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前辈,你是得道高人,教唆我以生魂祭炼鬼吏已是犯忌,现在居然发展到亲自下场动手,不觉得这金手指开得大了点?”
“古丈夫□□出的角色果然都是天生好讨皮痛,休得说嘴,凝神持咒!”
神念往来也就是眨眼间的事,眼角往后头瞄了瞄,却是空荡荡一片,也不知道白老爷子用的是怎样的大神通度了这道无形掌劲过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可惜,琼华小哥的剑又斩过来了,凝神持咒?不如赶紧开溜。
正这般没出息地想着,对方剑势一变,化刚强为绕指柔,如鱼投渊,似鸟投林,淡淡青芒倏忽而起,仿佛毒龙吐信,欲噬人魂。
然而剑锋沾着我衣角的时候,我的身子竟极灵活地不由自主朝边上一侧,眼望着剑风带起袍袖,那柄削金断玉的仙剑却扑了一空。
还未等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右手已运足劲力,五指并如鹤喙,直取那口收招不及的仙剑。指出其疾如电,我只觉得指尖一凉,真气如锥猛叩剑脊,未闻叩剑清声,左掌又朝剑上击来——
先揉,再运,一拍一震!
刹那之间,我甚至能感到持剑的那只手指节抖动,几乎拿捏不住剑柄,只能果断收招,朝后飞掠而退!
这种自己身子仿佛不归自己掌握的感觉真是极为新鲜,种种大起大落大变故转眼之间涛生云灭,我脑海中不由得冒出几个看玄幻小说得来的名词来:
“啊咧,鬼上身!哦不,请神上身、祖师爷降乩?!”
“符篆之术终是借力施为,不成正宗,青城控鹤劲老汉只演三式,小道士却要仔细看着!”
神念感应只是一瞬,只见那认死理的倔强少年手中灵犀剑剑势再转,仙剑清鸣一声,竟脱手伫于半空——
眼看他指拈剑诀,当胸引气虚划一个半圆,剑随指动,一道湛青剑虹眨眼间已奔我咽喉要害而来!这还不算完,随他右臂一舒,肩头微侧间,背上那口形制古穆的寒青剑匣已是铮然而开。
灵剑出匣,冷光寒芒,耀人眼目,剑吟声、破风声,更是声声慑人心魄!
“四口仙剑齐出……大手笔啊!”
鬼叫一声,我定住心神,重又开始默持玉枢誓咒。而飞剑袭杀而至的同时,毫无预兆地,一只手轻轻地按上了那口湛青冰冷的灵犀剑——
掌心的每一寸肌肤感受着那股冷入骨髓的剑罡煞气,感应着那股剑气流动中最细微的变化,我的左手轻吐柔劲,身形微斜,顺着飞剑来势猛地一抹。
避锋,化力,泄势!
再犀利无匹的攻势,其气一泄,破绽必现--就在剑锋进无可进、转圜生涩的这一瞬,我右掌一翻,猛地托住剑锋,朝上一拨!
双掌划出两仪之势,带着灵犀剑在面前急急打了一旋,紧跟着我便觉得面前寒光一闪,金铁交鸣声里,三口飞剑与灵犀剑狠狠地交击在了一起。
剑气交并,气浪纵横,我只感到左掌微微有些麻痹般的刺痛,还有些微粘腻的触感——单凭一双肉掌,纵然堪堪化解了四剑齐出之威,终究难敌剑锋犀利。
然而对手的剑势已竭,剑招已老,为此吃一点小小苦头,也算不得什么就是了。
正如此想着,左掌心却猛地传来一股剧痛,痛入骨髓的痛!
一股冰冷尖锐的气劲瞬间贯掌而入,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袍袖就已经被左臂喷溅的血液染成了暗红色!
“是上清少阳剑气,老汉却低估了……”
“老爷子,这时候就不要再知识普及了!”
匆忙间也无心去计较痛感设定为什么没调低之类的,我右手已自然而然地腕子一转,朝着灵犀剑上再赞一掌。
“……碎如微尘·雷霆……——还你!”
掌剑相接,没有美妙的金铁清吟声,只是砰地一声闷响。
四口剑倒飞出去,而我的身形无法抑制地在原地飞快地旋转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最快地卸去那随剑而生的犀利气劲。
而玉枢誓咒也正随着不断飞洒滴溅,点点滴滴汇入脚下八卦阵图的血珠开始完结:
“……灭形·天神地祗·人鬼咸听!”
誓咒并不算长,十六句四字咒偈从舌尖绽出的那一刻,就振颤着空气,甚至在我面前震荡出无数几乎能为肉眼所见的波纹来。
像埋藏多年的种子寻得了出土的契机,迫不及待地拱出一颗新芽;又像厌倦了静谧无波古潭的游鱼偶然浮出水面吐几个水泡,我一眨眼的失神间,从空气震荡的波纹中浮出一个个古篆书就的咒字,篆字是那种柔润到极致的青玉色,衬着夤夜昏暗的背景,看着神秘而庄严。
身体还依旧原地旋转着,却有意无意单脚盘了个半跏降魔坐,右手自然而然地将剑诀一骈——
左臂大约是已经废了。好在心灵契约系统会通过自动判定将那些太过强烈的痛觉直接掐断在神经末梢,倒是不用叫人像个受虐狂似地一面以意志抗拒痛觉,一面保持专注念动咒文。
阵眼之上虚浮不定的七莲法灯悄无声息地凋零于虚无,七点幽火灯花轻盈地散开去,落在地上。
靛蓝之火环着我的足尖,毫无温度的火舌燎着袍摆,点点幽光染入我的眼。
无须定心,无须凝神,一声声经句缓缓地响彻四野,原本为鬼魅之气笼罩的修罗杀场缓缓地透出清圣之光来。
“道言:尔时,苍岳帝尊,养育群灵。司权七二,万物生成……”
此为降神玄诰,迎迓五方五岳神真之力,总摄三界一切鬼灵地祗等众。
双唇轻轻开合,经咒却似从六合虚空之外遥遥响起。
身躯缓缓盘旋,清光却似从十方世界之中遥遥透出。
废墟之上,神光大作。
清光照破暗夜的时候,一丝冰冷的剑芒,在黑暗被驱逐的那一刹于我眼中微微一闪。
剑啸夜风之声乍起,那柄灵犀剑破空而至,剑尖轻抖,剑身似被燃着了一般,青光逐渐消融于森森白芒之中,在道道撕裂黑暗的神光之中划出无数银青色的轨迹——
每一道轨迹,便是一柄似实还虚的飞剑剑影,朝着我周身要害斩来!
铮铮剑吟声在一片光明中分明刺耳,可在这些无数美丽却危险的银青色飞剑临体之前,我身形再转半圈,只觉得鼻尖处微微生疼,有道银青色的飞剑在面前画了一道弧线。
我嘴角微微动了动,微微虚闭双眼,右手小指轻挑,拇指尖掐住了无名指的午纹。
“道言:尔时,斡旋四宿,拔圬上生。备守其职,亿劫斯年。”
一股奇怪的力量从我所立足的地面那一点而生,带着我无比熟悉又无比亲近的气息播散开去。
于是八卦阵图方圆数十丈之内,一切凝结在瞬间,只有那些青玉色的篆字在四周载沉载浮。
于是道道剑气所凝的飞剑带着它们犀利决绝地剑势,凝固在离我不过几寸之遥的大气之中。
就在如斯玄妙境界之中,我却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烦恶,似乎渐渐地有些站立不住。余光瞟去,手中执剑的琼华小哥,脸色也仿佛血将流尽般地灰白。
然后,就看到他脸上突然迸出一片鲜红欲滴的血色,这一瞬,一道道飞剑的剑尖微微动了一下,离我又近了半寸。
受剑气引动,我的身子轻轻一抖。
这时,一行青玉色的篆字不着丝毫之力地缓缓荡过来,这一荡,便将一句经文布在我的面前。
“道言:尔时,诸天众真普皆赞仰,是时归位,尔等其钦哉!”
便是这一行文字现前的同时,玄妙清净境界顿逝。
一道人影挟着剑光从我身侧掠过。
我尚未反应过来,道诀微分,四下一枚枚古篆咒字蓦然而破。
而那无数道剑气凝结的飞剑竟也随之一同堙灭于虚无。
我默然,垂手,收膝。
身子微微前倾,晃了一晃,终于勉强稳住重心没有丢脸地倒下,却也已半跪于地。
身后,传来剑锋刺入泥土的声音,还有膝盖碰着土地的声音。
面前,一个削瘦干枯却异常高挑的人影悬浮在离地尺许的空气中。
我勉强昂起头,朝眼前的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看去。
那人满头白发,戴一顶靛青紫阳冠,丝绦道服也是一色靛青,左手执着拂尘搭于肩上,右手倒提一柄非金非木烟青色古剑,剑刃上还依稀染着些新鲜血色。只是那道袍长裾之下,却空荡荡无一物,只有蒙蒙云气往来盘旋。
我傻乎乎地看着这个道装打扮的——鬼魂?妖怪?魔物?直到它转过身来,很有高人气度地一摆拂尘,朝我抱拳行了一礼,我才看清它那张枯瘦如干尸般的脸,还有在它空洞幽深的眼眶里闪烁着的那双豆大的血红光焰。
像对我上下打量的目光毫无感觉般地,这个怎么看也像是入魔的尸解仙似的诡怪家伙操着平板到像老鼠啃骨头般的腔调毫无抑扬顿挫地说道:
“符使天赦,护卫不周,望先生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