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的马蹄声在临鸾城的青石板路上响起，脆生生撞进那一片夜色里去。“兮律律——”一匹骏马顿然停步，马上人皱眉看着挡在马前的老者。
“夜已三更呵……这么明目张胆地，不把我秦某人放在眼里么？”沧桑斑驳的老脸上沟壑条条，被夜间的阴影填满。
“秦际涯！”马上的玄衣少年脱口惊呼，俊逸的眉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异，继而浮起淡淡的笑容：“刀圣秦际涯，我还道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却原来是这么一糟老头儿，真真意想不到。”他双眸一转，向秦际涯微微笑道：“秦老前辈拦住去路，说什么‘明目张胆’，我却不明白了。”
秦际涯冷冷一笑：“沈倾衣，你装什么糊涂？今夜前来，不是要刺杀傅正傅兄么？”
沈倾衣脸上颜色不变，淡淡地道：“既然秦老前辈知道，那么就让一让路，可好？”他是冰宫下属杀手组织夜已三更的杀手，这次任务原是刺杀赋闲在家的将军傅正。傅正与秦际涯同是卫公子一脉，因此秦际涯的拦截倒也不算意外。
秦际涯沉声道：“秦某在这临鸾住了大半辈子，还未曾容人在我眼前屠戮无辜！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沈倾衣冷笑：“什么不容人屠戮无辜？你当我们不知道秦老前辈是卫公子座下数一数二的高手？还不是回护自己人？”话音方落，他凌空跃起，抽出背后的剑，扑下，刺！
玄衣在夜风中飒飒而舞，如雄鹰展翅，击破无边的夜色。
秦际涯心中一寒，这少年如何会有这般身手！他拔出长刀，挥刀上迎，用深厚内力硬生生架住这一剑。
玄衣少年吃亏在年纪太轻，内力修为不足，剑在刀刃上略略一滞，随即滑了开去。他的人，也顺着剑势从刃口上滑过。
秦际涯低头看着刀刃上挂着的一小块玄色布条，沉声问：“你的武功……”然而不待他说完，沈倾衣又一次跃起、扑下、刺！秦际涯无奈，依旧举刀硬接。
沈倾衣冷然一笑：“我已吃过一次亏了，还会吃第二次么？”刀剑即将相交之际，沈倾衣忽然在半空翻身错步，避开秦际涯的刀，剑从另一个角度刺出。
“凌波！”秦际涯惊呼——传说中早已失传的绝顶轻功“凌波”！他已无法收转长刀来挡这一刺，只得向前一跌，期望避开。然而右肩一阵剧痛，那剑还是对穿而出。长刀脱手。他左手接住落下的刀，右臂一振，那剑竟生生折断。
秦际涯长刀回斩，沈倾衣决断也快，脱手掷出半截断剑，向后退去。那断剑击到刀身上，立时被撞飞。长刀依旧无遮无拦地斩下。
此刻沈倾衣手中没有兵刃，反处了下风。他一仰身，左足飞起，踢向刀尖，那长刀偏了一偏，便没砍中。秦际涯号称刀圣，变招何等之快，不给沈倾衣喘息之机，又是一刀砍下。沈倾衣左足方落，右足已起，又一脚踢中刀尖。
秦际涯的刀越使越快，沈倾衣的腿法也越来越快，刀光腿影，几乎将两人身形掩住。
“好！”一个脆脆的童音突兀响起。
两人同时侧目一瞥，不由得齐齐一惊：那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容貌清丽异常，当真是面如朗月、眼似莲花，更是像极了、像极了……卫公子！
两人心念出奇地一致，竟同时撇了对手，向那孩子掠去。他们虽只见过卫公子寥寥几面，但那一种绝世风姿，却是终生难以忘却。这个男孩儿定与卫公子有什么关系。
两人在半途中连连交手，秦际涯手中的长刀猛然挥动，迫得沈倾衣向后退去。眼看秦际涯就要抢先抓到那孩子的手臂，沈倾衣扯下腰带，运劲挥出，缠在那孩子腰间，将他拉开数尺，不让秦际涯得手。
如此一个挥着腰带带动孩子四处躲闪，一个执着长刀拼命追赶，片刻间两人都是气息微乱，那孩子更是头晕目眩。
忽然“嗤啦”一声，那腰带竟被秦际涯从中斩断。沈倾衣一惊，与秦际涯同时向孩子扑去。
一道红影却抢在两人之前卷起那孩子，炽热如火的剑气直喷向秦际涯。刀剑呛然相击。霜刃在火焰中消解。长刀落地。
秦际涯被打个措手不及，急急后退，不提防沈倾衣飞起一脚，正中他后心。秦际涯身不由己地向前一跌，紧接着红影又起，左臂突然一凉，脱体飞出。
秦际涯临危不乱，足尖在地下连点，退到战团之外。对方却不追击，只淡淡地向沈倾衣道：“我不过晚来了半步，怎么就闹出这么大差错？”
沈倾衣叫道：“红姐！那孩子、那孩子……”
红姐？红……东方红？那个“夜已三更”的首领东方红、那个自卫公子弃剑不用后就号称天下第一剑的东方红？！
那红衣女子东方红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孩子，隐在夜色中的脸上神情大变。她慢慢转过半侧的身子，秦际涯方才看清楚她：一袭红色箭衣，长发如男子般束着，并不顶精致的面容自有一股英气。
东方红看了秦际涯半晌，道：“秦老前辈要这个孩子？”
秦际涯虽疑心这孩子与卫公子大有渊源，但明白若是明说出来，冰宫更会拿这孩子要挟公子，反而不妙。因此答道：“这不知是哪家孩子，我要来作甚。”
东方红舒眉而笑：“我倒是挺喜欢这孩子，既然秦老前辈不要，那我可带回冰宫去啦。”她眼珠一转，“至于那傅正么，看在秦老前辈面上，让他多活两年吧。”说罢，抱着那男孩儿，与沈倾衣一同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清朗的高歌遥遥传来，清晰可闻：“……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秦际涯望着两人消失在夜色里，双膝一软，险些摔倒。他一生纵横，今日竟被一个不足三十的女子断去一臂！公子见自己伤重，想必也不会说什么了吧。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若真是公子的亲人……
“东方红……沈倾衣……”他颇有些失落地念着。久闻冰宫才俊辈出，文有夏步蝉，武有沈倾衣，更有个剑术超拔的东方红，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只是，公子呢？他只有一个人寂寞地支撑着吧？
秦际涯仰头看着天际如钩冷月，疼惜地叹了口气：“公子……”
在天际那面镜子中，秦际涯依稀看到一个苍白的身影，在梧桐影下，含着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