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风轻扬,夜黑月朗哀歌怅。晴天难荡,从此伤春心无漾。
清宫难寻,倚栏独醉看月轮。梦字无存,碧海愁波教销魂。
樱花木上,一袭青衣滑过,人影稍纵即逝。
人影一路上飞檐走壁,轻功奇佳,几个起落,已经穿过了一大片樱花林,树叶不落分毫。又过了几刻钟,人影站定了脚步,却不喘息。
面前是长安城城门外北面的一棵老槐树,这棵树苍劲有力,枝干通天,人人称奇。而这棵枯木后则是一大片槐树林,郁郁葱葱,苍翠欲滴。
青衣女子回顾四周,随后从衣袖中抽出一块玉牌,嵌入槐木的枝干中,说是嵌入,不如说是槐木吸入,那块玉牌就这样神秘地消失了。而那青衣女子满意地微笑,径直钻入了林子里。林子很大,道路四通八达,看似竟是一座迷宫。但这名女子只消一个起落,便安然站在了另一棵老槐树前。
不比先前的,这棵槐树并不翠绿,甚至是有些枯败,但树干细密,竟似有千年一般。
青衣女子伸出食指,凝聚真气,以指代笔在那片灰褐色的枯树皮上挥洒,功力深厚,入木三分,坚硬的树皮居然被陷了下去,写罢,女子收回了真气,静静地等待。几分钟后,那块树皮上的字居然慢慢被抚平,几乎和没写过一般,与此同时,老槐树底下开了一个洞,洞里幽深无比,黑暗无光。
深深吸了一口气,青衣女子跳了下去,洞门随后关上,平静如水。
树下别有洞天,且诡异地令人窒息。
莫看只是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脚下的路却俱是用珍贵的蓝天暖玉铺砌而成的,并且打磨得非常光滑,一丝裂纹也没有。
而这种玉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质地性温,与别的不同,本身就散发出一股暖意,对习武修行之人来说益处良多,且全身泛着蓝光,因此有“蓝田暖玉”之称。
青衣女子走在上面,只觉得有一丝温暖的力量从脚下升起,穿透身上的七筋八脉,汇聚于丹田之内,片刻之后便觉得丹田一暖,内力充盈。
走了约莫半刻钟工夫,青衣女子的脚步停在了一座大殿前。
这座殿坚硬无比,乃是采用南海海底的千年玄铁打造而成,质坚程度几乎可比金刚石。但古怪的事,这座殿却散发着一丝妖异的气息,似正非正,似邪非邪,且俱发出宝蓝色的浅光,光怪陆离。
大殿的正中央用紫水晶嵌着四个大字——太阴魔殿。此时正熠熠发亮,透着诡艳的气息,令人心寒。
但青衣女子仿佛视而不见一般,径直走了进去。
越走近,越觉得神秘莫测,殿内的陈列摆设俱价值连城,外壁均镶有水晶,而列架则是由夜明珠融合而成,光洁晶莹,圆润剔透,仿佛置身于海底的龙宫一般。
列架上设有十余尺高的绿英珊瑚,十几尊汉白玉罗汉像,罗汉各个形态各异,神色多样,惟妙惟肖。另有两只红玉玛瑙琉璃花瓶,上面雕筑着拖着玉瓶的观音像,更镶嵌着红玉、玛瑙等珍贵宝石。
青衣女子也不逗留,又穿过门去。
精致的镂空花纹紫檀木门后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仿佛与门内的雕栏玉砌分成了两个世界,然而青衣女子却并不讶然,相反返身关门,置身于黑暗之中。
片刻过后,一道明亮如闪电的光焰自他袖中脱出,黑暗霎时变得光明,几只白烛在瞬间被点燃,映得石壁昏暗不明,鬼魅一般。
有人!
石洞的中间立着一个人,一身白衣,负手而立。
长发束冠,玉树林风。
似乎并不惊讶,青衣女子也定定地立着,冷冷地看着他。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温柔的笑容绽开在他英俊的脸上,让人感到坦然、淡定。
少有人知,如此佳公子腰间有一把剑,一把令武林为之变色的剑,细如丝竹,专于暗杀。
青衣女子却视而不见,转身将要离开。
“等等……”白衣男子上前几步,伸出手要拉住女子的衣袖,青衣女子侧开了身子,闪到了另一边。
“鸳瑶,你这是何必呢?”白衣男子再度开口,依旧温和淡定,让人心安自得。
鸳瑶斜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默然冷寂的神情,只一眼便又侧开了头:“如果没什么事,我走了。”冰冷的眼神,冰冷的声音,从一张冰冷的脸中透出来,让人感到压抑、不安。
“你……刚才去了哪里?”白衣男子面色不改,似乎早已习惯了鸳瑶的冷漠。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吧。”再度的冰冷声音,显而易见,青衣女子有些怒意。
“可我……是你的师兄啊。”白衣男子好脾气地提醒她。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在意白衣男子脸上一闪而过的忧伤,鸳瑶继续道:“现在的我是太阴魔殿的圣女,而你是太阴令使,早就没了当初的同门之谊,请你记住你我的身份!殷痕。”
“可是……”殷痕还想再说什么,却一把被鸳瑶打断:“我会自己向师傅解释,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丢下这句冷冷的话,鸳瑶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殷痕一人站在石洞中,不知所措。
“由她去吧。”石洞深处走出来一名少妇模样的女子,虽然衣着平凡,毫无装束,却掩盖不了她的美艳动人。
“师傅,鸳瑶她……”殷痕还想解释。
“你过来,我有个任务……”那名女子附耳相告。
重华宫。
夜风“呼呼”作响,吹得宫门发出“吱吱”地响声。白色的帷幔竖直垂挂在门的两侧,伴随着冷风扬起,在黑夜里来回飘荡,显得异常凄凉。
原本繁华热闹的重华宫变得冷冷清清,殿中光线晦暗,放眼望去俱是白色,白色的灯笼,白色的帷幔,白色的蜡烛,像蒙了一层细灰,暗淡无光的一切,月华照着更生颓意。
空气中弥蔓了淡淡的酒味,让人昏沉欲醉。但置于宫内黑色的棺木却又显得庄严肃穆。
武帝满脸酡红,坐靠在棺木前,左手旁歪放着一壶酒,右手托着溢满的酒杯正要送入嘴里,头一仰又一杯酒喝尽,蜡烛忽然灭了。风尽力吹杨着帷幔,重华宫在黑暗中顿时令人可怖。
武帝却依然伸出左手去够酒壶,“啪”地一声,酒全洒了出来,武帝的手便在那一刻停住了。
“哈哈哈。”武帝大笑,右手一松,精致的酒杯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宫门外的樱树上,一丝青衣一滑而过,勾得枝叶一震。几个起落,她停在了宫门口,却没有进去。
笑声很响,却夹杂着悲哀,蓦了,渐渐沙哑,最后哽咽成了哭声。
“皇姐!皇姐!”声声呼唤响彻宫殿,余下的回音震耳欲聋。
片刻,宫殿里又恢复寂静,陷入了诡异的黑暗中。
女子移了移身子,侧头向里望去,武帝失神的眼注视着帷幔,双唇嚅嗫着:“每个人都离开我,是否……”凄楚的声音顿了顿,“是否我注定是……注定是一个孤家寡人。”
凄厉声声声不息,如巨石般重重击在青衣女子心头。她如玉的手紧紧抓住宫门边沿,却颤抖着硬生生在上面抓出了五个指印,残留的血丝顺其流下,而青衣女子却毫无反应,唯有专注地盯着殿上,那个宿醉的寂寞君王。
武帝艰难的倚着棺木,亦步亦趋地直起身子。阴沉的天空突然滑过一丝闪电,继而响了一阵闷雷。武帝一阵剧烈咳嗽,打了个踉跄,却没有跌倒。此时的他宛如一尊铜铸的雕像,挺立在殿内,出神地望着天空。
“妾居长门宫,盼君常相望,无非两重宫,云清月明净……”
远处传来一曲凄美的歌声,如泣如诉,悠远嘹亮,恍如隔世。
武帝攸地回神,似在极力思索些什么,一会儿工夫,她的眼神清亮如炬,疾步从殿内走了出来。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便起步跟上,背后突地一阵温暖,她顿时俏脸霎白,与此同时,武帝已跨出了门槛。
只消片刻,青衣女子又敛容沉静,不屑地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身后的人微觉惊讶,身份既被识破,只好苦笑:“你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我若要你的命,只怕此时你已成亡魂。”温柔的声音,淡定的气息,从身后透出。
然而青衣女子真气一提,顾自疾驰而去。身后的人叹了一口气,身子也如轻烟般闪起。
“你跟着做什么?”青衣女子很是不悦,冷冷侧开头斥问,脚下又加了一分力。身后的人不语,只是暗自紧跟着。
几个起落,两人均停息在长门宫门前。宫门肃然冰冷,毫无生机,像是久无人烟,但低头望进去,今夜却有鲜少的活气——门外站着一个人。
“只见新人笑,不问旧人哭……”
凄美的歌声继续吟唱,在这座宫里飘向远方。
殿上因长久无人打扫,早已失修,蛛网遍布角落,灰暗的茶几上摆着一架琴,琴是好琴,只是弹唱的人一身素衣,花容色衰,但依旧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
青衣女子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失宠的妃子像极了她的师父,就连弹琴的神韵也分毫不差。
被废后,武帝万没料到她憔悴了这么多,宫里的狗奴才,当真是羊奉鹰违。
这些日子,她受尽了奴才们的奚落、辱骂。一个失宠的皇后,真连个宫人也不如。想到那个卫子夫,她不禁又气上心头,蛮横地自语:“卫子夫,你这个贱人。”
武帝心头一怒,冷冷地看着她。
阿娇见了武帝,心下一惊,忙起身相迎,不料袖子拂过琴时带翻了琴,一个木偶跳了出来。
武帝眼尖,拾起了偶人,一旁的阿娇笑道:“定是哪个不懂事的宫人,做好了误放在此的。”
岂料武帝瞥了一眼,突然暴怒,扬手欲打,却终于忍住,静静地拂袖离去。
“陛下!我是被冤枉的。陛下——”阿娇的哭泣声充盈了整座宫殿。
“朕真是后悔来看你。” 武帝丢下话,冷冷地走了。只余下阿娇跌坐在地上,独自清唱着:“可怜桃花面,日日见消瘦。冰肌玉骨寒,聊发吹面狂……”
那个偶人上刻着——卫子夫不得好死。
“你来这里,当真就为了见他一面?”殷痕的语气有些急促,已不复先前的淡定。
“我来这儿也是师父下令。”鸳瑶清冷的秀容一凛,“你敢违抗师命拦我?”
“我来这里同样也是师父下令。”殷痕据实交待。
“什么?”鸳瑶微微颦眉,“师父信不过我?”
“鸳瑶,这些年你该知我心意。”殷痕忘情的拉着她,“我……”
一甩手,鸳瑶骈指一击,正袭向殷痕胸口。但一刹那,指力忽然消失了,像是被另一层强力所阻。
“殷痕,你且退下。”树丛中走来一人。
“是,师父。”白衣应声向丛林掠去。
“师父,您……”鸳瑶不知从何问起,话到了嘴边又开不了口。
“你不必惊奇,殿里的女子是我的胞姐陈阿娇。”闲淡的声音从女子口中吐出,轻描淡写一如闲话家常。
“可是师父您怎么会在魔殿里?”鸳瑶再度开口提问。
“刘彻对不起我姐,我姐这样助她登基,最后却被打入冷宫,我不甘心,我替我姐鸣不平。”女子的声音满是仇怨,尖厉刻薄,令人心寒。
“于是我发下宏愿,此生定要灭了刘氏汉朝,血洗刘家人。”阴毒的诅咒声在鸳瑶耳边响起,“终于我遇上了太阴魔教的前任教主,她助我登上了太阴魔教教主的宝座,我也由此看到了希望。”
女子的声音渐渐提高,突然她一把抓住鸳瑶的双肩:“眼下有个绝佳的机会,刘彻正在招选秀女,实则是替平阳公主去楼兰和亲,我要你去自荐秀女,远赴楼兰,挑拨两国关系,借此良机引发两国战事,我在暗中联合大宛、匈奴,定要灭了大汉。”
“师父,我……”鸳瑶有些惊恐,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亢奋,不免与记忆中那个才智卓绝、做事谨慎的师父大相径庭。
“怎么,你不愿意?”女子话锋一转,怒视着鸳瑶,“莫非,你是真的爱上他了!”
“师父恕罪,鸳瑶不敢。”
手指紧紧抓着袍襟,手背上泛起青筋,那手亦是在微微发抖。她不得不承认,刚才那句话的确扰乱了她的心弦。
但是,她是不能违背师命的!
“这就好。”女子满意地笑了,“我会让殷痕陪你去的。”
鸳瑶不再说话,她早已明白,有些事强求不得,无论是她,还是他。
一切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