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受了风的鼓动,前仆后继的拍打着山崖,汹涌而起,在三角洲的尖石上碎裂,散成细碎的水滴,飘散在空中。空中弥漫着海水的味道,有点咸,有点腥。
风水站在山崖边的巨石上,旧白长衫被海风卷起,疯狂的飞舞,他面色平静如水,双眸茫然的望着那无际的海,道:“当年曹操,便是在这里观沧海吧。”
“反正你也看不到。”独孤萦幽立在风水身后,道:“行了,海也看了,该说出‘沧海卷’藏在哪里了,别忘了你的毒。”
“现在不行。”风水在大石上坐了下来。
“为什么?你不要骗我。”独孤萦幽冷笑。
“我不骗你。沧海卷就在这下面。”风水指了指悬崖下方。
独孤萦幽往下看去,波涛澎湃,下去是凶多吉少。“你不要以为我会那么容易被你骗。”
“我不骗你。沧海卷锁在木盒里,那木盒就藏在这崖底的石隙中。”
“要怎么拿?”
“每天黎明前落潮,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海水会退到藏有木盒的石隙之下,那是唯一能取出来的时候。”
“这么巧……早上?”独孤萦幽又娇笑起来,手抚上风水的胸膛,将脸搁在风水肩头,轻轻嗅着,道:“你的毒过了明早不解,可就解不了了。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如果我们能活过今天晚上的话……”风水转身,道:“山下来了很多人。”忽而肩头一痛,竟是被独孤萦幽张口咬住,而胸前的手却还在温柔的轻抚。只听独孤萦幽恨恨道:“你怎么知道?你叫他们来得?”
风水叹气:“我是瞎子,听力自然比常人要好些。”
独孤萦幽道:“信你一次,那帮假仁假义的正道人士,现在也容不下你了……”她口气一转,越发娇媚起来,在他耳边吹气如兰,“不如,你跟了我算了——我现在越看你越喜欢了。”
风水肩头白衣渐渐渗出血迹,依稀是两排整齐牙印。
山下的人已经冲了上来,踩着山顶的嶙峋怪石,往这边跳过来。当先便是青城派的炎日道长,后面跟着各大小门派的前辈和晚辈,居然正邪混杂,倒也难得。他遥遥看到独孤萦幽偎依着风水坐在在崖边,持剑大叫道:“好个武林败类江暮远,果然被妖女迷惑,老夫这就诛杀了你们,为武林除害!”
他身后跟着武当的定光道长,正是江暮远的长辈,怒道:“本门孽徒,当由本门来清理!”持剑跟上。
独孤萦幽拍拍风水面颊,笑道:“风先生,你现在更是洗不清了,认了吧。”她转身跃起,身形飘忽,长袖‘啪’的甩出,攻向青城炎日道长。炎日道长举剑来格,独孤萦幽却当空一转,长袖画个半圆,如舞动的飞天,转而向武当定光道长击去。
青城炎日道长随着半空一个翻转,斜斜追了过去,正是青城派的轻功绝学。跟在后面的青城弟子齐齐叫了一声好。
武当定光道长被独孤萦幽拦住,远远对风水高声叫道:“江暮远!只要你诚心悔过,交出‘沧海卷’,念在同门份上,武当给你悔过自新的机会!”
风水没有说话,任海风卷起白衣,在耳边呼拉拉的响。
独孤萦幽落在石上,对着一众渐渐围过来的正道人士,在黑纱下笑的猖狂:“哈哈……讲的真好,悔过自新,多好啊!”她抚掌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转头对风水说:“你说对不对?”
那些正道之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纷纷挺剑而上,怒喝:“妖女猖狂!
独孤萦幽使得是照日教的功夫,尽是速成拼命的招式,比不得那些江湖名门的正宗内功心法耐战。眼见战圈越缩越小。正道之人高呼:“妖女就要不行啦!大家坚持!”
日渐西斜,夕阳照在独孤萦幽黑衣上,拖出长长的影子。长袖翻飞,独孤萦幽在一众刀剑之中鬼魅般倏忽来去。身后崖边,静静立着风水,双目空洞,面上却泛出淡淡的金光。
当最后一丝太阳沉入大地,独孤萦幽忽而发出一阵大笑,长袖飞舞,一阵暗红的香气自袖底舞出,在海风中竟然凝而不散。
正道之人大惊,纷纷躲避:“妖女下毒!”。
有年长的人大叫起来:“快快躲开,这是毒瘴‘朝生暮死’!”
独孤萦幽将长袖舞开,那香气弥漫开来,渐渐笼罩崖顶,将正道人士逼下山去。‘朝生暮死’又是魔教奇毒,此毒乃是毒瘴,在风中亦能凝而不散,没有解药,一时三刻便全身抽搐而死。只是,这毒瘴遇着日光便散,只能夜间使用。
入夜。海涛前仆后继的拍击着崖岸,发出低沉的声响,崖顶既寂静,又喧闹,仿佛不曾发生过白日的恶斗。
风水坐在崖边,听着海涛拍岸。
独孤萦幽靠在风水身上,幽幽道:“风水,说些什么吧。”
风水沉吟一下,念道: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独孤萦幽笑得前仰后合,道:“你真有趣!反正看不到,念这个有什么用?”
风水道:“我可以听,听沧海。”
独孤萦幽忽然停了笑声,揽住风水的胳膊,紧紧偎着他,轻轻道:“我陪你听。”
闭上眼,任海风从脸上拂过,脚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时而有随风吹来的细碎水滴打在脸上,咸咸的,凉凉的。
良久,独孤萦幽道:“如果我就是个卖花的丑姑娘,你会不会喜欢我。”
风水沉吟一下,道:“比起魔教圣女,我更喜欢阿娟。”
独孤萦幽攀紧风水的胳膊,那体温让她心安,“比起江暮远,我更喜欢风水。所以我只叫你风水。”
风水道:“谢谢。”
独孤萦幽自顾自讲了下去:“其实我本来就是渔家的女儿,叫做阿娟。不过我不是生来就丑,只是在圣教练功,毒性会慢慢侵蚀皮肤,功力越来越深,容貌自然越来越差……好在有胭脂水粉和面纱。人人都说妖女独孤萦幽是绝色的美女,其实没人见过面纱下的真面目。”她轻轻抚上风水消瘦的面颊,“你例外。”
风水无声的微笑,面容在淡淡月光下显得温柔,“我看不到。”
独孤萦幽继续道:“从小到大,我不是拼命练功,就是跟人勾心斗角,好不容易做了圣女……可是,没有沧海卷,圣教永远都会四分五裂。”
“难道你不觉得累吗?”风水道。
“累,很累。”独孤萦幽抱膝而坐,望天叹气,道:“这十来天卖花的日子,倒是当真逍遥。我真希望自己能一直作阿娟,哪怕丑,也很舒坦。”
风水道:“我发现你白天和晚上是两个人。”
独孤萦幽又抱住风水,在他耳边道:“你真了解我,我就是两个人。在众人面前,我永远是妖女,永远坚不可摧。可是人表面越坚强,心底却越脆弱……这脆弱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风水良久不语,海风徐徐的吹,耳边是崖底波涛翻滚的声音,在天地沧海面前,人是如此的卑微渺小。他转过头,茫然的眸子注视着独孤萦幽,道:“阿娟,不要拿‘沧海卷’了。”
独孤萦幽楞了那么一下,她忽然觉得那双茫然的眸子直看入她内心。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圣女,不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妖女,只是海边一个小城里面丑陋的卖花姑娘。那样平凡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她忽的笑了,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掩去了一切的疤痕,变得通透清澈。那笑容有些凄然,她转头,看着风水,问道:“你真的是瞎子?”
“生来就瞎。”风水缓缓道。
“没关系,我陪你听,我替你看。”独孤萦幽轻轻靠在风水的肩上。
海风带来咸咸的味道,如同儿时在爹爹的渔船上。多么熟悉的涛声,多么熟悉的味道,二人相依坐在崖顶,夜听沧海涛声,仿佛时间就此停留,直入地老天荒。
……
“东方开始发白了,能够清楚的分开深蓝色的海和浅色的天空。”独孤萦幽道。
“嗯。”风水点头,面上是若有若无的微笑,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白,什么是蓝,什么是深色什么是浅色,不过他不想打断独孤萦幽。
“小时候我总喜欢坐在船上看日出,总也看不够。现在天空开始变红,由红变紫,海面也染红了。越来越红,越来越亮。”独孤萦幽不自觉的抓紧了风水的胳膊,兴奋的像个小孩子。
“太阳出来了!先是露出金色的一线,海面也发出亮灿灿的光芒,一点一点浓起来,亮的耀眼。”独孤萦幽越来越兴奋。
风水微笑道:“现在太阳全出来了吧。”
独孤萦幽惊讶的望着风水:“你怎么知道?”
“因为有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金色的阳光照在风水脸上,独孤萦幽一时有些痴了。
远处出现嘈杂的人声,太阳已经出来了,‘朝生暮死’毒瘴散去,山下的江湖人士又开始往山崖汇聚。
“他们上来了,真是性急。”独孤萦幽握着手中湿漉漉的木盒,恨恨起身。
“不如,把沧海卷给他们吧,泡了十年,已经烂了。”风水道。
独孤萦幽冷笑一声,道:“就算烂了,也是沧海卷,有和没有,是两回事。”她转身,抚上风水的面颊,有点凄然,有点不舍,道:“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你要记得,去我坟上上香。”
“你怎知我能活下去?”
独孤萦幽忽而媚笑起来,手指滑过他肩头牙印渗血处,道:“这毒,我已经给你解了。你怎会活不下去?”
已经有人冲上了山崖,刀剑舞动,大叫大嚷来助声威。
独孤萦幽将木盒缚在腰上,在蒙面黑纱下笑的猖狂。那刀剑逼近,她身形拔起,化作一团黑影,流星般冲向刀林剑丛。
风水凝立崖顶,海风吹动旧白长衫,身后是海涛拍岸。他双目茫然无聚,缓缓道:“震,泽风大过。过涉灭顶,凶,无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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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武侠是踏雪特长所以大部分由踏雪执笔,先是第一人称写的,踏雪写魔女,木头写瞎子.但是第一人称弄出来别扭的很.而且踏雪写的魔女不太魔女,木头写的瞎子太阴柔.所以就又对调了一下.^^
这是以前晋江的魔幻接龙文,官方给出关键词,在一定时间内完成的接龙.过了很久今天突然想到才贴上来,请大家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