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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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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凡跌跌撞撞地走进冰宫宫殿——他酒量本浅,仗着内力深厚喝了这许多,已有五六分醉意。冰宫宫殿内却是一派歌舞升平,十来个舞姬乐师正在宫殿中央表演,冰宫的重要人物分作两班坐在殿中,见莫凡醉醺醺地走进来,齐齐停杯望着他。那些舞姬乐师也似一愣,都忘记了表演,木木地站在那里。

莫凡踉跄着往前跌了几步,方才站住。只听宫殿那头的王座上,一个冷冷的、不带半分喜意的声音说道:“凡,你来了。可教大伙好等。”

莫凡抬头望去,那袭素衣,依旧洁净得恍若与世隔绝,那张衣下的脸,也还是冷硬如昔。从醉眼里看来,却有种滑稽的扭曲。他止住胡思乱想,勉强开声道:“莫凡来迟了,宫主恕罪。”

叶七哈哈一笑:“大过年的,什么罪不罪?快入席吧。”莫凡躬身道了谢,往席上走去,眼睛一扫,见只有右首第一张尚无人落座,不禁微微迟疑——那右首第一张是极尊贵的座位,往年都是红姐坐的。

叶七眼里一笑:“凡,你一向孤拔,怎么忽然这么谦和起来。你执掌夜已三更,力战卫公子,难道还坐不得此位?”

莫凡心头忽忽一乱,力战卫公子,力战卫公子……这样的豪气锐气,怕是再没有了吧?他涩然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便坐入席中。这才发现,自己的对面,也就是左首第一张,少了一个座位。

“这……这里为何不设座位呢?”莫凡话才说出口便知不对,因为他忽然想起,那是阿莲夫人的座位。

叶七的脸黑了黑,在场众人也都僵住——宫主夫人背叛冰宫,这实是奇耻大辱,在这盛筳之上怎能提起,怎能提起!

闷了半晌,叶七忽然开口笑道:“这该是夫人座位,如今却是空缺。”他语带调侃,“怎么,凡,你在外边这半年,可曾见什么佳人?别只顾自己呵,好歹给我这个鳏夫介绍一二。”

莫凡自知失言,口里漫应道:“佳人自然有的,只怕不入宫主的眼呢。不是有那么句诗吗:曾经沧海……”身旁席上的沈倾衣在他腿上捻了一把,莫凡立时醒悟,忙不迭灌下一杯酒,把那哽在喉里的“难为水”给咽了下去。幸好沈倾衣替他解围,起身敬酒,一阵乱闹便混了过去。

那些舞姬乐师重调弦索,再整羽衣,又一次开始轻歌曼舞。沈倾衣悄悄向莫凡道:“你今儿怎么了?着魔了还是中邪了?往日精灵透剔的一个人,怎么今日竟说不出一句中听的话来?”

莫凡不答,心中暗责自己,过了片刻才道:“我只怕得找个借口快走才好,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祥……”

话未说完,叶七已截口道:“倾衣和凡在说些什么呢,说大声些让大伙都听听。”

沈倾衣怕莫凡在说出什么犯忌的话来,便抢着答道:“我和凡在猜度着,今年宫主又有什么新鲜玩意给我们看?”

叶七大笑道:“也是。年年这些歌呀舞呀的,早腻烦了,还真让你们说中了,今年还真有个顶新鲜的玩艺。”他拍了拍手,便有八个侍从抬上一只巨大的水箱来,箱中是一条庞大无比的鱼,几有一人高,通体金黄,满口尖牙,怪异可怖。

叶七淡淡笑道:“这是红儿送来的。说是在海里捕到的异兽,肉质异常鲜美,烹调之法更是有趣,咱们便开开眼界如何。”说话间,那八个侍从有七个围在水箱旁,各处双掌,抵在水箱上,片刻之后,那箱中的水居然冒出丝丝白气——原来这七个人竟是以纯阳内力作热源来煮这怪鱼。

莫凡已是看直了眼。只见那怪鱼渐渐躁动不安起来,在水中徘徊,尾巴一扫,众人只觉金光满室,眼前有万缕金丝晃过——那怪鱼的尾巴之巨,竟占去了身体的一半。那怪鱼游动越来越快,简直是在绕着水箱急速打转,霎时四周冰雪俱都映射出辉煌异彩,夺人眼目。

剩下的那侍从忽然低喝一声,跃上水箱边缘,瞅准那怪鱼游来,手中飞出一道白光,乍放即敛,已在那怪鱼身上开了个不深不浅的口子。那侍从不等血水渗出,便向那伤口中撒入各种调料,血水居然就此止住,不再流出。过了片刻,那侍从又在怪鱼身上开了个口子,撒入调料。如此反复,众人看着这诡异情形,个个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殿中一时极静。

水箱中的水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怪鱼拼命游动,但此刻一箱水都热气沸腾,又能逃到哪儿去?那立在水箱边缘的侍从伸手入怀,又准备撒调料。谁知便在此刻,奇变忽生!

众人只觉满眼闪烁,晃得双目难睁。莫凡却看清那怪鱼跃出水来,长长的尾巴卷向那侍从。那怪鱼尾上似有许多分叉,像无数条麻绳把那侍从捆了个结结实实。眼看就要被怪鱼卷下,落入沸水中,不免烫个皮开肉绽。

莫凡不由地掠出席来,跃上水箱,无痕从背后飞出,他接住,顺着剑势往下一拖,便斩断了那尾上几支分叉。怪鱼吃痛,抛下那侍从,用巨尾来卷莫凡。莫凡霎时只觉金光闪闪,璀璨之极,双眼被强光刺得几难视物,只得挥剑乱斩。一时血如雨飞,于那血腥之中却夹杂着一股极辛辣的味道,莫凡吸入一口,顿时涕泪齐流,叫道:“辣椒粉!”——原来这正是那侍从方才撒下的一味“调料”。

就这么一疏神,无痕已被那怪鱼卷住。莫凡一惊,急往回夺,却觉一股大力与他相抗,水箱边缘本来就窄,他原本立足难稳,这一下几乎一个踉跄倒栽下去。那怪鱼不愧海中异兽,力气大得异乎寻常,莫凡立在水箱边缘上,又不敢过分使力,是故总是相持不下。

莫凡深吸一口气,欲待再用力,眼底却掠过一个白影,心里就是一阵空茫,手上力道稍泄,无痕竟被怪鱼夺了过去,他自己被这大力一扯,也向水箱中跌去。

众人齐声惊呼。沈倾衣本想他对付一条大鱼总是绰绰有余,谁知竟会弄成这等局面,不免有些措手不及。此时飞掠而出,将衣带一抽,当作长鞭,将莫凡卷了上来,两人齐齐落在水箱边缘。他也不等莫凡说什么,便把他向席上抛去。

莫凡双脚甫一沾地,便即回首看那人鱼大战。沈倾衣右足在水箱上一点,人在空中,伸手去抓那被怪鱼卷住的无痕。七次出手,人在空中腾挪了七次,正是他的绝技——凌波!

而这七次出手,不过短短一瞬,无痕已被他夺了回来,嗤嗤几声,断肢横飞,那怪鱼的尾巴已被斩去,扭动几下,终于落入水中。沈倾衣扯着那侍从跳下来,问问落地。这几下兔起鹘落,干净利索,满殿人都大声喝彩。

沈倾衣走到莫凡面前,把无痕递给他。莫凡默默地接过来,低头望着自己握剑的手。这手,还能握剑么?他此刻才知道卫公子从他身上夺走的不只是一场胜利,而他,面对的挑战也不只是剑术。他恍惚了一下,想起卫公子的那句话:“那便是你找到自我之时。”

自我?可如此混沌的生命中,还怎么区分哪些是自己的选择、哪些是一场无奈?

叶七看了莫凡一眼,面上有些意兴阑珊,想是经过这么一闹,大是扫兴。众人也都无心再饮酒,又喝了几杯便各自散了。

临走时,莫凡看见夏步蝉把面前的那杯酒倾在地下,心中微微一沉。

“你之前说夏先生要敬我酒,到底是什么意思?”莫凡这些年,尤其是最近半年多经波折,早比同龄少年稳重得多,但此刻心中不祥之意愈发浓重,忍不住要问个究竟。

沈倾衣默然片刻,道:“今天宴会上你失魂落魄地,只怕宫主他……改变主意了。”

莫凡皱眉道:“你别含含糊糊地支吾,说明白些不行吗!”

沈倾衣略一怔:“那,你到我屋里去。”

莫凡听他这么说,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一下子掉到了三千丈之下——难道,宫主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谋划?

沈倾衣的卧房也是同样一件小小冰室,莫凡与沈倾衣“席冰而坐”。沈倾衣低声道:“我也是隐约听说,你这次从临鸾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斗志全无,消沉得很。宫主说这样下去不行,所以跟夏先生商量着要给你喝下什么‘失魂引’。今日你更是失魂落魄,恐怕宫主……”

莫凡半晌无语,心底一片茫然。冰宫,冰宫,他如此信仰着的冰宫,竟也会有这样的谋划?或者,自己也只是一件牺牲?为了祭祀那个所谓理想所谓大业的牺牲?他心绪大乱,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装作不介意地没话找话:“你……你今晚可守岁么?”

沈倾衣淡淡一笑:“你不想睡得话我陪你好了。反正我等会还要去炒两个菜,烫一壶酒。”

莫凡一愕:“做什么?”

沈倾衣目光忽然变得悠邈:“明天,是我妹妹的生日。”

莫凡微微笑道:“好你个沈倾衣!枉我们相识五年,有妹妹也不让我知道——我又不会把她勾引了去,用得着这样么!”

沈倾衣脸上淡淡地:“我妹妹她不在冰宫,算起来,我也有快十年没见着她了。上一次见她,还是她十二岁的事。”

莫凡面上一阵错愕,轻声道:“对不起……要不,我跟你一块做菜去?”

沈倾衣点头一笑:“妹妹的生日是大年初一,每年见不着妹子,我只好备些酒菜,算是‘遥贺芳辰’吧?”

莫凡本想问:“你妹妹在哪里?”但他看到沈倾衣脸上那似哀似痛,似怜似惜,却又多是惶愧的神情,终究没有张口。

沈倾衣的厨艺却是绝佳,根本没有莫凡插手的余地。莫凡只好坐在一边温酒。这酒却是西域的葡萄酒,一经火烤韵味全失。沈倾衣教莫凡用大壶盛了热水,将装酒的小壶浸在其中。他自己之片刻功夫就炒出两盘精致小菜:一盘煎豆腐,一块块豆腐香气四溢,颜色更是悦目有如黄金;一盘清炒虾仁,却是雪白,盛在青翠欲滴的小盘里,更是晶莹剔透,宛若玉石雕成。

莫凡随口问了句:“你这又生火又烧柴的,怎么冰居然不化?”

沈倾衣奇道:“你在冰宫这么些年了,怎么连这也不知道?你平时不做饭么?”

莫凡支吾道:“我……我一向吃现成的……”

沈倾衣摇头叹道:“怪不得这么笨手笨脚的,现在的年轻人啊……”

莫凡脸一热,嘴硬道:“什么‘年轻人’?说得好像你高龄几何似的!”

沈倾衣不理他无理取闹,只冷冷一笑:“喏,”指着灶下一个奇形怪状的器件,“这是夏先生制成的‘太阴仪’,用来隔热绝热最妙不过——亏你还执掌夜已三更,这也不知道……”

他还待絮絮说下去,只见莫凡听到“夏先生”三个字,顿时情怀大恶,一时也不再说话,只是抱膝坐着。沈倾衣在他身旁,依着他坐下,柔声道:“心情不好,就在我这里坐坐,喝酒解闷吧。”

莫凡点点头。两人就那么在一间冰屋子里坐着,沉默了很久。

莫凡忽地把头埋进沈倾衣怀里,放声大哭,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只觉得一阵畅快,胸口郁结堵塞之气稍减,这才说出话来:“他们为什么要算计我,为什么,为什么…….”

沈倾衣按住他口,把那痛哭之声掩住,待他发泄了一阵,方才放手:“小声些。别让人听到了。”他顿了顿,“当初红姐成亲时,你就该知道的。我们就是一群牺牲。你该知道的。”

红姐……习惯性的痛楚刺心而来,莫凡仰了仰头,唇角现出苦涩的纹路,现在,轮到自己了么。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委屈地无声哭泣,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泪水流得他脸上一片黏湿。

终于那些泪水渐渐干了,莫凡怔怔望着冰室顶上那一大块冰,忽然淡淡笑了,指着透进冰来的那一缕晨光:“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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