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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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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冬天,山东大寒,临朐县从腊月初即开始下雪,直下了有七八日,才见了一点淡淡的日头。洞真观玉皇殿后殿的东跨院里,白的是雪,黑的是井,便连几株老柏树,也裹了一层厚厚的银霜白毫。风吹过的时候,银白色的雪粉扑簌簌的,从大殿的琉璃瓦上,从院墙的柏树枝上飘下来。

这一日清早,便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手持着一柄大竹扫帚,在院子里扫雪。少年穿了一身半旧的白蓝布衣裤,大洗穿洗的次数太多,布面上经络松垮,有的地方露出薄薄的棉絮来。少年正正经经扫了一会儿子雪,双手冻得通红,便忍不住偷懒,把手笼在袖口中,只抱着扫帚划来划去。正在这时,一枚雪球从后面飞过来,噗的一声,重重打在少年的后颈上。

少年吃痛,扭头看去,只见六七个青衣少年正从院门口走进来,他们说说笑笑,为首的一个,手里还攥着一个雪球,笑道:“张元慈,你竟敢偷懒!不好好打扫院子,误了我们的早课,是想吃糖炒栗子呢,还是想吃竹笋烧肉?”另一个面颊窄瘦的少年道:“二师兄,我们请他吃元宵!正月十五白花花的元宵,又香又甜呢。”还有两个少年一起称好,立时团了好些雪球,纷纷掷去。

一个少年劝道:“师叔一会儿便到,大家不要闹了。”那二师兄笑道:“谢师弟,只你胆子小,我们练习暗器,练得好了,师叔还要夸我们勤勉呢。”余下几个孩子也一哄而上,一时之间,无数个雪球向那个叫做张元慈的少年身上飞去。

那少年众童环围之下,无路躲藏,只好将一柄竹扫帚挥舞起来,东遮西挡。怎奈雪球既多且密,投掷的角度又刁钻,一会儿的功夫,便挨了好几个。这些少年多是全真教随山派的第九代弟子,在洞真观内学艺,年纪虽小,功力尚浅,但手劲准头,已不逊于寻常成人。少年头上脸上连挨着了数个雪球,已是一阵头晕脑胀,冷不丁鼻子又遭重重一击,一时酸疼齐至,脸上一热,两行鲜血流了下来。

那二师兄叫赵文均,眼看少年满脸鲜血,模样甚为可怖,禁不住一怔。这时一个身影排众而出,拦在前边道:“各位师兄,师父向来教导咱们,不可以众欺寡,恃强凌弱。”窄面少年道:“小师弟,这臭小子阴险刁滑,最为可恨不过。你不要护着他!”一行人中惟这个小师弟谢玉在排行最末,但性子却颇为倔强,只是拦在前面不让。

三师兄陈仲文脾气莽撞,一把搡过去道:“让开,让开,哪里轮到你来罗嗦。”谢玉天质聪慧,才入门不久,便深得各位长辈喜爱赞赏,陈仲文心中早已心有不满,只是畏于师父严厉,不敢形之于色。今天见他一旁碍事,便想给这个小师弟一点苦头尝尝。他这一搡,从肩到肘,突然发力,存心要让谢玉重重跌上一跤。谁知手掌推过时,谢云肩上一晃,只是向后退出半步,陈仲文却给这一步卸了大半力道,突然失了重心,险些跌个筋头。

扫地少年眼尖,拍手大笑道:“陈三哥,还不曾到新年,你磕头做甚么?要压岁钱么?”陈仲文大怒,也顾不得谢云,转身扑过去道:“小畜生,你竟敢骂人!”少年拖了扫帚便跑,笑道:“骂的便是小畜生。哎呀不好,救命呀,小畜生咬人了!”陈仲文快步追过去,一脚踏在扫帚枝上,少年哎哟一声,顿时跌倒。

陈仲文上前一步,踢将过去:“小贼驴,叫你跑!”他这一脚,含了七八分怒气,更运足了全身力气,眼看踢上去,少年免不了要骨断筋折,身受重伤。便在这时,少年猛然抽动地上的扫帚,陈仲文右脚踢出,但觉左脚下面一空,那竹枝上满是碎冰积雪,要多滑便有多滑,他一脚悬空,再也踏定不住,整个人向后一仰,彭的一声,在雪地上跌了一个大字。

那些师兄弟们先是愕然,然后有的叫,有的笑,乱成一团。陈仲文跳起来时,脸色紫涨,面目狰狞,从一个师弟手里抢过长剑,大怒道:“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剑光挥舞,向少年刺去。少年暗叫不好,急忙跳开,一个逃,一个追,两人便在院子里跑了开来。少年不会武功,但身法灵便,左扑右纵,急窜猛跃,有似猢狲一般。陈仲文虽然恨极,一时倒也追不上他。

其他少年在一边观看,却不肯安分,捏起雪球,纷纷掷向少年:“张元慈,请你吃元宵!”“老和尚养的小和尚,要上西天喽!”赵文均也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大声道:“三师弟,别闹了,当心师父责罚!” 陈仲文只充耳不闻。少年见情况不妙,心中也是害怕,急忙向院外逃去。

窄面少年行五叫许昭,为人最为狡黠,跳过去拦道:“你往那儿跑!?”少年连声叫苦,听得背后风声凌厉,长剑已经刺将过来,他背心一阵刺痛,心中大叫:“糟糕,我命休矣!”此时此刻,头上猛然一紧,整个人悬在半空。只听谢玉欢叫声道:“四师伯!”接着又听当啷一响,却是长剑落地的声音。

少年一颗心方落回肚中,人已跌下来,一屁股坐雪中。来人三十左右岁的年纪,身穿灰色道袍,个子不高,黑黝黝的脸庞上留着两撇胡子,表情甚为难看。他一脚踩着长剑,一边大骂道:“你们这帮小混蛋,一大早晨,不好好练剑,在搞甚么鬼?!”一双眼睛,直瞪向陈仲文,陈仲文心中一慌,面色泛白,却说不出话来。

道人目光转向赵文均,问道:“文均,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赵文均道:“回四师伯,三师弟与张元慈玩耍,却不小心闹过头了。弟子督管不严,还请师伯责罚。”张元慈笑道:“陈三哥肯陪我玩耍,我好有面子。”谢玉方欲开口,却被赵文均暗中拉住。许昭一旁笑道:“回禀四师伯,张元慈偷看弟子们练剑,三师兄赶他不走,是以争执起来。争执之时,不免有些失手的地方,还请四师伯恕罪。”

这少年原非随山派下弟子,本住在青崖山的洗云寺,因为寺里的和尚圆寂,便把他托付给洞真观照看。是以他入观一年多来,整日里只做一些洒扫庭除的杂务。既然未列入本门弟子,那么私自偷学,乃为江湖大忌。这样一来,陈仲文出手不知轻重,擅伤人命,反而要居为其次了。

道人冷眼瞥向张元慈:“当真如此么?”张元慈心中恚怒,又觉凄苦,一时之间,几乎流下泪来。忍了片刻,笑道:“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若真要偷看,嘻嘻,还烦劳师兄们多练几年!”赵文均等人听了,面上均有羞怒之色。那道人极力板住面孔,仍有几分忍俊不禁,心中骂道:“你这贫嘴滑舌的小鬼,便给人打死,也是活该!”

这道人叫陆健行,乃为随山派三大长老之一吕慧门下。因他这一脉既非掌教亲信,武功也算不上出类拔萃,在洞真观中不过是担任一些课教弟子的闲职。这些俗家弟子,有一两个出身显赫,便是他们自己的亲传师父,也甚少轻易责罚。

陆健行虽然性格耿直,却也不是惹事生非的草包。他正色道:“我辈习武中人,侠义为本,最忌持技压人,欺压无辜。陈仲文,你来说说,我们随山派的第七条戒律是甚么?”陈仲文嗫嚅道:“不……不得恃强凌弱,擅伤无辜。”陆健行讽刺道:“居然还记得?真是叫我害臊。出手这般不知轻重,镇日练功,练什么去了,都在做百日梦么?你们几个日后还要和南观争锋?到洛阳大会上扬名么?今儿便在这里,把随山派七路剑法,三拳四掌,每个人都给我从头到尾,好好地练上一遍!”众弟子一听,腿都软了,纷纷在肚子里叫苦,却也不敢形于言表。

张元慈正自快意,屁股上突然挨了重重一脚,陆健行骂道:“你这臭小子,也不是一个好东西,最能惹是生非!快给我滚回伙房,一月之内,不许踏出一步。迈出门槛一步,便打断你的腿;敢偷看别人练剑,便挖了你的眼珠子!”

少年站起身来,甚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衣服上的雪,一跛一跛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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