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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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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暮,单狐山上落满了积雪,滑水从山脚下滚滚流过。这水一年四季不曾封冻,但水质阴寒,却是没有鱼虾。附近只有一个小孤村,一百来户人家。茅檐低小,处处衰草。村外有一条官道,不知多少年了,路边古老的驿站早已摇摇欲坠,偶尔只有戏耍的孩子还会光临。

老百姓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这山上没有草木,只有四棱八块的石头,无法打磨。兼之土地贫瘠,庄稼都不得活。滑水更是奇寒刺骨,从无鱼虾,人若不小心掉进去,转瞬间便手脚麻木,丧失知觉,真是个穷山恶水之地。

更可怕的是小孤村西方,就是滑水发源之地,人们一直传言那里是天边,有女娲娘娘补天剩下的五彩石,砌得整整齐齐,顶天立地,表面光滑如镜,连鸟都无法立足。岁月悠长,五彩石变做了漆黑。据说它既支撑着天不会塌下来,又镇封了四方妖物,以是天下太平,里面就被人称作万魔山谷。

小孤村在这样的地方,不但没有迁徙,反而有了渐渐扩大的趋势,人口也增加不少,却是因为山脚下长满了玑木。这种树生长极快,一两年便可长到十几米,树木枝干,全部可以烧了用来做肥田之料,效力远胜于人畜粪便。而玑木只在单狐山下生长,易地便不成活,四下村镇多有购买,所以小孤村的日子竟有了蒸蒸日上的势头。

一群孩童此刻正在驿站附近玩耍,早有眼尖的看见水里飘下个白花花的东西来。大家都瞪圆了眼睛,看那白色的物事飘飘悠悠随水过来。有人兴奋地喊道:“是不是鱼啊?滑水里也出鱼了”。早有腿快的回去叫大人了。须臾,几个男子妇女便拿着勾叉来了。这勾叉原是玑木烧好以后要放入水中凉着,再用这叉勾上来,所以手柄甚长。很快那白影便到了近处,几个人七手八脚,连勾带拉,终于把它弄上了岸。

却是个人,准确地说,是个女人。只是她身子外面裹了薄薄的一层白绢,看不见面目。肚子处高高隆起,大概还是个孕妇。村长也来了,大家费了不少力气才把那白绢解开,的确是个女人,她肚皮上趴着个小小孩儿,脸色青白,已经昏迷。女人生得十分漂亮,奇怪的是娘俩身上都没有湿,看来白绢是个好东西,隔水防凉。饶是如此,两个人也几乎冻僵了。

那女人看看周围乡民,又看向自己的孩子,微微一笑,便魂归九天。这女人容颜极美,小孤村乡下地方,村民哪里见过这样人物,都愣住了。她那凄凉而又温柔的一笑倒像是个无声的命令,大家手忙脚乱地想着赶快把孩子救过来。

经过又揉又搓,一番折腾,在灌下姜汤之后,小孩“咳咳”地几声,然后小眉心皱成一朵菊花,哇哇地哭将起来。大家都松口气,活了。

从此,这个叫大费的男孩就在小孤村扎根生活下来。

村庄的日子平淡而悠长,大费真正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村中的老李头孙子死了,便把大费接过去认了亲。

转眼间,大费五岁了。

村中有口烂泥塘,水不甚深,夏季里是娃儿们玩耍的天堂。这一年天旱得紧,除了伸出蒲棒的大水葱,根部还残余些水,其它地方全干了。侥幸得命的鱼儿都聚集在那一点点水里苟延残喘,一群群大白鹅“嘎嘎”叫着,啄食这不可多得的美餐。

先是狗儿发现了这件事,很快小伙伴们便都冲过来捉鱼,接着又互相打闹起来,将烂臭的淤泥抹得到处都是。大费也在这群孩子中间,他脱下昨天奶奶刚做好的的新褂子,弯腰去挖烂泥,狗儿惊叫一声,大家都楞楞地看向他后背。大费抬起头来,见同伴都瞪眼看他,便道:“怎么了?”“妖怪!”娃娃们尖叫着,纷纷丢下烂泥,“霹雳啪啦”跑了个干净。

大费悻悻地套上褂子,不知所以地回了家。

傍晚关于大费是妖怪的新闻就传遍了全村。老李头气哼哼地回来,叫大费把衣服脱了让他看看。这一看不打紧,把老头吓个半死,大费肩膀两侧确实和常人不一样,顺肩胛骨一直到脊柱中央斜向长了两溜肉刺,已经非常明显了,就像刚刚被褪掉毛的山鸡。小时侯给他洗澡便觉得后背与别的娃娃不同,乡人朴实,也只以为孩子肉厚肥胖而已,没想到却长出这个东西来。

老头子儿子早亡,孙子又夭折了,得个大费当成宝贝,却又这样,心头一酸,老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老伴听了这个传言却不以为然,“俺孙儿在滑水里都冻不死,是神人哩。”对了灯来看大费,她的眼睛早在儿子死时就哭坏了,哪里看得清楚?当即便大怒,“这些人都胡放屁一个,俺孙好端端地,叫什么妖怪了?”村长来时老太太一句好话没讲,放言道谁敢把大费送走她就吊死在谁家门口,爱怎怎地!把村长骂得一道烟跑掉了。自此大家只敢背后议论,但联想大费的来历,多少是非常人。

从此大费就开始孤独了,伙伴们谁都不和他玩耍。干农活的闲暇里,大费便躺在娘的坟墓旁看天空,他看得最多的是晚霞。有时候火烧云红透了半个天空,整个村庄都变得金灿灿的,大费无边无际的愁绪就像草地上的荒草一样疯长起来。

也许,每一个人的童年都是孤单的,忧伤的。但是还好,无论贫富贵贱,大家都拥有同一个天空,还可以看晚霞。

大费背上的肉刺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越长越大,肉刺中间还生出了细细的薄膜。大费没人时想把它拔下去,略一用力,就痛得死去活来。后来索性不管它,没了这个东西大家也当自己是妖怪,妖怪就妖怪了,又能怎地?

现在大费又躺在草地上眺望蓝天,云朵自由自在地漂浮着,像雪白的棉花。“我如果能上去就好了”,也许是呼应他的想法,在跳起来时,大费用了点力气,整个人竟腾地一下飞起了好高。他登时就惊慌失措,空中风很大,一口气不继,大费毫无悬念地摔下来。

尽管跌了个狗吃屎,他仍然很高兴,毕竟飞了起来。背上的肉刺竟然一阵悸动,像要破衣而出。

大费直挺挺地趴在地上,听见村里小娃娃的欢呼声,“货郎来啦!货郎来啦!”想起奶奶要买个水壶,急忙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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