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先天五气而言,青城派所传道法源出东华帝君,所以青城弟子的剑遁少不得要在尾巴上拖一溜青光,以象青阳至真之气;蜀山派道统发源自道祖老君,故以明黄剑光为贵,以应中央戊土玄黄之象。又因为俗话说“万宝土中生”,所以蜀山弟子剑光驳杂不一,五色斑斓,确实比青城派一水的青光要好看得多,倒也应了道德经上那“五色令人目盲”的话头。而偏爱纯白一色西方太乙金精之气的炼士,想来想去也只有源出西方昆仑山的人了。
而在昆仑山诸多派门里,偏好剑遁的也就是昆仑、琼华二宗——话说我总不至于倒霉得把自己家那位投师琼华掌教的候补女王给炸下来了吧?
一滴冷汗不由自主淌下来……
江面之下,隐约可见一道白光正努力地要往水面上跃。但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那剑光越往上冲,就沉得越快。我在江面上也看不清楚水下出了什么问题,原本像借着避水珠之力把人捞上来了事,但看这光景就算水底没有寒虬这类厉害精怪,也八成有什么前古仙家、左道魔头之流设下的阵法禁制之类玩意作怪。要真是如此,就是恐怖主义道士也得第一时间跑路逃命去,见义勇为结果发觉自己成了彭宇二世,这感觉可不怎么美妙。也不对,肇事的家伙好像是我自己来着……
江风呼啸,江浪正急,我那一片优游云水的闲适之心也随着浩浩江水一去不还。我只得苦着脸一拍背后符箧,掣出张青藤纸收在手心,托着符纸的双掌微合,中指掐上拇指中纹——
左右双手猛地一分,那道符纸登时立了起来,青藤纸上一条盘曲若铁线的墨龙迎风跃动,一股不能言表的阴冷气息透纸而出。
眨眼的时间,寒虬丹云之力已经附上纸符,我立即舍了金城诀,左掌覆而向下,右掌翻开向天——
“给我分!”
半是壮胆半是心虚地一声吼,我双手猛地一合,震碎手中灵符,掌间的寒虬丹气倏地散了开去,飘飘洒洒地布满了眼前半里方圆的江面。
丹气触水成冰,无数朵小小的冰凌花转眼出现在水面,像有生命一般蔓延着。如果我的道行足够高深,出现在江面的就该是一片白茫茫的不断扩张的冰原而不是这些看上去美丽又脆弱,像草蒺藜一般朝四面八方延伸着枝叶的冰凌花——没办法,以我如今的道力,想驾御寒虬丹云罗而不被反噬,就只有借符篆之术玩这么些个小花招了。
这话现在说起来轻松写意,当时我可是只觉得丹田内真气源源不断往外抽,寒虬丹气在江面上不断重复着化水成冰、化冰成水的无用功。不过我也压根没有什么与天地之威抗衡的蠢念头,只是借寒虬丹气之力稍阻一阻江水去势。
从物理学的角度说,冻结的江面是可以减慢江水的流速,前提是我冻起来的不是那一朵朵转眼就被冲了个七零八落的冰凌花;从道术上讲,寒虬丹气布满江面也足够扰乱此处的天地元气,压制水下那看不见的阵法禁制的运转,前提是我御使的不是这么没诚意地透过符咒逼出来的一丁点丹气。但不知道是老天爷难得不留神地戴上了高度老花镜还是落水的这位运气实在太好,眼见得那道沉入水下多时的剑光猛地放出灼灼白芒,奋力一跃,居然挣出了水面。
只见一条修长人影从剑光里现出来,虽然穿的也是昆仑山琼华一门的天青色道服,却并非羽衣绝尘那位女王陛下,实在是不幸中之万幸。只是驾飞剑的那倒霉哥们似乎也耗尽了法力,一头倒在了岸边上。我这厢忙将剑诀一煞,收了散满江面的寒虬丹气,朝着那道剑光上岸的地方按落了遁光。
嗯,自然,我不是过来赔礼道歉承认错误地,而是过来拉关系讨谢礼地——自从当年南京鼓楼区某法院的经典案例载入史册之后,见义勇为的基本上就等于违章肇事的,反过来说当然也成立,所以我这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讨点谢礼那真是一点都不过分。别的先不说,想想有名的遵义11.24交通事故里那撞了人看热闹的彪悍司机,我都该评个当代活雷锋的哩。
抱着这种龌龊念头下了遁光,首先进入我眼中的是一口通体泛着冷冷青光的利剑,在剑身靠近吞口之处篆着“灵犀”二字,铭文以白银镶饰,更给这口仙剑增添了几分冰冷却优雅的气韵。我久闻昆仑琼华一脉铸剑相剑之术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要不是顾忌这口剑灵蕴非常,隐隐布起气剑之阵护主,我早就把它纳为囊中之物了。
现成便宜拣不着,我只得把眼神从那口灵犀剑上收回来,转向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琼华弟子。
古人云:“不见肖志军,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么我可以跟着造个句子:“不见琼华派弟子,不知堂堂青城寒酸若斯。”——这就是我遇见琼华门人的第一印象。
倒在我面前的是个身材欣长的少年郎,一件以天青、素白为基色的立领道装穿在身上更显得他身子有些少年特有的单薄。虽说看样子似乎是个寻常的琼华三代弟子,但是他绾发的那顶青玉冠却又隐透出些许仙家宝光,背上一口剑匣色如寒铁、光华内蕴,显然都是不可多得的玄门奇珍。扶了扶头上紫藤竹冠,我硬是把“打劫!打劫!”这个念头踢出脑子里,蹲下身来去搀这倒霉孩子起身。
有什么话等这小子醒了再说吧,三峡两岸群山之中潜修隐居的正邪炼士不少,也有好些个旁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我刚才虽然以水元夔龙符之力掩过寒虬丹云威势,但耽搁下去也不知道会引出什么牛人来,惹麻烦的事情现在还是别做的好。
想到此节,我一面有些吃力地搀起那琼华派的哥们,一面拍出一张禁符打算先镇住那口仙剑,连人带剑弄回到船里再说,不想身边却冷不丁传来一个苍老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小道爷,老汉向你打听个事体。”
这声音不怎么大,却一字一顿地咬得极清,虽然说的是官话,但又带了那么一丝方言味。我依稀记得西陵峡香溪附近就住了位爱说官话、人称“疯普贤”朱鲁子的魔道牛人,不由得一个哆嗦,本能地就要掣出松文古定剑,结果手一松,那不知是冻得七荤八素还是累得七荤八素的琼华道友就直挺挺地倒进我怀里,差点没把我撞个趔趄。
要只是被撞一下还好,那顶昆仑玉精琢成的青玉冠偏生不歪不倚地撞上了我的下巴,我只觉得下颌被撞得几乎错了位,疼得我一面吸气,一面单手撑开这哥们,方才费劲地转过头来。
说起来有些丢人,不过我转头的时候的确偷偷掐起了乘槎太清诀,只要有一个不对,立刻丢下这倒霉孩子自己跑路。虽说一些旁门散仙、左道高人之类人物会卖铁簪子他们青城八友个面子而放过我,可要真遇见什么穷凶极恶的魔道中人,二话不说飞速逃命才是王道。
心下这般盘算着,我好不容易偏过头,却没看到什么预想中驾着飞剑、乘着异兽、面目狰狞、牙尖滴血、项挂骷髅的老妖怪,只有一艘我看着十分眼熟的小船,白家兄弟一个撑篙一个掌舵,船头上还有个一身渔家打扮、披蓑衣戴竹笠的干瘦老头——刚才唬得我一惊一乍的那一嗓子就是这老头喊出来的。
还是浪生看清了我那张疼得龇牙咧嘴的脸,关切地问了声:“道长,没事吧?”
“米系(没事),米系(没事)……诶哟,喀……”我托着腮帮一使劲把下颌安回了原位,活动了几下,这才苦着脸应了声,“谁帮我把这位道友先扶到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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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雇的这条船本来就不怎么宽敞,如今平白又多了两个人,让原就狭窄的船舱看着更加逼仄。就着昏暗的油灯,我爱不释手地捧着那口灵犀剑擦了又擦,这才看了看正闭着眼睛给那琼华哥们把脉的老渔翁,不放心地对浪生道:“我说你们这个同宗大爷医术到底有没有谱的?他要诊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倒有位女道友专精歧黄铅汞之术……”当然,紫苏那迷糊炼丹士的水平到底比乡下土医能高出多少,我是绝对不敢打包票。
阿沧冷冷看了我一眼,这才轻声说了句:“道爷你的口水要流到剑上了。”
糗、糗大了啊!我慌慌张张抬起袖子去擦,却发觉什么都没有……一抬头却看见小船老大下意识地侧过脸,我立刻意识到:贫道被晃点了!面对大帮会也能占点便宜的我居然被一个船老大消遣了!
好在这里没什么人,要不然被羽衣、苏门这帮人知道了,我就是脸皮练过金钟罩也得被羞掉一层皮去。于是我咳嗽一声,放下灵犀剑,一把拎起正在打盹的虎纹大猫,一把一把地乱捋着猫毛,笑嘻嘻地不答话。
我这厢装傻充楞,小船老大也没法继续乘胜追击,只得转移话题道:“白老爷子对三峡的水路最熟,我们是头一次走这条路,要没老爷子指点,那肯定是要出事情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道,“刚才老爷子在船上和我说,他下在江里的三层浮网不知道网着了什么东西,全被扯坏了。老人家说这兆头不好,劝我们还是先别往江下走的好。”
我听了这话,抱着猫翻了翻白眼,朝那琼华哥们看去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同情:被雷火从半空里炸下来还好说,被渔网罩着脱不开身,这也太对不起咱剑仙中人的脸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