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破晓和顾小楼在街上晃来晃去,左磨右蹭,走到全福楼的时候,天色还是大亮。
顾小楼提议进楼里的雅座一边吃香喝辣,一边等朱拓来。
韩破晓不肯,硬是拉着懒骨头的顾小楼坐在全福楼对面的小摊子上吃东西。
顾小楼扭不过她,只能十分不情愿地坐下来吃他自出生起已经吃了二十年的街边档。
“真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王府里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你偏偏要来这种小地摊上吃三文钱一碗的豆腐花。真是天生穷人命,有福都不会享。”
“人家坐在大酒楼里美酒佳肴,我们就窝在这里吃街边档。大家一样是人,一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怎么命就差那么多呢?”
“……”
顾小楼一边吃豆花,一边唠唠叨叨。
韩破晓一边听他唠唠叨叨,一边吃豆花。
“你瞧,二楼窗边那个公子生得多俊呐。”
“可不是,那眉那眼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卖豆腐花的摊子前,有两个逛街路过的女子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韩破晓忍不住好奇,抬眼向她们指指点点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正对上一双美得让人惊叹的眸子。
这一望,韩破晓愣了神,目光像是不由自主似的,久久没有移开。
久到一旁自说自话的顾小楼也发觉不对劲。
顾小楼看向韩破晓目之所及之处,又放下汤匙,一边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一边念道:“喂喂喂,醒醒,不要看了。”
韩破晓被他这么一闹,登时回过神来,收回目光。
“就算是秀色可餐,也没这么个看法的,你一个大姑娘家盯着个男人看,也不害臊。”顾小楼笑嘲道。
韩破晓白他一眼,不理会。
顾小楼也不介意,继续一个人唱大戏,“再说,就算他稍稍貌美几分,家世地位也是远远比不过小王爷的。”
“你怎么知道?”韩破晓驳他一句。
“小王爷是金枝玉叶,皇帝的亲孙子。放眼天下,除了太子的几个儿子,没有哪家的少年郎大得过他。”顾小楼道。“况且,这个人不过是个正三品的按察使。”
韩破晓有些惊讶地望着顾小楼,“你认识他?”
顾小楼毫不谦虚地点点头:“我是认识他,只是他不认识我而已。”
韩破晓正想数落他,却被他抢话道:“一看就知道了,何须认识。年纪轻轻,样貌出众,能让正四品的知府对他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人,大明朝的官员里就只有按察使瞿癸亥了。”
“瞿癸亥。”韩破晓小声念了念那名字,“好特别的名字。”
顾小楼笑道:“特别?我看是奇怪吧。他一定是癸亥年出生,父母懒得帮他取名字,就随便这么叫。”
顾小楼低头喝完最后一口豆花,却发现韩破晓定定地望着他,一脸狐疑。
顾小楼被看得有些心虚,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韩破晓道:“你不是上清凉山拜师学武去了么,怎么好像去学堂念书一样,不仅说话文邹邹起来,对朝堂上的事也如此熟悉。我记得你以前最厌恶读书写字,一本《三字经》你都背不全。”
顾小楼哈哈笑道:“情势逼人变。南京城第一混混算什么,男儿志在四方,要做就做得更大。要成就大事,只是懂得舞刀弄剑根本不够,还要识得舞文弄墨,对天下大势有所了解。”
韩破晓双眉微皱,几近自语道:“你越来越不似我认识的顾小楼了。”
顾小楼一时听不真切,刚想发问,却见一个手持长剑,满脸肃杀之气的剑客与他们同桌坐下。
那人面部棱角分明,下巴隐隐冒着新生的胡渣,衣衫很旧,长剑却很新。
“老板,三碗阳春面。”剑客低低地开口,语气与面色一样冷森,让人不寒而栗。
老板见他是江湖中人,心下不敢怠慢,很快便上齐了三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且每一碗面都堆得高过碗边。
剑客将长剑换至左手,垂放在身侧,右手抓起筷子就大口大口叉起面来。
一碗阳春面三两下就见了底。
第二碗。
第三碗。
剑客放下筷子,右手变掌向桌上一拍,三只空碗登时碗底朝天,却无一缺损。
出手力道之精准,让人咋舌。
顾小楼与韩破晓对望一眼,心中皆是一颤。
剑客抬起右手,衣袖随意蹭去嘴上油渍,然后倏地站起身。
“噌”的一声,长剑出鞘,泛着一道莹白色的光。
那光,像水一样清,像星一样明,更像月光一般柔和,柔和得让人有心碎的感觉。
那光,让日阳也失了颜色。
那光,让人有一种错觉,仿佛此刻是朗月高悬的夜晚。宁静的夜晚。
如此温润的剑光,与剑客粗犷豪放的气质大不相同。
用剑的至高境界莫过于人剑合一。人心与剑心相通,才能达到力发千钧的至高境界。
可是这剑客与他的长剑——
剑客右手持剑,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弯弯得像是初一的新月。
然后,剑客双目暴睁,手中长剑一翻,剑身寒光立现,刺得人张不开眼。
顾小楼忍不住闭上眼。
杀气!
剑心通人心,通的是一抹杀气。
一阵寒意逼来,顾小楼一个冷颤,倏得睁开眼。
闭眼再睁眼,只不过极短的瞬间。
桌边已不见剑客的身影。
半空中,一道银光直冲“全福楼”二楼,剑尖指向临窗那抹杏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