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独孤庆要求带我去见白朴,以求证明我的身世时,被我拒绝了。当然,我也对这个迷感兴趣。我不想为这毫无意义的事而耽误我有限的生命。对我来说,秋月浑的父母是谁,我并不在乎,就算真得查出秋月浑的父母,也只能叫我难堪。
我要求独孤庆不要向别人讲述我的病情,也只是不愿意别人对我怜悯。
我们踏上了北返的族程,我想要回大洪山,看看丁哥儿,看看吉灵儿。不过这回有点不同,我不再受他控制,是一个自由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依然对我忍让着,我无法厌恶独孤庆,但开始厌恶他的狗。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杀了这只吃人的狗。
经过独孤庆几天的帮着调理,我的身体好多了,功力也渐渐在恢复,只是总容易劳累,一劳累便会从鼻子里流血。
这一日,我们正在路旁一家小店里用饭,却听到一个道士打着竹筒,唱着道情向我们走来。我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邋里邋遢、浑身破烂肮脏的癞头乞丐,那头发稀稀落落,几乎落光,披散在脸上;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一走三晃。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浑不去理会我对面而坐的独孤庆,敲击着竹筒对我唱道:“咦,咦,好漂亮,好俊俏,这位小爷好相貌,前生做过龙太子,今生要作锦马超……”我笑了,知道这是一个要饭的,虽然不堪忍受他身上散发出的馊臭气,但还是将桌前的饭菜都推给他道:“你吃吧。”他毫不客气地收起竹筒,连筷子都不用,狼吞虎咽地用手抓着大吃特吃起来,不一会儿,便如同风卷残云一样将我面前的饭菜吃个一干二净,仍然意犹未尽,斜着眼睛看着我,好像一只馋嘴的猫。我明白他的意思,又要来了三大碗饭菜,他又吞了进去,这才满意地拍了拍肚子,仿佛是告诉我吃饱了,然后重新操起竹筒,抹了抹嘴,对我一笑又唱了起来:“这位兄弟人年少,模样不说心肠好,我若是个美人儿,定要嫁与你到老。”
“休要胡说。”我不由得脸发热地骂道。他却“哈哈”一笑,用那只满是油泥的手在我的胸前一拍道:“小兄弟,多谢了。”说着,趿拉着那双破鞋,一转身飞速奔去。
独孤庆一直冷眼看着我们,不说一句话,这时却猛然起身直扑向门口,堵住乞丐的去路。那乞丐仿佛是早有准备,一个翻身,已从我斜倚的窗口滚了出去,身手之敏捷,仿佛是一只灵猫。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没有想到此人会是一名武林高手。
独孤庆的身法更快,未等那乞丐站起来,已到了他的面前。这人亦非等闲,在地上连打了三个滚,虽然动作不雅观,但已脱离险境站了起来,挥起手中的竹筒向独孤庆打去。独孤庆只一声冷笑,转身已然抽剑在手一劈,又迅速地还剑入鞘。那动作连贯迅速,宛如电光一闪。再看乞丐手中的竹筒已经一分为二,从中间裂开来了。
“九命黑狼果然名不虚传。”那乞丐赞叹了一声,知道自己决非敌手,却将手中的一样东西往空中一扔,回身象兔子一样飞快地逃走了。
独孤庆并没有追赶,只是接住空中的物事,回到我的面前,冷冷地道:“今后可要小心。”说着将那物递了过来。
“我的匕首?”我一愣,忙抓住那匕首,另一只手在怀里摸着,但却摸了个空。“是他偷去了。”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乞丐是一个高手的小偷。
“他叫无影神偷一枝梅,还有人叫他瘌皮花子,你今后再遇上他一定要当心,他喜好偷盗成名兵器。”独孤庆告诫道。
我点了点头,感激地说了声:“谢谢!”重新将匕首揣好。
我们又上路了,独孤庆感觉到了什么,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着。我很佩服他有一双可与任何动物比试高低的耳朵,非常灵敏,只要站在他的附近,哪怕是一丝喘息声,也会被他发现。他简直就是一只胡狼,无怪别人对他无可奈何。
独孤庆抬起了头,我也仰头望去,啊,看见了,一只苍鹰在空中盘旋唳鸣着,仿佛遇到了什么猎物,俯冲下去又升了起来,又俯冲下去,但又不得不升了起来。
“那是上官容的鹰。”我马上认了出来,叫道:“看来那上官容又遇到了强敌,她的鹰也不能得手,哈哈!”我确实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
独孤庆愣了一下,不管我幸灾乐祸,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他的狗也欢叫着跟在后面。“喂,喂!”我喊着他,他仿佛没有听见,连头都不回。我也想看个究竟,跟在了他的后面,但独孤庆的身形如风,转眼间已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还算好,上官容的鹰象是一块路标,我没有走错方向,终于听到了厮杀声。转过了一道弯,远远便看到了七八个人分成两处在打斗,每一处都是三个人围攻一个,那被围攻的人我一眼便认出来,一个是独孤庆,另一个戴面具的是上官容。
我又走近了一些,看清了那几个围攻的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围攻独孤庆的是丛林三老,而围攻上官司容的是吉灵儿、丁哥儿和项冲。独孤庆与三老交手以一敌三,暂时倒也不分上下;只是上官司容的伤势未愈,又是女流,实在吃力。尤其是丁哥儿的西洋剑神出鬼没,剑剑直奔人的要害,他似乎定要取了上官容的性命方才解自己被辱之仇;项冲亦非善类,虽说与丁哥儿有过过结,但此刻却是全心合力誓铲恶人,与丁哥儿配合起来却也是天衣无缝,和谐威猛,锐不可当;吉灵儿武功虽然弱了些,但可以全力牵制天空那凶猛的恶鹰,根本不让它接近主人。
独孤庆的狗扑向丛林三老,被老东西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开,这畜牲对武功弱些的人倒是个很大威胁,对于象三老这样,真气已经充满全身的武林高手来说,却是个小猫小鼠之类的东西。如此扑了数次,那狗被摔出去数次,学了乖,转身扑向对上官容威胁最大的丁哥儿。丁哥儿一个没留神,被狗咬住了脚踝,,他痛地大叫了一声,手下哪能客气,一招“风光无限”,回身已经刺穿了狗的咽喉,那狗还没有来得及闪躲,便被甩了出去,“嗷”地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弹了两弹,再也没有爬起来。
狗的惨叫惊动了独孤庆,这只九命黑狼又蓦然睁开了眼睛,再不顾三老的围攻,已然拔出了剑,从老犟筋身边一绕而地,那剑如同流星一样直插丁哥儿的后背,我正赶到,不及细想,匕首一挥已挡在丁哥儿的面前,“当”地一声将他的剑磕了出去。他哪能作罢 ,如同发了疯一样,中只一转已越过了我,连着又是一剑,非要丁哥儿的性命。好在丁哥儿的逍遥步踩了起来,那一剑被他堪堪躲过,我又立在了独孤庆的身前,毫不犹豫地挥着匕首挺近他的身边,与他交起手来。
上官容却乘着丁哥儿的躲避,猛然蹿出,打了声唿哨,告诉她的鹰和独孤庆,便展开了她的鬼影追云轻功,向东而去。
独孤庆迟疑了一下,还不肯罢休,而就在这时,那三老同时出拳,又是一招“破天三圣拳”,如三道光柱从不同的方向打来,同时打在独孤庆的背上,他痛苦地叫了一声,身体飞射出去,撞击在一块巨石之上又跌落下来,月季花与血同时吐出,便昏了过去。
我愣在了那里。
“哈哈!”只听老糊涂笑道:“这只狼终于败在了咱们的手里。”老犟筋接着道:“咱们杀了他便名震天下了。”老东西却说:“不,咱们用他作交易。”
吉灵儿、丁哥儿把我围住了,丁哥儿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开心得大声笑着叫道:“浑球,你没有死呀,我以为以后见不到你了呢。”
“你不也没有死吗?”我笑着道,要他把我放下来。
“你不死我当然也不会死的啰!”丁哥儿兴奋且自豪地道:“是慕容小姐救了我。”
吉灵儿只是在一旁深情地望着我,竟激动得含着眼泪,仿佛是劫后重逢。只有项冲手扶着剑,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我顾不了许多,跑到独孤庆的身边,扶起他来,轻轻擦净他嘴边的血。不管怎么说,他曾经救过我,并且照顾过我。这十几日的相处,也让我对他有了一些感情,他又象是我的兄长,又象是我的父亲,虽然他还是本性难改,要杀我的伙伴,我仍然愿意帮他。
我正要为独孤庆疗伤,老东西却道:“不行,他是咱们打伤的,你要,得作交易。”
“交易?”我愣愣地看着他。
老犟筋明白了老东西的用意,“嘿嘿”地笑了一声,道:“你要,就把你的速算法教给我们。”
“速算法不是写在纸上给了你们吗?”我奇怪地道。
“你骗人。”老糊涂最后说:“那上面全是些奇怪的符号,谁也看不懂。”
我怔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才想起来,我写的速算法里面全是些阿拉伯数字,使用的文字也是简化字,难怪他们看不懂。当下道:“好,我答应你们总行了吧?”他们这才点了点头。
我运起了功,顶在了独孤庆的后心,源源不官地输出我的真力,这些真力有些曾经是他输给我的。不一会儿,我便觉到他的身体已在自主地循环真气了,但我并没有罢手。两股热流从我的鼻腔里流了出来。“你流鼻血了。”吉灵儿关切地叫着,蹲到了我的身边,我感到她柔嫩的手摸在我的脸上,用带着一股清香的绢帕擦着我的鼻子和嘴。我停止了运功,一睁眼,看到的是项冲火辣辣、满含嫉妒与仇视的目光。
“你们要将他怎样?”上官容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肩上架着苍鹰,惨白的面具下看不清她的脸,她只是看着独孤庆,微微颤抖着,问。
“我们要杀了他为人间除害。”丁哥儿傲慢地告诉她。
上官容的身形怔了怔,又想了想,随即道:“如果我愿意随你们处置,你们能不能放了他?”
我一愣,却听到丁哥儿笑了起来,道:“那好哇,那我就先杀了你这个吃孩子肉的吸血蝙蝠。”说着举起剑就要向上官容刺去。
上官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丁哥儿!”我喝了一声。他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我。虽然他时常与我强嘴,但这世上除了他的教父兼师父外,他最听的就是我,他不会违背我的话。“放了她。”我命令道。
“为什么?”丁哥儿诧异地问:“你救独孤庆,我并不觉得奇怪,咱们毕竟欠了他一次;但这恶女人却不同,你难道没有看到她向小孩子下毒手吗?她还百般地折磨我。”
“我知道。”我柔声地告诉他。他看了看我,知道我是认真的,不由得撅起了嘴,象个孩子一样地讨价还价着:“那我要杀了她的鹰。”
“让她走吧!”我几乎是在恳求他。
“你真是中了邪。”他喃喃地嘟囔着,收起了剑。
“不,他是因为吾。”独孤庆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强挣着捡起他的月季花站了起来。
众人都不由得作好了准备,以防他突然袭击。只有上官容心口在不停地起伏着,仿佛显得十分激动。
“你滚!”独孤庆指着上官容,冷冷地说道,连眼皮都不抬。
上官容愣了愣,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一转身,哭着飞快地跑去。
独孤庆转过身来,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一手用月季花指着丁哥儿。我生怕他又对丁哥儿不利,忙站在了丁哥儿的前面。独孤庆嘴唇微微向上翘了一下,似乎是在冷笑,道:“吾说过让你自由你会与吾作对的,果然不假,不过,吾还是要感谢你。“
“不用。“我答道,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只是道:”如果你放过我的伙伴,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你放心,最少在你活着的时候,吾不会杀他的。”独孤庆静静地告诉我。重新叼起了那朵月季花,一步步地走到那条死狗的面前,低下头去,默默地注视着、站立着,一动不动。
丁哥儿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跟他们离开这里,我却摇了摇头。
“秋大哥,你莫忘了你是一帮之主,还有几天绿林大会就要召开了。”吉灵儿温柔地提醒着我。
我点了点头,告诉她:“我知道,我会及时赶回去的。”
“你难道非要陪着这个杀人的魔头吗?”项冲良久之后才挑衅似地问我。
我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你……”他气得竟说不出话来。
“项大哥!”吉灵儿劝道:“我知道秋大哥的心意,你不觉得独孤庆今日的性情变了许多吗?要是往日里,只怕你我已经死了。”
项冲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了句:“你好自为之吧。”便首先迈步走了。
“哎哟,老黑魔的徒弟要作小魔头了。”老糊涂插口道。
“嘿,他要和黑狼学坏哩。” 老犟筋道。
只有老东西象是在提醒着我说:“你可别忘记了你答应咱们的事。”
“我不会忘的。”我告诉他们。
“好,咱们等着你。”三老答着也跟着项冲之后走了。
第五个依依不舍离开的是丁哥儿,他只是不高兴地说了声:“你可别骗我哟,你还没教会我那一招呢!”
最后,吉灵儿道:“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我忙问。
“慕容娇和南宫雁也在找你,我们向南,她们是向东去的。”她轻声地、又有些迟疑地告诉我。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意,脸不觉得有些发热,嗫嚅了半天,才有些结巴地告诉她:“其实……其实我只把她们当作了我的妹妹。”
她一笑,灿烂得如一朵盛开的太阳花,说了声:“我明白了。”便扭转身去,象小鹿一样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