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在密室里待了足足近一月,这里是接收不到通灵诀的。
一张简陋的竹床,满架书。
床头上却放着一个宝蓝色的匣子,苏落打开来细看时,不由得一忽儿笑,一忽儿哭。
那里面满满的素笺都是苏味道自己的题画。
长长短短的诗句,白描清新的图画,零零落落的,勾勒出了他的一生。
开头便是幼时在寺院里习武,扎着丫角稚气可爱的样子。
下一页,在书院里,少年捧卷而读,“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青年时代为国出征,一身戎装更显英气勃勃。“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这应该是父母初会,俊逸挺拔的军人与倾国绝世的美女在大漠黄沙之间相逢,其实据成可人言,当时两个异姓姐妹幽月与怪口也在,但受伤将军的眼里便只看到了一人。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父亲这样的人,很少有女人会不喜欢吧?
然后便是战事松散的间隙里难得的几次见面,连天芳草,并辔而驰。两个人都那么年轻,那么开心,笑得像极了孩子!
“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漠北花。”
更难得的是路过西泠雪山时,父亲去拜访师傅的故交家什大师,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娘亲。美丽绝伦的女子低头相请,男子含笑应允。
记忆里,娘亲总是那么羞涩,微蹙着眉,愁靥天生。如果性格激烈些,会不会,是另外的结果?
也许,只有和父亲一起,才会笑得那么开心吧?
然后是两人对坐饮酒,土炕泥灶,黄米小鸡。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父母大概就是当时立下的终身之约吧?
再后来,便是击敌千里,直捣黄龙,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战况明朗时,师傅却被妖物所害圆寂,他的悲,他的愤,他的恨有多深?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他带舍利回转,路上被人追击,情势危急时,母亲驾青鹄来救,两人前往紫山。
这一张图,是二人在进行血誓。紫山寒脉下的冰潭里,两人双掌相握,血脉相连。
这是紫山的风俗,欲结成夫妻的人需要立下血誓。从此以后,两个人的身体里便流着同样的血液。
再后来,再后来便是母亲在新婚之夜忽然现形,父亲惊怒之余,愤然离去。
这一别,就二十几年。
僧柔师傅是为妖物害死,父亲辗转南北,终于报仇。然而,仇恨已了,仍然空虚。
于是,他回故乡开江湖馆,常常坐在密室里静坐思考,苦心孤诣,追寻“道”。
何为道?道为何?
苏味道这样写着:大道无形,大道无名,身无其身,形无其形,无所在,无所不在。动静,刚柔,阴阳合一即为道。
下面还有一句:修道人可从花开花落、飞禽走兽、日月之行、行云流水、风霜雨雪中感受自然的奥秘、造化的玄机以及生命的意义,从短暂的时光中体会永恒的价值。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素也,谓其无杂也;纯也,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他参禅一样地了悟了十年,许多事终于看开。
那是他画的母亲的肖像,“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摧心肝!”
最后一页,没有图画,只有铁钩银毫的几句诗,说的是: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到这里便没有了,看样子,父亲是要去紫山寻母亲的。但大概这个时候,他去为定林寺翻译蝌蚪文天书以及雕刻天眼通。
原来,原来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儿。他留下那块石头,是怕母亲来了发现不了他留下的东西,他回转的心意。
他还爱她,他想去找她。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父亲的书斋里,苏落不禁泪落如雨!一腔心事终于放下了,常年笼罩在眉心的云雾散去了!
她一本本地翻看着父亲留下的书,许多书页上都有注解。每每看到精妙的地方,她都不由的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骄傲。
那样的文韬武略,那样的精神气质,那样的才华横溢!
她如痴如醉地陶醉在对父亲的想象里,摸着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这是他用的笔,砚,镇纸。还有个烟斗?父亲吸烟的么?
苏落浑然忘记了一切,她拼命地在精神世界里与父亲做着交流和沟通,不知道此时大费焦急成了何等模样。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下面的脚踏上因为长期摩擦而留下了两个足印,苏落趴在地上量着脚的大小,也许和大费差不多吧。
大费,大费?大费!
苏落噌地站起,大费!
将所有的东西整理好,把要带的都装进荷包里。她恋恋不舍地看了又看,才终于离开。
出了味道江湖馆,苏落不知道有一群人正在等她,给大费回了一道灵符,便极速奔去!
飞到洛阳郊外的平野时,她不同寻常的鼻子便嗅到了一丝味道,尸气!
苏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下,便装作整理衣服,将素笺放好,而把朴素的匣子珍重万分地抱在胸前。
常家大小几个鬼她根本没放在眼里,就算又再多的僵尸也不过多费点手脚而已,但是这次,她清楚地感到了一股灵力,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
她来自于孟都之野,自然有许多东西和旁人不同,感觉的极端敏锐便是一样。她可以肯定,那股微笑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灵力才是狂山的王牌!
这里大概是设伏最好的地段,一马平川,没有森林,没有山岗,苏落皱眉,四下望望,最后到了一块低洼的地里。
那是一大片野生的刺棘,她摸出怀里的东西,撒在刺棘地里。
常念孙看着平地里忽然冒出来的大片怪树十分奇怪,低声怒骂两个儿子,“不是说这里没有高树的么?”
常浩、常允面面相觑,都暗怪对方粗心。
后面一人却嗬嗬笑了,“你们看不出这树林是被人做了手脚吗?”
支离益!
他笑声未歇,一队人已经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