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出得那座隐谷,沿原路返回,再次步入那座业已废弃的落碧宫。在荒凉和颓败中,孟春细细咀嚼着黯然神伤的滋味。忽然,她长啸一声,凤吟剑在空中划出几道细虹,迅捷地离开了此地。
孟春登高四望,山峦起伏如兽,绿原柔和如毯,浩荡春水,浪花雪溅,肆意奔流。孟春深吸一口气,神清气爽,精神倍增。此处烟霞含光,地气澄澈,天光华粲,天地气可与隐谷相比,正是个练武的好所在,移建的落碧宫断不会离此地太远。
正如此想着,忽见远处隐约有位垂钓的蓑翁。-孟春提气,忙赶了过去。远远听那人说:“侬家澄垢湖边住,是个不习武渔父,浪花中一叶扁舟,睡煞晴日烟雨。”孟春落脚时,果见宽阔的大湖,白浪翻飞,远处湖心有一黑点似的岛屿,难不成那便是落碧宫的新址。正欲问时,渔父懒懒躺在船上,双目微闭,似已睡着。岂有如此快入睡的道理,必是有意捉弄孟春。孟春腾身而起,用剑向挥砍湖水。剑幻出三道巨虹,沙漠黄的剑气与从孟春腕中喷出的真气,将那湖水击起千层巨浪,水墙竟达一丈多高。水花飞溅,如天降白雨,更衬得孟春手中的紫色凤吟剑光华四射,煞是引人注意。渔父嘴缩成核桃形,惊惧地望着孟春,水花击打着他的草黄蓑衣。孟春知他武功不凡,再从他凝视凤吟剑的神色,便已确定他必是落碧宫中人物。
“落碧宫在哪儿?”孟春道。那老头此时已恢复神色,懒懒地伸了个懒腰道:“醒来时满眼青山,风暴袭来浪三尺高,抖擞着莫怯湖上,还干那鱼为鱼网为网的勾当。”说着钓钩飞射,渔竿斜刺,孟春此时才看清那渔竿为钢铸成的。说时迟,那时快,她挥剑砍飞钓钩,反用剑气吸那渔竿岸上退,渔父始料未及,倒栽过来,刚在岸边站稳脚跟,孟春的左手已掐在他颈上。“落碧宫在哪里?”“我一个渔父,哪里听说过什么落碧宫天碧宫的?”“你既会‘飞天钓钩’,又怎么会没听说过落碧宫?”“飞天钓钩”是落碧宫当年七大高手之一杜彦的绝技,孟春博览隐谷中武林秘笈,自然知根知底。渔父冷笑道:“是又如何?我沈钧质岂是怕死之辈,你要杀便杀,要砍便砍,却休想让我吐出关于落碧宫的一个字。”“你少来撑英雄,等我割了你的鼻子,挖了你的眼睛,切了你的耳朵,挑断你全身筋脉,剥下你的皮,把你往这湖水中浸上一浸,再扔到岸上晒干鱼以后,看你还有这么嘴硬么?”说着拿凤吟剑去割他的鼻子,眼看手起鼻落,渔父依旧视死如归地凝视着她。落碧宫中有此种人,孟春大感快慰。
沈钧质心道,此女目利如剑,武功高深莫测,极可能又是一个上落碧宫报仇挑衅的人,落碧宫怕有大麻烦了。他却也无可奈何,正欲引颈就死,又突然傻眼了:女子的中指上赫然是深邃光泽的黑玉环。他方才光顾着注意凤吟剑,意注意到黑玉环!沈钧质双腿一软,正欲下跪,又生重重疑虑,当下只略略弯了弯腿,拱手道:“姑娘手持凤吟剑,指戴黑玉环,二者皆是落碧宫两大至宝,姑娘便不去落碧宫,在下也要想法请姑娘去走一趟。既然姑娘要去,在下自当欣然带路。”
沈钧之摇船,载着孟春向那湖中岛屿划去。岛屿渐近,山面亭宇俨然,井然有序。孟春见那楼阁布局,显然摆得是坤阵十三。坤阵十三变化繁多,用来建屋防敌最是有用。孟春正暗察今日坤阵十三的变象,突然听身后扑通一声,沈钧之跳入湖水了。孟春方欲拍手,又怕伤了这一个忠烈好汉,稍一迟疑,他已沉湖底了。孟春是个旱鸭子,只好自己摇橹,摇了两下,那船突然散架裂开,孟春身往下坠,赶紧纵身踏在一只飘浮的木板上。幸好已近岛屿,这般距离却也难不到孟春,孟春用漾波点水的轻功飞过去。脚下微一踏水,却见从湖底水中一排飞箭射向自己,孟春刚闪开,另一排飞剑已射出。霎时间,湖中乱箭四射,繁杂荒芜。孟春一提真气,纵向高空,鸟瞰下界,看出这飞箭循着百花齐放阵的路子。百花齐放阵中,只有□□安全。孟春便踏着□□,轻轻盈盈地穿过了箭飞箭雨,落在了岸上。
岸上阵法林立,但孟春既已小心,这些阵法便奈何她不得。她漫步般地走进了大门内。门内站着七八个人,个个面色凝重,中有一个紫黑脸膛的中年人抱拳笑道:“姑娘了得,将我落碧宫的百般阵法视若无物。”“你就是落碧宫的宫主?”“在下落碧宫的代宫主卢亭,姑娘天仙降世,卢亭迎客来迟,还望姑娘莫怪。”孟春举起右手,指中的黑玉环乌黑发亮,映人眼界。七八个人色变,便都要垂手下拜,卢亭微一摆手,笑对孟春道:“戴黑玉环之人,便是武林至尊,落碧宫圣主。某等本该立即下跪拜迎圣主,但此事关系到我落碧宫安危存亡,某等不可不慎,还请姑娘自证是前圣主之徒。”“如何证明?”“这也不难,前圣主武功盖世,她的独门神功‘凤吟西天’便是任谁也装假不来的。”孟春运内力于双手,剑气真气合一,然后将凤吟剑抛向空际,凤吟剑便如一只展翅真凤,紫光艳丽,飞翔盘旋,从容遨游。孟春也已跃入空中,如凤凰腾飞,她一身白衣,翩跹若仙,九转百回。一个剑凤,一个人凤,彼上此下,彼左此右,相应成趣,千巧百灵,威威赫赫。剑风阵阵,掌风袭袭,梨花纷飞,飘散人剑,更加好看。孟春右掌猛地喷出姹紫嫣红之光,光焰飞扬如火舌,吞噬焚烧梨枝,梨枝立刻成为黑炭。“恭迎圣主!”孟春持剑飘然落地,卢亭等叩拜不绝。
孟春将众人一一扶起,众人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卢亭更是热泪盈眶,双唇嗫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孟春站立其中,恍若归家,暖意裹身,笼罩在亲热安宁的氛围中。
“圣主,您回来了,您回来了。我们落碧宫再也不会再像狗一样夹着尾巴了。”卢亭道。“落碧宫为什么要像狗一样?”孟春愕然地问道,“难道时时有人找上门来?”“不错,墙倒众人推,不管有怨没怨的都时时找上门来,想杀几个落碧宫人解气,或搜搜还有没有残留的武功秘笈?”卢亭道。孟春道:“怪不得落碧宫四处设下阵法!”“圣主,您不知道,江湖中诸多人士来过落碧宫,几年前的就不去说它,在这几年来闯落碧宫的人中,光拣有名的说就有丐帮帮主骆邀平,抱月谷凌虚云,无暇子陆羽,白刀大侠秦仪,霜中红叶眠不安,满头毛李光天。”崔胡亮堂着嗓门道。崔胡是身如圆筒,满面红光的中年汉子,显然是个心真直口快的汉子。“丐帮帮主来过?他出关了吗?他来干什么?”“他来打听落碧宫渊薄的武功中,是否有将人瞬间烧成青烟的武功。我们的守湖大帅和三个落碧宫弟子死在他手中,告诉他没有他还不信,硬要跟姚护法拼一高低,伤了姚护法后,总算看出姚护法不会此武功,又见赵前辈才罢休离去。”这姚护法想必就是凌虚云曾说过的姚林,他在落碧宫中的武功一定很高。“他问这种武功干什么?难道是在调查铁拐李的死因?”“圣主英明,正为此事。铁拐李之死,找不出真凶,点苍派又不依丐帮曾害死了南宫正,两派恩怨交错,他去想拉我们落碧宫去垫背。”崔胡说得唾沫横飞,怒气冲天。孟春定了定神,竭力不提秦仪二字,问道:“那么其他人呢,他们来干什么?”崔胡道:“秦仪和李光天也为此事而来的,二人又搞得我们落碧宫弟子又伤又死。秦仪倒也罢了,听了赵前辈以命担保无此武功后转身离去了。那李光天却破口大骂,扬言总有一天踏平我们落碧宫,那个熊样,妈妈的,要不是代宫主阻拦,我非跟他拼了不可。”卢亭接下去道:“那凌虚云是为报她师父断臂之仇而来的,无暇子是来助她的。二人在落碧宫闹了一场方离散去。而眠不安却是来搜武功的,圣主你看,”卢亭说着撕开自己胸前衣服,只见一道剑伤从胸至腹,又大又深。“眠不安没搜到武功心法,在我胸口留下了这个。”孟春怒道:“真是欺人太甚!”卢亭叹一口气道:“圣主,属下无能,不能力挽狂澜,任由落碧宫受人欺负,请圣主责罚。”说着跪下,孟春扶起卢亭道:“卢宫主,是我出现得太晚,我自责不已,又怎么责怪于你。往事轻如烟,未来才是正事。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一定会重振落碧宫,扬眉吐气。”“对。我们一定会重振落碧宫,扬眉吐气。”所有的人都由衷地说。
众人引领孟春进入正堂,卢亭正传令所有弟子入正室拜见圣主。一个面色凝重的汉子拜向孟春:“落碧宫护法姚林见过圣主。”“姚护法免礼。”孟春见姚林四十岁左右,一脸忧心神情。“姚护法的伤可好了?”“好多了。姚林不才,愧对圣主。”孟春点头。不一会儿,落碧宫的另外两位护法也都来了。一个是瘦削的汉子李英才,另一个是朴素沉着的武四娘。
突听人报道:“赵前辈来了。”孟春不知这赵前辈是何许人,正迟疑间,只见两个人竹椅上抬着一个白首老人进屋来了。“圣主。圣主。”老人没说两句话已双泪直滚,想翻身下来,却坠下竹椅,滚在了地上。孟春前去扶他,他一把握住孟春的手,仔细看着孟春手上的黑玉环,又打量着孟春的脸道:“对,对,对。您跟先圣主一个样。”孟春心下疑惑,九窍丈人说自己丝毫不像婆婆,这位赵前辈怎么会这样说呢。“圣主您的脸跟前圣主一样玉色,双手也同样冰清如雪。您确实是先圣主的徒弟。”接着赵前辈哭道:“赵某无能啊。五十年前领头投降,交出所有武功秘笈。而且在五十年之间,赵某行尽苟且之事,丢尽圣主的脸,却始终无法重振落碧宫。赵某是个罪人,赵某愧对前圣主。”卢亭在旁道:“五十年前江湖中人要尽灭落碧宫,赵前辈无法,率人交出所有武功秘笈,率人投降,又被那些用剑刺穿全身穴道,终身如废人,再不能练武功。这才勉强保得落碧宫一条生路。五十年来他为落碧宫尽心竭力,耗尽心血。没有他,便没有落碧宫今日。”孟春道:“赵前辈您辛苦了。”赵前辈摆摆手道:“自愧不已,何功之有?”
厮认完毕,赵前辈便向孟春禀报五十年之事。“我代宫主三十年,竭力奉承攀附点苍派,终于由点苍派止住了有些门派联合再破落碧宫的想法,才求得这后二十年表面上的平静啊。可是圣主,虽然江湖中人现在偶然有些人来犯,整个江湖对落碧宫依旧仇恨猜忌,若有大案怪案,他们首先怀疑的便是落碧宫。骆邀平秦仪李光天将铁拐李的死怀疑到落碧宫便是明证。”孟春点头。“当年我走遍江湖,寻得四个聪明有智的孩童,着力教养了一番,果然个个武功非凡,顶天立地。本以为重振落碧宫有望,谁承想。。。”赵前辈苦涩地摇摇头,叹口气又道:“四个人都太出色了,江湖中人侧目,设下圈套对付他们。游路胸怀宽厚,能服众人,却被骗上枕霞岛,被病弱智困于弥天阵中,至少还没出来,不知是死是活。翁子光心机深厚,精于算计,只可惜他做宫主以后,锋芒毕露,武林正派中人怕他重振落碧宫,连用十大高手将他捉住,困于少林寺中,现在还活着。李吉性直鲁莽,去找点苍派和少林派算帐,死在黄家华剑下,只可惜我还故作愤恨状,将他抛尸荒野。”赵前辈说首不胜伤感,当年切肤之痛显然铭记于心。“而司马顿文质才华,却因眷念骆邀平之妹骆当儿,与她私奔同隐山林了。我始终怀疑这也是一个圈套。”说到这里,赵前辈苦笑道:“辛苦若干年,哪料还是白忙活。”
孟春道:“赵前辈,死了的我没有办法。但是困着的,我一定会救他们出来;走了的,我一定会将他找出来。有他们帮忙,我们才能重振落碧宫!”赵前辈含笑,众人皆点头。
赵前辈因问孟春姓谁名谁,孟春道:“孟春。”又问她号什么,孟春想了想道:“千叶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