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两人僵持的当儿,一个老婆婆推着垃圾车,风风火火的走过来,焦文俊冷不防被她推得打了个趔趄,孙昕顺势两手护住他。老婆婆眼都不抬,骂骂咧咧走过去:“哎呀,不要挡着路,谈恋爱去公园啊,挡着大马路做什么!!”
两人听了这话,心里具是一惊。焦文俊局促的看了四周,并无人议论,他们只是站在路上四目相对,哪有暧昧到那种程度,这老人家未免嘴太利了点,眼也太毒了点。焦文俊想到这,摇摇头笑了。原来他们已经在谈恋爱了。在人们拒绝爱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爱了,只是以一种徒劳自虐的方式。
焦文俊的额头、鼻子、下巴恰好都被树影遮着,堪堪露出一双眼睛,淀着清皎月色,心绪晦暗难辨。孙昕的手指一下一下的轻戳着他的脸颊:“你脸皮有多厚的,被人骂还笑得出来。”,手指忍不住腻在他的肌肤上,一寸寸的腻着,好像真是在测量他的脸皮厚度一样。
焦文俊上身依着栏杆,呼呼的风声过耳,人似站在甲板上,海浪中微微摇晃不真切的视野。耳际是孙昕的唇,旁人看起来似是私语,但喷出的热气炙着他的太阳穴,绵软了他刚才强撑的决绝。
这样的月色,这样囫囵的人心,让人无力去做任何决定,只想随波逐流,飘到没有对错没有计较的地方去。
焦文俊拿起挂在栏杆上的那一蓬花,放到鼻前嗅,喃喃说:“怪怪的,男人被人送花。”那一蓬花什么花色都有,玫瑰百合郁金香乱插一气,很殷切又很委屈的窝在玻璃纸里,倒很像那个人现在的状态,被风吹得翘起的额发,扣错了一粒纽扣的花衬衫。焦文俊轻叹了一声,低不可闻的说:“你让我很迷惑。从来没有这么迷惑过。”那种恍然若失的口气,让人忍不住去拥抱他,安慰他。于是孙昕这么做了,他苦笑,搂他在怀里:“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路边的便利超市里正播着最火的八点档言情剧。
“我爱你。你常常在我梦里。”
“我爱你。呼吸都想到你。”
两人听着这俗套的剧情对白,低头笑了,从前常常腹诽这些肉麻的台词,此时此刻,却觉得,肉麻的台词常常言中心事,爱情原来正是这样肉麻的事情。他们的手没有任何预告的牵到一处,过程如此自然而平静,十指相扣。
“你怕不怕。”孙昕问他。
“我怕你怕。”焦文俊看向远方,话音轻而清晰。
孙昕几乎有点狂喜,想跳起来,可是又怕惊飞了这小心翼翼的幸福。
“我...我刚才以为你要拒绝我。”
“你啊,很失望的看着我,让人很内疚,很不忍心。”
“那有什么关系,我从来都失望惯了。”孙昕一时嘴快接上说,可是话一出口,就想抽自己一嘴巴。
“所以不忍心。”
两人走在路上,话不多,只是时不时莫明其妙的笑一下,又对看一眼,又轻声笑,脚步好像踏在云里,轻飘飘的,可是心里又被柔情压得沉甸甸的,想呼喊出来,宣告世界才痛快,可是这四周的夜,却是如此美妙让人眩晕的寂静。他们走到焦文俊的楼下电梯间,他说:“明天见。”
三侠五义的播出后反响甚佳,焦文俊一跃成为人气新秀,报章上已经开始在采访他的小学国文老师,在众多访谈节目里焦文俊要讲述他的童年趣事,观众们好奇这个青涩的青年是从哪里来。然而同样的趣事讲了太多次,他还是有点厌倦的。孙昕台湾一线男演员的地位也得到了巩固,下一步该是展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正值此时,香港的万通电视台引进了此剧,力邀主创人员赴港做宣传造势,展昭和白玉堂的演员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孙昕大悦,离港来台五年了,正好借此东风杀回香港娱乐圈。
焦文俊不喜欢香港,一下飞机就不喜欢,听不懂的口音嗡嗡响,又急又快。他还是喜欢老家嘉义圈村,慢悠悠拖长音的阿公教他儿歌:“一支竹担浮啊浮,阿公叫我去牵牛,牛仔牛蛋我捌牵,阿公叫我去种蛏,蛏仔蛏蛋我捌种......”老了还是要回去的,异乡客的感觉总让他不安,楼又高又挤,台北的楼也像蜂窝样,可是十八岁刚来的时候,看着多稀奇,果真老了吗?“人那么多当心点,又在瞎琢磨什么呢你。”孙昕捏住他的手,把他拉近自己身旁,焦文俊心噔的一声响,盯着那张志得意满的笑脸,他没有理由不得意的,衣锦还乡,所以有点忘乎所以了吧。焦文俊咬了咬下唇,不着痕迹挣开他的手,挡在眼帘上遮挡咔嚓作响的闪光灯。
没完没了的通告,圈内名流聚会,初初成名,双双眼盯着,挑剔着,让焦文俊有点吃不消,每天关注报章上的评价,若是叫好便松口气,若是指摘之词便会几天惴惴不安,孙昕嘴里打趣他,却又心疼他,这么一板一眼,怎么在这个游戏成风的圈子里生存。揉揉他的脸,觉得掌下虚空了些,认真打量,果然消瘦了。
“连着几夜赶通告。天气转冷了。”孙昕拎出一个袋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你自己也别太玩命。”
“你的脸色发青。照顾好自己。”孙昕叹气,焦文俊望定他,那么爱笑的人,脸上笑出一道道深深表情纹,对着自己,总在忧心忡忡。他这种不寻常的忧郁感染了自己,只得懒懒靠着他,打开袋子,风衣,毛衣,围巾,抓在手里很柔软很暖和。可是这里真的不够冷,不会下雪。冷到一定程度也是浪漫,可以抱得更紧。
“今天铜锣湾的时代广场有倒数。”
“想去吗?”
“今年,第一年引进苹果倒计时,一定很多人。”他说,望向落地窗外,维多利亚港的迷离夜色,水晶宫般五光十色,头顶是沉蓝的夜空,像最深的海底。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孙昕拥紧胸膛依靠的这点温柔,见他脸微侧,头发遮住了脸庞,不甘的伸手去掠去遮蔽,他的眼,鼻,嘴,看牢,免得以后记不得。“真累。”焦文俊又想回家了。哪里都不想去,谁都不想理,累啊,他和他坐在地板上,静静看着夜空上绽放的烟花,今晚他们是世界上最懒的两个人。
“今晚,时代广场上聚集了全港最相爱的情侣。”电视屏幕上,盛装的主持人正在撩拨群众的热情。孙昕闻声睁开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九龙仓离这大概二十分钟,还来得及。”说着就拖起焦文俊,拽了两件衣架上的风衣,揣上两包烟出了门。他们趿着拖鞋,奔出酒店挥手拦了车。
“去边个地方?”
孙昕把焦文俊塞进车里,咚的带上车门:“时代广场。”全港最相爱的情侣,怎能没有他和他。他就是想要一个见证,见证他们在那里。“司机大佬,能不能快点。”孙昕不时看表,另只手紧紧扣着焦文俊的手。
“10,9,8,7……”,十个苹果灯在观众倒计时的喊声中逐个亮起,他们到底赶上了。两个男人,趿着拖鞋,普通的男人,下了班来凑热闹,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没人注意他们,注意他们紧扣的双手。
人潮随着倒数到达了情绪的巅峰,最后一个灯点亮时,刹那间无数气球涌向夜空,满世界飞洒着彩纸,人群沸腾起来,欢呼拥抱,烟花照亮了一张张孤独的脸。焦文俊笑了笑,埋头抽了颗烟,孙昕随着人群手舞足蹈,拉着焦文俊的手挥向天空,焦文俊不妨被他拉得呛了口烟,孙昕揽着他的肩膀,低头凑到他嘴边,啄住他夹在指尖的烟,深深吸了口,又夸张的仰天长长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