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黄昏，夕阳如血。
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马车旁跟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缎子般的光泽。驾车的是个少年，十八九岁模样，极为清俊，眉斜飞入鬓，凤目清冷，眉宇间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抑郁。看那马车的模样在道上奔波已久，他那身白衣却纤尘不染。
那少年停下马车，展目望着挂在城墙上的夕阳，低声道：“小九，我们到岳阳了。”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冷。
马车里一个声音响起，语音清脆却带着些疲惫：“总算到了！公子，你说我们能找到。。。”
“先进城。”
那少年打个唿哨，轻轻一鞭甩在拉车的马臀上，招呼一声：“夜，走了。”
那少年驾着车在一间大客栈前停下，从车中扶出一个女子，确切说是个少女。这少女身着翠绿衫子，圆脸，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小小的翘鼻子，神情颇带些稚气。“梧桐客栈？”她眨眨眼：“听书里的客栈不都是叫‘有间客栈’么？”
少年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抬头看了看，淡笑道：“是该叫梧桐客栈。。。小九，过几天便是中秋了，你想家么？”
少女欢快的声音：“不想，和公子在一起怎么会想家呢。”
那少年笑：“这些天你累坏了吧。”笑容冲淡了冷清的容颜，看呆了一旁的店小二。
少女噘起嘴：“累倒罢了，就是太闷了。”
少年温柔地笑：“今晚好好歇息，明日带你去逛逛。”
“好啊。。。”少女拍手笑道，旋即垮下脸：“还是先办正事儿吧。”
“不耽误。”
少年将马缰绳扔给一旁呆立的店小二：“上等的草料。我这黑马性子烈，一会儿我自己来牵。”
少年携那少女走进客栈，要了一间上房。转还将马牵至马厩，亲自为它刷洗，抚摸着马鬃低声道：“夜，这些天委屈你了。。。等找到他再让你好好驰骋。。。找到他你也高兴对不。”语气竟是无比的温柔。
那马似能听懂他所说，欢快地打了个响鼻。
少年和少女被小二引进雅间，少女仍不停嘀咕：“客栈里能做出什么好东西，该去寻那最大的酒楼才是。”
“天色已晚，先将就吧。”
少女扔噘着嘴：“我倒无所谓，可是公子你。。。”
“不妨。”
小二掸掸座椅上不曾存在的灰尘，殷勤道：“二位想来些啥？不是我吹牛，本店的菜式比起岳阳楼，临风楼那可是丝毫不差，拿手的有。。。”
“住了！”那少女打断他，语带不屑道：“谁爱听你报菜名？先上四盘干果。洞庭湖的鲜鱼来一尾，不能超过一斤，清蒸既可，一丝辣椒也不许放。拿手的素菜炒几样，清淡就好，一滴荤油也不许放。所有的菜里面要让我看见一丝辣椒的影子，哼哼。。。”
“不能，不能。。。”
“再拿个小炭炉来，一把茶壶，一壶清水。”
“敢问姑娘，这是派什么用场？”
少女一瞪眼：“拿来就行，废话那么多！”
“是，是。。。”
小二退着走出去，作势擦擦额头的汗水，心说，这位姑娘好凶，不知比那红衫姑娘如何。最近这半年来，岳阳城中皆是武林中人，这位姑娘看着也是会武的，还是少惹为妙。那公子看着倒是温文尔雅，就是冷了些。
不一会儿，炭炉，水壶，茶壶和果子送上，小九煮上一壶水，不满地嘀咕：“想这里也没什么好水！”叹息道：“公子你这一路可辛苦了，你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头啊，要不是为了。。。”她瞟一眼那少年，见他神情淡漠地看着窗外，黯然不语。
水滚后，小九拎下茶壶放在一旁，手势纯熟地烫杯，略住了住，将水注入杯中，从怀中取出一个织锦锻荷包，捻了些茶叶放入水中。她吁一口气，小声道：“公子。”
少年收回目光，唔一声：“小九，这茶叶经你这么一放更是吓煞人香了。”
少女撒娇地嗔道：“公子。。。”
隔间有个爽朗的声音道：“呵！好香。。。这一定是太湖洞庭山产的吓煞人香了。”
小九怒视着声音的方向，仿佛想把那板壁瞪出一个洞。
少年扬声道：“既是同道，何不移步共饮。”
“哈哈，求之不得。”
小九小声急道：“公子，你不是。。。”
少年摆摆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武林中人”四字。小九了然。
雅间门被人“哗”地拉开，进来一着青衫的男子，二十许，腰间佩剑，身形高大，剑眉星目，肤色微深，笑容如冬日阳光般温暖：“想不到我今日有此等口福。”大大咧咧地打横坐下。
小九依前法为他泡了杯茶。
那男子眯着眼深深一嗅：“相传此茶非得二八少女采摘放入怀中，受体温熏蒸，才有此等香气。。。”
小九沉下脸，面有怒色。
那男子惊觉方才此语太过唐突，见那少年举着茶杯缓饮，抿着嘴角微笑，神情中仿佛带着丝不屑，脸上不觉有些发烧，呵呵笑两声：“鄙姓唐，唐苒，苒苒齐芳草之苒，排行十二，朋友也称我唐十二。”
少年微颔首，小声念道：“驱驱行役，苒苒光阴。”
唐苒有些诧异，想他唐十二的名字报出去，江湖上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啊。嗯，他一定不是江湖中人，至少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就未曾感觉到任何气场，听 他说话也毫无内力。他多瞟了几眼，见那少年举止优雅，虽行止潇洒却大有不胜之态，心下更是确凿。他略等了等，不见那少年自我介绍，扬扬眉朗声笑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鄙姓蓝。”
“岸芷汀兰，姓得好！”
小九一撇嘴：“是‘山泼黛，水挼蓝’。”
唐苒神情略有些尴尬，很快释然：“蓝公子。”
小九起劲地问：“唐公子配着剑，一定是江湖中人吧。最近江湖中有什么有趣的事么？”
唐苒想，他们果然不是江湖中人。他笑道：“有趣的事倒没有，大事倒有一件。。。”他卖个关子：“不知两位可有兴趣一听。”
他瞥一眼蓝公子，见他仍是神情淡漠，倒是小九亮晶晶的眼中满是好奇，心说，这个小丫头倒有点意思。“那当是三月前的君山试剑。一时，少年英雄群集巴陵，人人皆是意气风发，誓拔头筹。”
“哼！不自量力，哪有那么多高手！”
“自有许多泛泛之辈，却也不乏真才实学之人。”
小九揶揄道：“你也是少年英雄之一了。”
唐苒摆首，黯然道：“我自幼便被视为武学奇才，却败了此阵。。。”
小九颇有些愕然，心说，原来你也很厉害啊。
“不过败在楚公子手下我心服口服。”
“楚公子？你们叫他楚公子？”
唐苒没有注意到她的措辞：“楚公子，姓楚名裳，人称明月公子，温柔如水却不带走一丝云彩，笑容如皎皎明月。六月初六，我和他巅峰对决，他使出飞花剑法。。。”他眯起眼喃喃道：“我记得最后三招是轻雨岁月，衣裙漫飞和落叶孤独。。。”
“如果说少年英雄佩服的是他那神乎其神的剑法，那么让如花少女折服的便是他那飘渺的琴声和空灵幽远的歌声。那夜，洞庭湖中君山上，他抚琴唱了首《碧波曲》，十指翻飞，旖旎缠绵，无数人为之倾倒。据传那夜湖中的鱼儿皆被他的歌声醉倒，因此上岳阳多了一道名菜‘碧波醉鱼’。”
小九神往道：“那么楚公子现在何方？”
唐苒朗笑道：“小姑娘，你可不能去见楚公子啊。”
“怎么？”
“没有哪个女子能抵挡他的温柔一笑，只是。。。”他微笑叹息：“他从不留恋，少女的心啊碎了一地。”
小九不满地撇撇嘴。
蓝公子放下茶杯，缓缓道：“如此人物，不知是否有缘一见。”
唐苒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心不由突地一跳，他呵呵笑两声掩饰心中的异样：“要见他恐怕要出东海了。”
“怎么？”蓝公子略抬眉。
“那日我与他在岳阳楼头话别，他说将往东出海，我问他何往，他说寻访岛中仙人。起初我以为他说笑，看他神情不似，后一日果见他向东而去。”
“那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
唐苒笑：“没有。。。也许他便是仙人，不知来历，不知去处，谪仙般的人品。”
小九忙道：“可是他没有。。。”
“小九。。。”蓝公子柔声道：“奔波了一日累了吧。”
小九嗫嚅着：“是啊，好累哦。”
蓝公子起身：“叨扰了。”留下一片金叶子，携小九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