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藏而不露的男人。
尽管,一身西装革履,举止温文尔雅,但那金丝眼镜下,内敛而深晦的炯炯双目仍告诉了恭亲王对方的诡异莫测。如此年轻,就能成为日本著名的帝国财阀董事以及虹口道场的第一继承人,其势力决不可小觑。还有,跟在他身旁的那个面色冷凝阴鸷的鬼冢间。在洋务派刚刚兴起之际,恭亲王曾经在李鸿章的江南制造总局见过他一面。麻烦的两个角色。
总之……城府极深的恭亲王神色一懔,立刻怔过来,伸臂笑道:“两位,客厅里请。”
鬼冢宿微微一笑,斯文的脸庞书卷气息极浓,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人想象得到,他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东瀛武士。
“王爷,您太客气了。”
正要踏入大厅,远远地却传来悠扬动人的笛声。鬼冢宿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他恍若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好一曲《雨中花》,真是久违了……”
恭亲王错愕地道:“莫非,鬼冢先生对我中华古曲亦有研究?”
鬼冢间冷冷笑道:“王爷不知吗?我这侄儿有一半血统可是中国人的呢。”那神情和语调都流窜着不为人知的异样情愫。鬼冢宿似充耳不闻,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架,神态自若地步入大厅。
恭亲王敏锐地发现了这两个日本人之间的格格不入以及暗潮汹涌。
落座后,空气有些拘谨。每个人都在盘算着对方的用意,所以陷入僵持。最后还是鬼冢宿放下茶杯,开口道:“王爷,明人不说暗话。本人此次连夜从上海赶到北京,是要商讨三件重要的事。”
恭亲王一挑眉,说道:“哦,愿闻其详。”
鬼冢宿瞥了鬼冢间一眼,“叔父。”鬼冢间淡淡地嗯一声,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叠文件递给恭亲王。
“王爷,我大日本帝国曾多次与贵国商讨在中国北方设帝国银行的分行,以及在内陆开工厂之事都遭到冷遇,并且一拖再拖。”鬼冢宿面无表情的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那份淡漠令人心怯莫名。“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日本运销中国的产品在关税上受到严重不公平待遇。内阁总理大臣伊藤博文先生曾多次发电,对贵国提出极力抗议,倘若,贵国对此不作任何解释和合理安排,我方将考虑撤出驻华所有领事大臣,而在军事上进行制裁。”
恭亲王脸色煞白,沉吟半晌,“鬼冢先生,关于开设分行以及工厂之事,恐怕有点困难吧!帝国银行相较其他国家的银行有着高息,已吸纳国内不少流动资金,对此,欧美等国也多次表示抗议。为均衡利弊,我大清政府只能一视同仁,未可批准帝国银行开设分行。更何况,像工厂之类重要产业,实在是……”
“阁下是想说,断了大清的命脉,是不是?”鬼冢间插口:“王爷,自从大清开展洋务运动至今已三十余载,其成效如何,有目共睹。欧美诸国,真会容许贵国强大起来不成?大多满汉官员不懂得技术,西洋人便趁机敲诈勒索,谋取私利。本人曾到过江南制造总局多次,那里的炮弹钢箍根本不合格!与其浪费人力物力,倒不如与我大日本帝国联手合作。毕竟,咱们同在亚洲,隔海相望,谁也不忍心对方受到西洋人的欺诈,不是吗?”
恭亲王被说中愁苦心事,不由地紧锁眉头。
鬼冢宿把玩着十指,悠然道:“倘若王爷可以促成此事,本人谨代表帝国财阀以及虹口道场答应赞助洋务经费十年。”
恭亲王猛一抬头,双眼闪耀起惊人的火簇。但旋即,他又长叹一声:“开设工厂及减免关税等事,非本王一人可作主。这……还需要从长计议吧。”
“王爷是在烦恼倭仁那群大臣吧!”
恭亲王哂笑道:“实不相瞒,大学士倭仁自打开始就反对洋务,似那等抱残守缺之臣,实在是伤脑筋啊……”
鬼冢间闻言,阴森一笑,“这又有何烦恼?阿宿,虹口道场不会连这点小麻烦都解决不了吧!”
鬼冢宿犀利的眼眸瞅向他的叔父,“虹口道场中人全部都是正统武士,而非忍者或浪人,叔父。”
“但前提都在效忠天皇之下,不是吗?”鬼冢间反视着他,一瞬不瞬。鬼冢宿那张平静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一抹痛楚之意。正在这时,冷风不善,直逼恭亲王!鬼冢宿眉峰一敛,手中茶杯随着挥臂的同时甩出!当啷一声,一枚铜镖应声落地。还不等恭亲王怔过神来,四道人影迎面刺来!鬼冢宿挡开为首的玄衣男子那致命一剑,撤身掌击他的腰部。显然,玄衣男子未料到鬼冢宿身怀武功,所以动作稍显迟疑。而其他三个同伴见一击不中,纷纷再度围攻,目标指向鬼冢宿叔侄!
事情就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屋外的护院尚且来不及反应,里面就打了起来。鬼冢宿一个人要保护恭亲王的安全,又要防守反击,所以处于劣势。而四名行刺者中有一个横大刀,舞动翻飞,直取鬼冢间面门。鬼冢间左躲右闪,在厅内滴溜溜打转。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歪,被身后穷追不舍的行刺者逮个正着!但见他一顺刀柄,压在鬼冢间的脖颈上!
鬼冢宿与为首的玄衣男子打了个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会,不禁燃起熊熊火焰。尽管,日本的柔道有着与中国传统功夫大相径庭的套路,但毕竟源于中国,并与中国拳术相结合,所以二者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恰好,这两人的功夫都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打斗起来,一刚一柔,相互较量的成分竟高于厮杀!
当护院冲进来时,行刺之人已然占尽上风!
“玄武哥,压他靠过来!”手持弯刀的红衣女子忙里抽闲喊,同时朝身侧另一男子互对眼色。那身材较矮的男子一闪身,来到玄武身侧,横眉目怒,严阵以待。
“都别轻举妄动!”为首的玄衣男子大喝一声,跳出战圈。
恭亲王铁青着脸道:“你们这群逆贼到底是何人?因何要行刺本王?”玄衣男子冷然道:“似你这等为一己之私,卖国求荣的大奸臣,天下之人得而诛之!”
恭亲王一震,后退几步,“你胡诌什么?”
“当年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半壁山河的太平天国,王爷忘了不成?”玄衣男子掌中的剑明晃晃,刺人双目。“好一个‘借师助剿’啊!竟然联合那些洋人来残害自己的同胞手足?恭亲王,如今旧戏重演,这份殊荣不小呢!”
“你……你是太平天国的余孽!”恭亲王恍然大悟。
红衣女子柳眉倒竖,“青龙哥,跟他废话做甚?快一剑结果了这东洋鬼子!”青龙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锋利的剑身,嘴角微扬。“真想知道,满清政府如何向大日本帝国交代这鬼冢间的死因呢?”
恭亲王怒道:“杀了鬼冢先生,你们也别想或活着离开!”
“哼!”红衣女子大笑道:“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想要活着回去!”
此刻,一旁沉默许久的鬼冢宿幽然说道:“真不愧是龙堂的四位堂主啊……”此言一处,众皆哗然!
众所皆知,龙堂是江南最大的反清组织。龙堂弟子遍布大江南北,不但个个武艺精湛,而且神出鬼没,常常给朝廷以致命攻击。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社会陷入瘫痪萎靡之中,龙堂更是肩负起抵抗西方侵略的任务。是故在民间,龙堂可是老百姓心中的大英雄。然而,谁也没料到龙堂就是显赫一时的太平天国后裔!而且,座下四位堂主竟然全部披挂上阵,前来北京恭亲王府行刺!
青龙微眯着眼睛,注视他,“你……不简单,还是猜出了我们的身份。”顿了顿,似有若无地轻喟:“真是可惜了——”
鬼冢宿也迎视着他,毫不回避。
“龙堂之人,可是虹口道场的第一对手呢。”
“阿宿,你还不救人?在那里蘑菇什么?”鬼冢间恼羞成怒地嚷,抬眼瞬间,与身材矮小的男子打了个照面,他不由得浑身一颤!那个是……
青龙道:“一命换一命,恭亲王,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若自己了断,我们还或许考虑放过这个东洋人。不然,最多玉石俱焚!”
恭亲王额前的汗水涔涔而下,见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到身后的檀木椅上。
身材矮小的男子举起大刀,道:“别怪我下手狠毒!”言未讫,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回刀,刀锋直挺挺砍向同伴玄武的脖颈!
手起刀落,人头横飞,血溅当场!
“啊——”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叫出声!这突如起来的变故已令空气凝结,时间静止。身材矮小的男子露处一抹邪魅的笑,抬脚以靴底拭刀刃,鲜血滴滴嗒嗒流了满地。
“玄武哥——”红衣女子目眦欲裂,不敢置信地尖叫一声,差点昏厥!玄衣男子脑中嗡嗡作响,忽觉胸口剧痛,一口血喷出,“你——白虎!为什么?为什么?”
名唤“白虎”的矮小男子闻言哈哈大笑,左手从面部挥过,一张□□被齐整整撕下来!“白虎?你们真的以为我是那个和你们出生入死的白虎?哈哈哈……这太可笑了!”
“你不是白虎?”红衣女子睁大眼睛。
“不……我是白虎,从头到尾都是。只不过……”他狡猾地一眯缝眼,“在中国的四方神兽中,白虎不是主凶的吗?怎么,各位将这点给忘了?”
“你到底是何人?”
鬼冢间站在旁边,忽然笑道:“他是何人?呵呵呵……我们大日本第一忍者,鬼冢家族的正统后代——鬼冢忍!”
“什么?”青龙和鬼冢宿异口同声。他们万万没料到,潜伏在龙堂多年的竟然就是鬼冢家族的人!
“父亲,受惊了。”鬼冢忍朝鬼冢间微一鞠躬。
鬼冢宿眼眉一立,杀气逼人。“谁准许派秘谍的?”
“虹口道场不是天皇唯一的嫡系!”鬼冢间冷哼一声,“武士?不必以此为荣吧!那最多不过是身为长男的运气使然。血统……怎可以相提并论?”
青龙怒骂道:“卑鄙的畜生!”就想与白虎拼个你死我活。但当他一运气,便发现浑身血液流窜速度极快,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气息在各大穴冲撞,难道……
“感觉如何?”白虎阴森森一露齿,“是不是郁闷难当啊!我劝你和朱雀妹子最好别作困兽之争,不然,经脉爆裂而死,可不怎么好看啊!”
“你给我们下毒?”红衣朱雀咬牙切齿,与青龙互觑一眼,便不追痕迹的从袖中倒出四颗光滑圆润的珠子,而后一扬玉腕,顿时,整座大厅烟雾弥漫,呛人脾肺。
白虎在烟雾中吼:“别让他们跑了!快追,这不过是障眼法!”
所有护院在恭亲王等人的指挥下,将王府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