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焦文俊!!”人们喊他,大张着嘴,黑洞洞的,他耳朵里嗡嗡响,心沉下去。
医生呢,头顶攒动放大的人脸,挤压一小方烟蓝的天空。“糟了。”他就知道没这么一帆风顺的事。
“让开!”孙昕领医护抬担架跑过来,小心搬动他的身子,他乘机伸脖子察看自己的伤势,“别慌。”孙昕把他的头轻轻按下去。
上了救护车,他坐在旁边,手被他握着,焦文俊觉得自己的手冰凉,而他的手给汗濡湿。
“糟了。”
剧组会换人,房租拖不起,住院要钱......还是出不了头,不要啊......他心里叹了口气,说:算了。
那人似乎受了感应,也轻叹了声。
救护车顶上系着根红色爱心结,随着车行驶来回颤动,穗子擦着车窗,焦文俊看到入神。“你要那个?”孙昕也发神经,以为自己是拿玩具哄就不怕疼的小孩吗。他微微摇头。
腿上打了石膏,高高吊起,焦文俊望着面前的人,却笑出声,好象躺这的不是自己。
“孙昕啊,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搞搞气氛吗?”
孙昕不搭腔,皱眉:“那匹马不是我给你挑的,根本是临时拉来的。怎么能给你一个新手骑!到底谁给你牵来的。”
焦文俊笑:“其实也是我太逞强,不能怪别人。”
“胡说八道!到底哪个王八蛋干的,你瞒什么!“
“说什么啊!我轻巧一句话,人家就丢饭碗,我也摔得不重。半个月就是能好起来。”
“你怎么知道那人不是故意的!”
焦文俊语塞,想了想:“下次我会小心。这次就算了。”
孙昕知他不想得罪人,还要在这一行混下去。自己也是吃着哑巴亏一步步走过来的,他了解他的打算,但还是闷得要发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搁下盛鸡汤的保温瓶,一言不发的走了。
焦文俊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眸如点漆,满腹心事。
窗口正对一个花园。三三两两的人走来走去,或驻□□谈,好像一场他无法参与的戏,登场的全是跟他无关的人。他莫名惶惧,支起身子目光搜寻,终于锁定了一个身影,怕他错过了,赶紧喊他的名字:“孙昕!!”
孙昕应声转过头,隔着一丛灌木望着他。
“什么事。”他深锁的眉还没有舒缓的迹象,难道是生自己的气,他凭什么?告诉不告诉他也是自己的事。见他不答,孙昕穿过甬道走至窗前。
“什么事。”他又问了一遍,双手扶着窗台,挤出些笑容。
“是黄道具,他牵的马。”
孙昕日日翻花,带猪骨汤,羊骨汤,焦文俊照单全收,吃得很用功。
“看着吧,我一个星期就能下地。”
“我相信,你是超人嘛。”
焦文俊悻悻:“反正我得赶快好起来。”低头咽了口汤,给烫得咻咻伸舌头,姣好的额角挂着一粒汗,孙昕的心莫名一痛,伸手去揉他的头。
焦文俊一闪躲开了,害他的手尴尬的撂在半空。他笑笑,又一脸没正形样,收回手插进口袋。
俞帆前日打电话说导演决定等他一个星期,不行就换人,焦文俊搁下电话就去求医生给他打封闭针。
孙昕知道了又是发火,平常看他很和气活泼的一个人,和自己在一起却难得见笑脸:“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到底要干嘛,大哥,你要废了你的腿吗!”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明白。”焦文俊扶着墙开始下地做康复训练,孙昕冷笑,拂袖而去,又是不欢而散。
焦文俊盯着掀开盖子的保温瓶,白气萦萦,他双手捧过来,脸埋在热气里,心里空空洞洞。
时间一天天挨过,孙昕还是天天来报道,也天天生闲气,这不对那不妥,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变得难相处。
“导演今天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现在在拍你不在场的戏。你不用着急,知道吗。”
“有没有提到我?”
“没有。”
默然。
“汤冷了,我拿去热。”
“不用了,这样正好可以喝。”
“我拿去热。”
“不用了。”焦文俊提高了嗓门,皱着眉望定他:“我们好好坐着,不要争行不行。”
一个礼拜过去,焦文俊出现在片场,腿上的石膏拆了,大家都很高兴,拥上来问这问那。孙昕远远站在一边,连连拍手:“欢迎超人归来。”虽然是笑脸,却带着讥讽,转身走开,顺脚把一个道具罐子踢得老远。
一天戏下来,除了脚踝有点肿,其他都无碍。焦文俊坐在化妆间里,卷起裤管,倒了点药酒在手心。想起孙昕恶劣的态度,他愤愤不平。手指一扯刮到伤处,他痛得滋滋抽冷气。
孙昕人正在他背后,和一帮女艺人胡吹,天南海北,油嘴滑舌,极其聒噪。对面墙上映着的他颤颤的影子,跷着腿,抛钱币玩,却不是每次能接到。一下一下往上抛,抛十次只接到了七次。
“白痴。”他暗骂,偏过头不再看,一心一意揉脚踝。
“焦文俊,一起走。”然而,第二天孙昕又贴过来喊他一起收工回酒店。焦文俊一向不记恶,念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心一软,只得应声好。
这天收工很晚,两边路灯也工作了很长时间,艰难的亮着,维持着半明半晦的窘态。街上刚下了雨,路上的小水坑看起来浅,踩下去却淹过鞋面,污秽的湿意渗进去。
孙昕心不在焉的踢着石子,不知不觉把焦文俊抛开一段。焦文俊拖着步子,开始小跑。
“其实你跟不上,可以喊我。”孙昕停住,略略偏过头看他。
他抬头看他,一额细汗。因为用力跑,脚踝像火灼一般。他抓着墙壁,指甲抠在砖缝里,人好像被焊在墙上,僵硬的直立。
“我跟得上。”他一字字说得清晰。
“你跟上个屁。”孙昕转身,手插口袋,定睛看他。
焦文俊站在原地,一手搭扶着墙壁,和他默默对峙。焦文俊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很想坐在路边石上歇会,抽根烟,其实他并不那么着急回家。脸上的戏妆没来得及卸,涩涩的吸着他的皮肤。
有人骑着车从他们面前过去,好奇的望他们。这种胶着的状态很古怪,他们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夜幕低低的压着,弥漫了一股委屈的气氛。
孙昕觉得异常烦闷,他数着腕表嗒嗒的声音,一板一眼的时间根本把他们忘记了,他耐不住,走过去,慌乱的步子,急迫的老远伸开手臂,把他勾到怀里,他瑟瑟发抖,脸上的妆已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