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又遇见了这种情况。
在掌门师姐林晓筠投射过来异样眼光中,其他同门师姐妹侧目张望下,师父象往常一样,含笑问道:“素衣,你觉得呢?”
于素衣清了清嗓子,绽放出自认为天真无邪的笑容,“师父,您见多识广,阅历丰富,这种事情哪轮得到我一个小丫头片子插嘴呢?”
“嗤——”毫不意外的,于素衣听到细微但清晰的一声鼻孔出气的声音。确实,她的话毫无见地,难怪林晓筠会轻视至此。
于素衣依旧笑着。
这样的涵养应该算是好吧?如果我愿意,我能做到的。
应若华也含笑不语,看着这个稚气未除的垂髫女弟子。
倒是林晓筠沉不住了气:“于师妹,谁都知道你跟师叔的关系,师父问你这话,是想知道师叔的态度。”
“我不知道。”于素衣简单的回了一句,令谁也很难辩清她的意思究竟是指不知道她和师叔的关系,还是不知道师父说话的意思,抑或是不知道师叔的态度。
“你——”林晓筠大声娇叱。
应若华微微蹙眉,挥挥衣袖,林晓筠登时噤声。
“素衣,峨眉派大敌当前,人人自危。你师叔他虽然早已不理尘世,但这毕竟与每个峨眉派人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我做掌门的,少不得要考虑每个人的意见。”应若华温言道。
“师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峨眉派不能在江湖上立足,我想师叔也决不会苟活于世的。”于素衣道。
“这是他的想法?”应若华仔细端详于素衣的脸。
“不是,这是我的想法。”不理林晓筠再次发出的鼻音,于素衣摸鼻笑道,“不过我想每个 峨眉派的人都会这么想的。”
于素衣知道所有人都不能反驳她的话,所以她笑。
应若华若有所思,点点头,不再言语。
看着师父那张清艳依旧的脸庞,以及欲语还休的神情,于素衣不禁猜想:莫非平日里大家私下里的猜测竟是真的?师父对师叔是情根深种?
她摇摇头,试图将这种猜测从脑际中抹去。
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这天所有人在议事大厅里,就如何抵制峨眉派夙敌昆仑派的大举寻衅,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讨论。
说话声音最响,表现也最积极奋勇的当属林晓筠。深知她未来掌门地位的同门师姐妹,对她的话自是随声附和。
于素衣心不在焉的混迹其中。好在师叔的话题已经结束,她自然也不再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所以南郭先生很容易当。
峨眉山清幽寂籁的青石板步道两旁,到处是森森然的参天古木,树冠状若华盖,不知经历了几许风霜雨雪,更有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散发出阵阵幽香。
“峨眉天下秀”!!果然名不虚传!
可惜的是美景当前,却无欣赏之人。于素衣对周围景色视若无睹,步履轻快的拾级而下,跨过一条条绿苔横生的青石板,绕过一座座俏秀的峰峦,沿着竹林一转,眼前豁然开朗,六池春水映入眼帘。于素衣更不迟疑,直向池边垂钓的背影扑了过去。
“师叔——”青色衣衫下的背脊,依旧那么挺直而熟悉。
“素衣,你来啦。”李易风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将身下的那块大石头让出来给于素衣,“别跑那么快,一脸的汗。”说着,一块丝帕递了过来。
于素衣习惯性的接过,往脸上胡乱擦了擦,“恩,这帕子是谁送你的?这么香。”
“小孩子胡说,哪有什么香?”李易风轻斥道。
“师叔你不知道,”于素衣展开手中帕子,细细端详,“这是女人的脂粉香味,林师姐她们身上都有。”
“恩,胡嫂下山采购时我让她捎的,可能跟别人的东西混在一起,所以沾了一些味道吧。”
“我还以为是哪位姑娘送给你的定情之物呢。”于素衣吐舌笑道,边笑边将帕子递还给李易风。
“胡说。”李易风不接,“既然又有香味,又有你的汗味,你帮我洗了吧。”
“哼,既然不喜欢,干吗还要洗了再用?为什么不用我给你做的那块?”于素衣闷闷地说。
“你做的,”李易风的视线从远处水面收了回来,看向于素衣,眼中带着满满笑意,“那能用吗?”
“那,”于素衣脸色一红,声音也开始变小,“那是人家好不容易做出来的。”
“等你哪一天自己敢拿出来用时,再对我提这个要求吧。”
林晓筠毒蛇般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于素衣打了个寒战,赶紧摇头。
“师叔,今天早上师父在大厅里召集我们所有人议事来着。”于素衣坐在自己的专属位子上,快手快脚地脱下鞋子,一边将脚伸进池内前后摇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身边人说着。
“恩,难怪早上清静了不少,真是难得啊。”李易风笑道。
“师叔——”于素衣提高音调娇叱道。
“呶,连鱼都多钓了不少。”李易风不看她,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向身边的木桶。
“嗨,还真不少,晚上我可有口福了。”于素衣伸手进木桶,细数桶里鱼的数目,兴奋起来,“我们可以做鱼汤,还可以烤着吃。我已经好久没吃到师叔亲手烤的鱼了,好让人怀念啊。”
看着她故意作出的无限向往的样子,李易风笑了,“当心,口水别流下来。”
“师叔,你又笑我!”于素衣去拽李易风的袖子。
“别闹了,鱼都被你吓跑了。”
“那是你技艺太差,所以才钓不到。”于素衣一撇嘴。
“那你来啊。”说着,李易风将手中钓竿递给于素衣。
于素衣不接钓竿,而是随手从身边折了一根柳枝,看了一会水面,手腕一抖,柳枝如离弦之箭般破水而入。
过不多久,柳枝开始浮上水面。于素衣得意的笑道,“师叔,你看吧。”伸手去够柳枝。
随着柳枝一寸寸浮上水面,柳枝尽头空无一物,于素衣瞪大了眼睛,开始结结巴巴:“这,这个……”
“‘秋风落叶’原来是派这个用处的。那么鱼呢?”一直双手抱胸在旁观看的李易风悠闲地问道。
“嘿嘿,不好意思,失手,失手。”于素衣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刚才的那股得意劲头消失殆尽,“可师叔你不也这么一插就行了吗?”
“我有这样吗?”
“上个月初九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的。师叔你也这样一下,嗖的一声,鱼就翻着肚子上来了。”于素衣用手比划着。
“还嗖的一声?素衣,你不会是眼花了吧?如果这样,师叔还需要坐在岸边辛苦钓鱼吗?”李易风含笑道。
看错了吗?于素衣迟疑起来。但师叔向来不说谎话,而且他说的确有道理,师叔不会武功可是全教众所周知的秘密。“莫非真是我眼花了?或者是我做梦梦到的?”
“谁知道你。唉,被你一闹,鱼也逃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李易风开始收竿,“你也快将脚从水里拿出来,水这么凉,小心生病。”
“怕什么,有病师叔开个方子,吃两剂药,保证药到病除。”师叔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医术却是非常的高明。全教人有个头痛发热什么的,都是师叔给开的单子抓的药。
“好呀,只要你不嫌药苦,我倒没什么意见,”看见于素衣不自觉的皱起眉头,李易风笑了起来,“这么大人了,生起病来还象个孩子似的,不肯吃药,还要用糖来哄。”
“人家已经是大人了,”于素衣提着木桶,跟在李易风的后面,一前一后往离洗象池不远出的草庐走去,“今天林师姐挑衅我,我一句话也没跟她争辩。”
“这就好。”
“非但这样,我还笑呢。我一笑,她就更生气了。哼,最好气死她。”于素衣道。
“你瞧,小孩子脾气又出来了。” 不知怎的,在李易风的面前,她很自然的小女儿娇态毕现。
“是她老欺负我,跟我过不去。”于素衣争辩道,“按理说,她年纪比我大,武功比我高,又是掌门师姐,应该让着我才对,最起码也应该秉公办事吧。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她了,老是跟我过不去。”
“你在抱怨别人之前,有没有查找自身原因?”
“有啊,我已经认真总结过了。”
“是吗?”李易风总算回过头来看她,“说说看。”
“第一,尽管她入门比我早,是大师姐,但是我武功练得也不错,最近师父老是夸我进步很快。师父一夸,她的脸就会拉得很长。不是嫉妒是什么?”于素衣紧走两步,与李易风并排而行。
“恩,第二呢?”
“第二,我是孤儿,是师叔在山脚下将我捡回来的,自然跟我亲些,这点连师父都是知道的,可林师姐老是拿这说事,说得我好象是靠私人关系才得以进峨眉派似的。”说到这点,于素衣就有点愤愤不平。
“恩。”
“第三,林师姐作为掌门师姐,围在她身边说好话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我这人不喜欢拍马屁,难道这也是罪过?”
“所以呢?”
“所以说,林师姐完全是嫉妒我,无中生有,故意找碴。”于素衣做最后的总结。
“那你怎么办?”李易风一边推开草庐的木门,将钓鱼竿收置门后,一边问道。
“怎么办?师叔你不是明确教导过我了吗?韬光养晦,潜心学艺呗。”于素衣也放下木桶,看着桶里的鱼活蹦乱跳。
“这是我的话,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想过了,她不喜欢我是定了的,现在有师父与师叔罩着,还不用怕她,将来可不好说。靠人不如靠己,所以还是得踏踏实实练两手,这样即使她将来即使当上掌门了,也不敢轻易对我怎么样。”
“恩,我们素衣成熟懂事多了,不过也不要过于勉强自己。”李易风伸手揉了揉于素衣的头发。
“啊?有这样教育人的长辈吗?其实我要胜她,也不一定要在武功上花功夫,随便跟师叔学些用药用毒的招数,也够她喝两壶的了。嘿嘿,嘿嘿。”于素衣一歪脖子,想躲避那只落下来的手,又有点犹豫与不舍,结果还是被李易风结结实实地揉了几下。
洗象池边秋夜半,常留明月照寒林。
弯月凌空,群山寂寥。洗象池畔六方小池内,一汪清泉,明月恰好映在池中,两月相对,天上人间,美仑美奂。
池畔,李易风就着火堆烤鱼,随着些许焦味,鱼肉的香味阵阵飘散开来。
于素衣双手托腮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眼怔怔的看着红红火光照映下李易风专心致志烤鱼的侧影。
“想什么呐,怎么半天不做声?”李易风侧过脸来,看向于素衣。火光掩映下轮廓阴影更加分明,于素衣忽然一阵失神。
于素衣摇摇头,笑道:“师叔,我忽然发现你长得还真不错。”
李易风失笑,“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你什么时候注意到我这个老头子相貌的?”
“什么老头子?你今年才三十四岁!”于素衣直觉的否认。
“而你才十七,跟你相比,不是老头子是什么?”
“你不是老头子,”于素衣强调,“恩,即使你坚持称自己是老头子,也是个漂亮的老头子。”
“哈哈,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你的赞誉。不过素衣,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的相貌啦?”
“恩,他们说师父喜欢师叔,这是真的吗?”于素衣看向李易风,希望能从他的反应中瞧出一些端倪。
“谁说的?”沉默了一阵,李易风问道。
“大家都这么说。峨眉派从来都是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弟子,师叔以男子之身进入峨眉派已属希奇,或有可能是前掌门收进峨眉派的,但师父执掌门派后仍对师叔礼数有加,言听计从,从不因师叔不会武功而有任何怠慢。师父待人素来严苛,但对我却一向亲切温和,所以大家就说是因为师叔的关系,才对我另眼相看……”本来于素衣也不信,只是听得多了,而且细细观察应若华的神态,倒似确有这份情意。
“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面对师叔的直接提问,于素衣一阵茫然,既想让李易风不必为此事多生烦恼,又觉得赞同这事并不是她的本意。在她心中,隐隐有个想法:师父是大家的,师叔才是自己的,所以对自己来说,师叔更为重要。“我没想过。师叔,如果你真的喜欢师父,就不要顾虑她们的话,师叔尽管没有武功,但是有很多优点,师父必是看到这些优点才会喜欢师叔的。我想很多人都会看到这一点的。”
“是吗?”
“是的。”于素衣用力点头。
“哈哈,别人看到没看到不知道,但我们的小素衣是肯定看到了。好,奖励你吃条鱼。”说着,一条烤得外焦内嫩喷香的鱼用铁丝串着,外面蘸上了调料,递到了于素衣的面前。
于素衣不假思索地接过来,大快朵颐起来。
直到夜间回到自己房里睡觉,回想当天的经过时,于素衣才想起那天晚上,在温柔的夜风中,两人聊到了当前的局势,聊了峨眉派夙敌昆仑派的情况,聊了峨眉金顶上草药的药性等等,大部分由师叔引导的话题,两人絮絮叨叨的聊了很多。唯一遗漏的一点(最为重要的一点)是:
对于师父与师叔关系的求证,他始终没有给予素衣一个明确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