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楼”,南京城最大的酒家,也是最贵的。
它的贵不只贵在价钱,更贵在身价。
旧皇城里能够居得头牌的酒楼,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是进不去的。
享受美食,品味的不只是食物的味道,还要讲究心境。心境豁达闲适,自然能够食而知其真味。因而,“全福楼”二楼临窗的雅座是整间酒楼最好的位子。除了享受美味之外,近可尽见街景,远可眺望钟山。实在是妙极。
今日,雅座里坐着四个人。
一个肚大腰圆,是南京城的父母官,应天知府王寿山。
一个高高瘦瘦,是王知府的长子,南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王大鹏。
坐在王知府对面的是一位身高七尺,肩背宽厚,坐姿挺拔的男子,看得出是习武之人。腰间佩着一把弯刀,形状大小与一般弯刀无异,可是刀柄与刀鞘却是以纯金打造,贵重至极。
整张桌子最尊贵的位置,坐着一位年约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身杏色长袍曳地,发色深黑,以玉冠整齐地束在一起。他眉如春水,面若冠玉,龙章凤姿,爽朗清举。其姿容就连女子也要汗颜几分。
掌柜的不知这二人是何身份,可是能让王知府恭恭敬敬、举止有礼之人必然大有来头。于是丝毫不敢怠慢。
“全福楼”是最有金陵特色的酒楼。上菜之前照惯例都会先上一壶用珍珠泉泉水冲泡的雨花茶。特制的紫砂茶具,让茶香可以隐隐透出,热气却不至于瞬间散尽。
王知府谄媚地笑着,抬手帮坐在首位穿着杏袍的男子倒了一杯茶。男子右眉微微一挑,却并未出声拒绝。
茶壶移到佩刀男子面前,壶嘴微倾,茶水就要倾倒而出,王知府却不知怎的脚底一滑,身子猛地向前一倾,眼见滚烫的茶谁就要直直倒泻在男子身上。
千钧一发。
男子座下的凳子却像长了脚一般倏得向后退开。
冒着热气的茶水溅落地面。
有惊无险。
王知府吓得面色发白,差点站不稳。幸好儿子王大鹏及时扶了他一把。
“行大人真是好功夫。”王知府惊魂甫定,说起话来仍有些结巴。
佩刀男子只是淡淡笑了笑,站起身拉好凳子,坐回桌边。
穿着杏袍的男子像无事发生过一般,从头至尾不曾斜视他处。神情闲适,举止从容,仍旧专心致志的品茶。他轻轻啜了一口茶,眯上眼回味了一会茶香,才开口道:“飞天大盗半年之间连窃各地官员官邸一百零八处,弄得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此事,皇上非常重视。故而下旨令本官与行大人前来应天查探,务必于一月之内侦破此案,将盗贼生擒。本官与行大人一路寻着那贼盗的犯案地点,终于在苏州府发现他的踪迹,与他交手。”他突然停了下来,侧过头望向佩刀男子。
佩刀男子接口道:“那贼盗武功极高,招式诡异,加上为人十分狡猾,竟然被他逃脱。不过那贼人也讨不到便宜,他左腰中了行某一刀,伤势不轻,我与瞿大人觉得他最有可能避入南京城内,一方面掩人耳目,另一方等待时机伺机再次犯案。”
王知府忙道:“是是是,两位大人所言极是。”
“王大人,本官与行大人初到应天,对应天府的一切并不熟悉。查案之事,还需要王大人多多帮忙才是。”杏袍男子道。
王知府闻言,慌忙道:“瞿大人折煞下官了,帮忙二字下官万万当不起。协助大人破案是下官应尽的职责。下官定当竭尽全力,配合二位大人,将贼盗早日擒拿,为皇上解忧,为百姓除害。”
杏袍男子道:“王大人果然是忠君爱民的好官。若当真能侦破此案,今年官员考绩的时候,对于大人的政绩,本官一定会如实上禀朝廷。”
如实,等同于美言。
这一点,在座之人皆是心知肚明。
王知府闻言更是心中大喜,忙不迭道:“多谢瞿大人提拔,多谢瞿大人提拔。”
“本官也是实话实说。”杏袍男子道:“只是王大人需谨记,此事,事,关,重,大。”他一字一句地道。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王知府道。
“既然如此,不知道王大人有何好提议?”杏袍男子嘴角含笑,道。
王知府没料到他会突然间有此一问,一时毫无头绪,不知如何作答。
杏袍男子眼见王知府一连窘态,仍是悠闲地喝茶。
盏茶下肚,王知府除了“下官……下官……”之外仍然说不出半个字,已急得一头薄汗。
倒是佩刀男子开口道:“那人中了行某一刀,除了寻一处安全地方藏身之外,还要及时处理身上的伤处。他的伤口再不医治,三日之后性命难保。然而要治伤,就要找大夫。王大人可以下一道命令,勒令全城的大夫皆不可医治腰部受有刀伤之人。”
“行大人高见,高见。下官这就下令,全城大夫但凡见到有腰部受刀伤之人,决不可出手医治。三日之后,那贼人必定伤重不治,血毒攻心,就此一命呜呼。”王知府眉开眼笑,忙不迭道。
“本官恐怕到时一命呜呼的是王大人。”杏袍男子脸上的笑意加深,道。
王知府身子一颤,看向杏袍男子,眼中满是惊恐与不解。
杏袍男子道:“勒令大夫不医,任其重伤身亡。王大人这话分明是想抗旨。”
违抗圣旨可是杀头的大罪。
王知府不明白,自己的话完全是顺着行大人的话说,怎么会无端端犯了忌讳。
“皇上说的可是‘生擒’贼盗。要是逼死了他,届时本官无法向皇上交待,恐怕王大人也担待不起吧。”杏袍男子道。
王知府急得一额冷汗,只能求助地看向不动如山的佩刀男子。
佩刀男子道:“大人无需当真将命令传给各位大夫,只需四处张贴榜文,言明任何人不可收治腰间受刀伤之人,并且令南京城内大小药铺将消肿止血,化腐生肌的药草全部上缴,由大人另择他处收藏。那贼盗找不到大夫,又买不到草药,为求保命,三日之内必然会只身犯险。届时,大人只要严密部署,来一招瓮中捉鳖,贼人自然手到擒来。”
“行大人不愧是皇上亲封的第一神捕。果然妙计。下官佩服,佩服。”王知府道。“下官这就吩咐人即刻去办。二位大人为了追踪贼盗,一路上风尘仆仆,舟车劳顿。下官已经命打点好驿馆的一切,二位大人不妨稍事休息,等今晚下官再设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杏袍男子双眸微敛,道:“依本官看,接风洗尘就不必了。倒是本官习惯了高床软榻,这住的方面,只怕要有劳王大人多多费心了。”
王知府眼中闪过一抹会意地神色,笑道:“瞿大人请放心,下官必然办得妥妥当当,务求让大人身在异乡却宾至如归。”
杏袍男子淡淡一笑,执起茶杯抿上一口清茶,侧过头望向窗外的大街,却不期然对上一双眼睛。
一双漂亮不逊于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