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夜色最是深沉的时候。
南歌痴立于柳丝之下,浑不觉雨水湿衣的冰凉。
“怎么,你不是要跟他归隐山林吗,傻在这里干嘛,还不去追?你又不会轻功,晚了可找不到人家了。”身后传来戏谑讽刺的声音。
南歌回身,见黑衣男子懒洋洋地斜靠在树上,嘴角吊着嘲讽的笑容。
“副阁主!”水蓝罗裙的绝色丽人正色道:“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完成任务,请副阁主降罪!”
“紫竹暗使叛离本门,已何墨玉箫的主人一起葬身于爆炸的画舫之中,任务圆满完成,南歌护法何罪之有?”
慧眸一转,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朗声道:“那麻烦副阁主禀告阁主,南歌护法不幸在爆炸中以身殉职,还请多加抚恤。”说罢旋身欲走。
黑衣男子身形一动,鬼魅般挡住她的去路,剑眉一轩,“你真要去找他?!别忘了那份契约!”
低垂眼帘,蓝衫女子寒声道:“此处于我早无留恋,我本就不适合江湖。何况南歌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弃用的棋子罢了。”看也不看地绕过对方。
“我知道她一定会救你的!”身后男子的声音有些焦躁。
“对啊,副阁主大人神机妙算,再世诸葛,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手掌心。我们这些小人物轻易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微微侧头,冷笑一声,“可是人心有时是算不清的。万一她不救呢?“
“……”久久没有回答。
南歌眼神一黯,慢步离开。
寂静,甚至听得见空气凝滞的声音。
“她若不救,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天命难违。”黑衣男子沉声冷厉,未见他动作,人已再次挡在她面前,一手扣住她的脉门,“可是,在我找到比你更高明的制药师之前,老天也不敢违抗我的命令!”眼底是睥睨万物,令天地失色的光芒。
蓝衫女子忽然定定地看住他,细细审视。
黑衣男子给她看得不耐,冷眼看她,“何事?”
南歌嫣然一笑,如同暗夜里一道最炫目的流星滑过。“多谢副阁主提醒,我要去追方才那位公子了,晚了可就真找不到了。哎呀!”脉门一紧,给人扣住手腕拖着在林间疾走。
“放手!很痛啊!”
腕上的力道果然轻了些,可走路的速度依然不慢。
“你带我去哪?”
“回听香水榭!”极度寒冷的语气。
“阁主那边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呵呵……”蓝衫女子浅笑。
“你笑什么?!”没好气的问道。
“其实,你就是那个撑船的舟子对吧?”
走路的速度突然慢下来了,南歌不防,脚步一乱,差点摔倒,幸好被人从旁扶住。
“寻常的舟子哪有见到人家打斗杀到血流成河还等在一旁看的,早自顾逃命去了,岂会像你这般‘尽忠职守’的等人家杀完人再上船?更何况我南歌是谁?易容医毒,天下双绝,轮得到你在本尊面前班门弄斧!”
黑衣男子本来面色不善,听到此处却突然一笑。“这么说毒南歌应该一见我就看穿才对,怎么此时方才发觉?”
“那是,那是因为——”蓝衫女子面色发窘,“因为那时我心神不定!”
“哦?何事能让南歌护法你心神不定,说来听听?”隐有笑意的调侃。
蓝衫女子眼波流转,忽而温然一笑,柔声道:“自然是因为害那位青衣公子中毒让我好生难过。”
黑衣男子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了一下,寒声道:“哼,墨玉箫的主人岂是泛泛之辈!别看他一副温文尔雅淡泊致远的样子,目光利得很。只怕他早已看出我的身份,那些什么平淡生活的话全是说给我听的,告诉我他不会对我们不利,好让我们放下对他的追杀。”
“可是,我信他!”坚定的语气。
蓦地停下,黑衣男子转身狠狠盯着一脸诧异的南歌,半晌,终于和缓下来,慢声道:“我也相信。否则,就不会那么轻易放他走了。何况他武功尽失,墨玉箫折,再也不是冥月阁的威胁了。”
“可是阁主能放过他吗?”
“他只让我解除威胁,没说一定要杀人。而且紫竹暗使要退,也是他亲肯的,他不像旁人想得那么无情。很多时候,都是形势所迫,又被人误解。奈何帮中的规矩是只有进没有出,那场爆炸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作戏?这整个是一出戏而已?!你拿十八名追魂的命演一出戏给别人看!?连我也是戏子而不自知?!”蓝衫女子美丽的面孔上表情复杂,眼中混着愤怒、惊惧、失望、自嘲……
“不全是这样,那柄墨玉箫一定要折,折断才能消除威胁。其他的方式我都算过,唯有这样损失最低。追魂还有很多,但若阁中规矩坏了,人心便散。”
“果然是神机妙算的副阁主,这天下可有一样不在您的算计之中?如今我也是知道紫竹暗使退出的秘密了,副阁主还不赶快杀人灭口!”南歌声音冰冷地嘲讽着。
黑衣男子却只是望着她一言不发,眸中浓云翻涌,终是不置一词。
“哈哈哈哈……”蓝衫女子忽然尖刻的大笑起来,“我都忘了,追魂有很多,南歌却只有一个。毒南歌的技艺天下无双,副阁主没找到更高明的制药师之前,南歌还有利用价值,怎能现在就杀了?这般赔本的买卖精于算计的您是不会做的。我说副阁主大人这般紧张,不让我同那位公子归隐,原来是怕我泄漏秘密。杀又不能杀,放又放不得,只好把我带回听香水榭软禁。怪不得呢,哈哈哈……”
南歌仰头大笑,笑声凄绝。只是雨水打在脸上怎会是热的?难道是泪?就算是泪,她的泪也该像她的人一样冰凉才对。太好笑了,笑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笑着弯下腰,一边笑一边喘气,然而那空气竟像是被抽干了似的吸不尽肺中,她只得不停地喘,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支持不住地跪倒在地上。
方才看着她纵声长笑而一动不动的黑衣人此刻突然探手,一把扶起她,左手在她后心运功顺气,右手熟练地从她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又犯病了。何苦作践自己。哮喘很舒服吗!”
“不用、”蓝衫女子喘得透不过气来,仍然挣扎着不让他扶,“不用、你管!惺、惺作态!”转过脸去不肯吃他手中的药丸。
“吃、药!”这两个字他讲得咬牙切齿,看着喘得满脸通红仍然咬紧牙关挣扎拒绝的人他气得怒发冲冠,恨不得一把掐死她。“吃了药我就不扶你。”不得已点了她的穴道,强行撬开牙关,喂进那个碧蓝的药丸。然而那双眼睛,这样盯着他,厌恶不屑,盯得他心惊。
果然是毒南歌亲配的药,服药一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喘气。只是那平静更让人不安。
蓝衫女子安静的扶着一棵树,低着头,平顺自己的呼吸,看不清表情。好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默立一旁的黑衣男子,道:“副阁主大人,属下随你回听香水榭。走吧。”
然而冥月阁的副阁主却被她那平静如水的目光看得心头火起,黑沉沉的眼睛,那样无悲无喜,无怒无惧,只有一种冻结人心的冷漠。他宁可她怒他恨他,也不愿她选择漠视。于是他也冷下脸来,听见自己用一种最残酷无情的语调说到:“我没功夫和你惺惺作态,我们的契约还没完,你没那么轻易就死。我可是精于算计的,赔本的买卖向来不做。我本就是无情无义的人,难道你今日方知?追魂于我不过是武器,而你也只是一样暂时还少不了的工具。既然南歌护法身体不适,那你就待在听香水榭好生养病吧。”
蓝衫女子面无表情,只一拱手,淡淡道:“属下遵命。”目光直视前方,挺直了腰杆,仪态万方的朝前走去,经过黑衣男子时,未曾眨一眨眼。
黑衣男子在她身后苦涩无声地笑了,看着那遥遥笼在无边烟雨中的远山轮廓,耳畔依稀回响起冰凉的笛声。“紫竹暗使,摆脱这样的身份你很满意的吧。希望你不要像我和她这样……”
“箫声已冷笛声凉。”
本文完
有关孤弦与南歌的故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