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又凉又急,冲着两人往下游而去。风水看起来不会游水,手脚乱扑,立时便灌了好几口水。阿娟居然通水性,奋力地拽着他游起来,一面顺着那水流飘去,一面往岸边划。河水渐渐变缓,想是将要入海,水中出现一些三角洲。
上到岸上,天色已经晚了,四周荒郊野地,没个人烟。此时春尽夏残中秋将至,天气已经转凉,两个人在水中奋力划水,倒也不觉得冷,此时上了岸,手脚沉重,筋疲力竭,一下坐倒岸边,微风吹来,凉飕飕的。
阿娟不禁全身一哆嗦,挣扎着站起来。
风水躺在河滩上,面色苍白,听到动静大口地喘着气,问道:“阿娟姑娘,你要去哪里?”
“风先生,这样下去,两人非得冻出毛病来。”阿娟回答道,“我去弄些干柴来生火。”
瞎子也强撑着坐起来,道:“我帮你。”
阿娟笑起来,道:“你看得见么?还是歇着罢。”
生起一堆火,红艳艳的火光照得人身上暖和起来。只是湿衣这样烤干,不知要费多少时间。湿透的长衫沾在瞎子身上,越发显得他身材单薄,狼狈潦倒,只是面容平静疏远,透出几分清俊之气。阿娟偷偷瞅了风水一眼,又迅速撤回目光。
风水仿佛能感觉到别人的眼神,吞吞吐吐开口道:“你……”
“没关系,风先生,救你我自个愿意的,你不用谢。”姑娘会错了意。
风水鼓起勇气道:“我是想说,其实你脱了衣服烤比较快。”
阿鹃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衣裳,想也没想就“哦”了一声,开始解上衣上的盘扣。也不知她是太傻还是太不介意,就这么在一个男人面前卸了外衣。
风水也是很意外,怔忪稍许后面色一红微微别过脸去。
“你真是个瞎子么?”阿鹃见状问道。
* * *
大半个月亮从河滩尽头升了上来。只是一轮上弦月,透过天空的薄云,洒下朦朦胧胧的月华。
风水闭着双眼,仰面对空,苍白的脸色在月色和火光的交织映射下将近透明,面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你也喜欢月光?”阿鹃好奇道,衣服已经烤干,重新穿好。
风水睁开眼睛,眸子却是黯淡无光,淡淡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块面饼,掰成两半,递给她一块。他静静地嚼着东西,半晌才说:“我修炼的内功,需要要吸收日月精华才能增益。”
阿鹃瞪大了眼睛,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讶和崇拜:“真的?”
“假的。”风水呵呵一笑,“不过,我喜欢晚上。在晚上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看不出我是瞎子,自然也不晓得你的美丑。”
阿鹃差点被面饼噎住,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风水会意道:“你天天在那条街上买花,我自然听到别人议论你。”
阿鹃低头,“那倒也是,他们大概笑我嫁不出去吧。”
风水嚼了一口饼,“你也不必介怀,有得必有失。也许只是那个人还没有出现。”他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阿娟仍旧低着头:“这个……我仰慕你。”
“啊?”这回风水差点被饼噎住。
“嗯,我们乡下人,都很佩服有学问的读书人。你能算命,肯定读过很多书。”阿鹃笑着说。
“可我是个瞎子,怎么读书?”
“啊?”阿鹃吃了一惊,道:“那你怎么算命的?”
“说实话,我都是瞎掰的。”风水道。
阿娟将最后一口面饼咽下去,拍拍手,道:“这么说,我救你白救了。”
“可以这么说。”
“没关系。”阿娟看着火光下风水的侧脸,笑道:“我还是仰慕你。”
困劲犯了上来,阿娟仰面倒地,在沙滩上席地而睡。
河边的水哗哗的响,身边的火堆哔哔剥剥的烧着。夏气未尽,草丛里的一些还残存着的萤火虫带着微弱的光一闪一闪地飞来飞去,象是跌落到地上的点点星光。不过,再过不了几日它们的生命便会随着逐渐消逝的夏日而永不复返。
她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小时候,和爹爹去打鱼,我也这么躺在船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船晃啊晃,我就睡着了。”她盯着星空,嘴角带着回忆中幸福的喜悦,那原本丑陋变形的脸,忽然之间变得通透可爱了起来。
“嗯。”瞎子说,“我小时候,喜欢躺在河边的石头上,听水哗啦啦的响,风吹过树林,也沙沙的响,然后我就睡着了。”
阿鹃笑起来,往他那边看过去,火光映在这男子的脸上,很平静,她说:“我从小就希望,要是有一天我变成美女,哪怕只有一天,该有多好。”
瞎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我也从小希望,要是有一天,我能看到周围的东西,该有多好……哪怕只有一天。”
阿鹃说:“希望不是今天,要不你只能看到一个丑女。”
瞎子说:“没关系,反正我没见过美女。”
她笑起来,说:“算了,咱俩别痴心妄想了。”
瞎子说:“有时候,痴心妄想也不错。我们算卦,就常常要猜别人心里究竟希望什么。”
“那很有趣吧?”
“很无趣。”
* * *
次日清晨,河面的薄雾和水气在朝日的阳光下渐渐散去。河岸两边一览无遗。
阿鹃睡在地上,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急忙起身一看,对岸远处有一群人影急速朝他们奔来。她着急起来:“风先生,那些人追过来了!”
一旁,风水早早就坐起来,说:“七个。”
阿鹃拉起风水,两人撒腿就往岸边的树林跑。这林子里的树长的甚密,两人一个瞎子一个买花女自然跑不快。绕来绕去,两人已经是气喘吁吁,转头去看,身后那些持着刀剑的人却越来越近了。
“站住!”忽的眼前灰影一闪,一个灰袍中年人已经持剑截到眼前,沉声道:“江暮远,我劝你还是把东西交出来比较好。不然,你和这丑姑娘到便去地府相伴罢!”
阿鹃居然挺身挡在风水前面,怒道:“你什么名门正派,居然欺负一个瞎子!”说罢一口淬在那人灰袍上。
灰袍人一怒,提掌便朝阿鹃劈来。这一个卖花姑娘,如何挡得武林好手的一掌?风水听得风声,张口喝道:“住手!你若是伤了这姑娘,休想得到‘沧海卷’。”
灰袍人右掌堪堪停住,冷笑道:“江暮远,终于承认‘沧海卷’在你手中了。”
风水道:“你先放阿娟走。”
灰袍人自恃是青城派的好手,又看风水丝毫不会武功,量他也不能怎样,道:“好。”
阿娟得了自由,已是吓得面色苍白,朗朗跄跄往树林深处跑去。
灰袍人道:“江贤侄,你还是把那魔教的东西交给我派代为保管罢。”
风水摸着一棵树立定,道:“在下不过是个瞎子,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看他嘴硬,灰袍人身后的一个年轻弟子说:“师叔,我们别跟他浪费唇舌,不如带他去见师父。”说罢便挺剑上前。
那弟子挺剑刺到半途,忽而手腕巨震,剑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一道细微银芒自剑上反弹,‘扑’的一声扎入风水身边的树干上。竟是一枚极细的银针,兀自微微颤抖。
那弟子大惊,喝道:“什么人暗算!?”手腕却酸麻起来,适才那一震,竟有如此的力道,更何况是用一根银针打出!?
身后那灰袍中年人却面色大变,盯着那枚银针,道:“黄蜂尾后针!”
“青城派的炎日道长,总算还有些见识。”树上传来一声轻笑,一个黑衣女子从林中翩然而降,落在风水身后,黑色面纱下隐约可见清秀的轮廓。
“独孤萦幽?”炎日道长不由退后一步。
“你们这些牛鼻子道士,也配来打我圣门之物的主意!”独孤萦幽盈盈一笑,道:“只怕……会死的很难看。”隐在衣袖中的素手轻轻的捻着。
炎日道长不由心下一凉,这魔教妖女惯于用毒,难道……
萦幽又是一笑,“都说最毒妇人心,难道道长不信吗?”
“最毒妇人心?”炎日道长面色又是一变。魔教之人擅用毒,最出名的一种,便是无色无味的‘最毒妇人心’,中者毫不自知,毒性虽然慢,三日后却是全身溃烂化作浓水而死。
“走!”炎日道长恨恨道。
几人退去,林间回复了清晨的寂静。
风水蓦然道:“阿娟?”
独孤萦幽拈花而笑,道:“她早跑了,你居然惦记着那个丑姑娘。”
风水面容依旧平静无波,“原来你就是阿娟。”
独孤萦幽怔仲片刻,咯咯一笑:“不愧是江暮远,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既然如此,也不用装地这么辛苦了骗你了。其实我还要多加感谢你保护我教圣物这么多年。只不过……中了‘最毒妇人心’的人是你,只要你痛痛快快地把‘沧海卷’交还予我,我就破例一次为你解毒。”
“好。”风水居然痛痛快快便同意了,“只是东西不在我身上,你要和我去一个地方。”
独孤萦幽反倒吃了一惊,问道:“哪里?”
“一个能听到海的地方。”风水淡淡一笑。
半路,萦幽忽然问:“我哪里有破绽?”
“很多。”
“很多?”
“卖花女的水性太好,遇事太镇定,对于男人太不介意。但是这不是最主要的。”
“那是什么?”
“你身上的香味,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