,为凑够盘缠上昆仑山而奋斗——至于是看上了昆仑派的法术还是昆仑派大师兄慕容紫英,另当别论。反正有志气有理想的青年,谁也不会老死在唐门林家堡这类凡人们的武林门派内。
看了看自己身上,麻布短衬被柳叶剑划出道大口子,还沾着血,裤腿上也被树枝挂脱线了好几处。不管怎么说,先把肩上这张老狐皮处置了再说。
正盘算着朝小杂货店走去,没留神一个听起来无比油滑的声音冷不丁地在我背后响起:
“前面那位少年仔,贫道看你龙行虎步、英气勃勃、天生异相、骨骼清奇、迥非俗流……可不可以先停下来,贫道蒲真君有一言欲待相告。”
一转头,面前是一张大特写的面孔。吊梢眉、三角眼、八字山羊胡、东北猪腰子脸——完全符合本朝国立电视台办晚会时近百年不变的审美观。
好在咱早被磨得审美疲劳,要不然猛一见到这副尊容,真能跟吓掉半条命去。只见这道士戴一顶新不新旧不旧的九梁方巾,身穿一袭掉了色泛了白的石青道袍,也装模做样地背了把剑,手中拿了条杂色蝇甩子,充那得道高人气象。
“大叔,我正忙着准备出远门,如果是算命看相卖安胎符去找别人好不好?”我在心里又补上一句,你们这些呃饮呃食混饭吃的游方道士可是仙剑名产,咋能让你给忽悠了?
“少年仔啊,贫道不是找你算命看相卖安胎符,只是借问一声,尊驾背上扛的那张狐狸皮,大是古怪,可否让贫道过过眼?”
那双三角眼骨碌骨碌地乱转,对着我一脸的谄笑,看得人寒毛倒竖,胡乱把狐狸皮朝前一扬,随即夹在胳臂下:“看,看好了没有?”
“唔,色纯而不杂,文顺而不乱,尘不能近,水不能濡,此百岁灵狐之皮,不知小哥从何得来?能否舍与贫道做御寒之物?”
啥?我玩了命地搞到的皮货,你红口白牙地就想讨走,天底下哪来的这种好事?抓起了那狐狸皮,我硬挤出一点笑来:“想要这皮子?三百两银子,少一文不卖。”
“三百两?这个、这个有点……” 啊,皱起来的吊梢眉看着更猥琐了。
“不想出血那我走了。”开玩笑,我还赶着凑齐路费去驿站搭车呢。
“等等!小哥啊,钱我实在出不起,你看我这里有一部道书,用来换你的皮子行不行?”
只见那道士在袖子里翻了半天,连里子都拆开看了,这才打领子里摸出一个油布包裹,打开来,只见里面放着一轴不过五寸长的素绢手卷,外用小篆写着“太上洞神正一斩邪勘魔丹符秘箓”一行字……唔,书名好长,看那样子也很有些年头了,似乎是个好东西,莫非我RP这么强,拣到宝了?
强按捺住心中狂喜,我接过那卷道书,把狐狸皮交给那道士,迫不及待地打开卷轴,只见上面罗列了十几道似篆非篆的符咒,后面写着:“符者,天地秘文。箓者万神真形,吾符化自正一祖天师,以气摄形,以形运气,形气归一,则阴阳通贯,天地合德,以指以剑,代诸笔墨,乃能遣神役鬼,叱电逐雷,移山易海,真仙家不二法门也!故号为天师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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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师……符法?!随便哪个道家门派都能学到的天师符法?!连清虚观这种提供初级武学和法术秘籍的垃圾门派也学得到的天师符法?!!死杂毛,你……人呢?!
当我举目四望,哪还找得到那个游方道士的人影……我咧……NPC骗玩家,这个世界还有天理么?我的宝贝狐狸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