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海睁开眼。
这一觉睡得真沉,
这一觉睡得真长。
这一觉睡得他刚一睁眼,就觉得过去的十年如梦一场。
刚醒时还仿佛在梦里缠斗着脱不开身,仔细集中精神才能摆脱了刚才那种恍惚。
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手书“观风听月”,原来自己竟睡在书房。一时之间竟想不起入睡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接着,他听到,不是幻觉,是久违而真实的,无数次在脑中苦苦追忆的,镜水河潺潺的水声。
水如海跳下简易的木床,奔向窗前。
手扶着窗棂,再次确认自己真的听见了。
听见了,河水流动时那清灵的妙响,水流撞击石头时发出润圆的乐音,河里的鲤鱼摆着尾浮到水面吐了一个泡,那水泡随流漂了一段,突然“啪”地破了……
他听见了!
水如海猛然转身,从书房走了出去。
他急急奔去,寻找莫宁。
昨日莫宁取出毫针直对着他狡残地笑着,水如海还道她要使出飞针,不由全身肌肉登时绷紧。原来却是为了给他针灸治病。
毫针岂非本来就是用来治病的?
水如海失聪十年之久,且是自作孽不可活,本来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再听见。
听见镜水河的水声。
水如海匆匆来到客房,猛地推门:“莫姑娘!”
莫宁正带着牡丹收拾东西。
水如海进门,作一长揖:“莫姑娘真是医术如神,于我有再生之恩……”
莫宁仍是漠无表情:“治病是我本职,你又何必谢。”
水如海由衷地说:“此番连累莫姑娘,着实愧疚;姑娘以德报怨,着实敬佩!”
莫宁只是随便看他一眼,回身继续收拾东西。而一直背对他的牡丹连头也没回一个。
水如海答谢之辞说完,又道:“老夫这就去给姑娘取诊金来,只是不知多少才够……”
“不用了!”
莫宁突然转身,看着他:“水先生书桌上的画,我已经拿走了。先生恢复听力后,眼力就没有那么灵了,画想必也要退步了,失聪期间那些画,已成绝版,只怕价钱要炒得更高了吧。”
莫宁说完,也不打招呼,直接带着牡丹从水如海身边走过,出了门去。
水如海犹自愣在原地。不知怎的,在莫宁走过的那一个瞬间,他好像看到,她那秋风一般冷漠的面容,竟浮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莫宁在桥上走着,布衣双辫,平凡无奇。
身后走着牡丹,手里提着药箱,背上绑着鸡毛掸子。
陶誓跟在她们后面,嘴里咬着跟青草,不时打着呵欠。打呵欠的时候嘴一张,青草就掉下来。
河水里映出这三个身影,悠悠地延伸。
莫宁忽然驻足,对着河水注视了许久,终于说道:“这水声究竟有什么特别,让水如海当个宝似的?”
牡丹与陶誓都没有回答,两个人看着她盈盈地笑。
莫宁一皱眉、瞪眼,辫子一甩大步前行。
牡丹和陶誓也不去赶她,只慢慢地跟着。
竟一路无语。
只有镜水河仍延绵地流淌着。
仿佛还怀着希望,洗尽人间所有的冤仇
照出人间所有谎言
荡涤人世所有罪恶
才不管别人听见,或是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