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犹如骏马疾弛时飞速倒退的树木,刚从耳侧掠过,转瞬已消失至天际,嗖嗖的,令人目不暇接。
时光又如一条河流,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缓缓流动,亘古绵长,似乎停滞在了当下。
静默是一个可怕的杀手,它不断地蚕食着你的耐心,直至勇气的消亡。
于素衣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你怎么还不动手?”
顾青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在微笑:“我为什么要动手?”
“你改变主意了?”于素衣迟疑着问道,希望如泡沫般一粒粒地涌上心头,越聚越多。于素衣忽然发现,其实她并不象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无畏,在死亡面前,人心的脆弱是一样的。
“你不改变主意,我又怎么可能会改变主意?”顾青云轻声问素衣,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未等素衣回答,他又好心地进一步解释:“只是我怎么可能自己动手?在这里动手?”
于素衣的心倏地沉了下去,她一语不发,直直地盯着顾青云。
顾青云仿佛什么也未瞧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手上。他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掌,一点一点的梭巡着,仿佛要将手掌上、指甲里的每一丁点的污垢都要找出来。
半晌,顾青云终于确认他的手一尘不染,似乎很满意,双手一拍。
随着击掌声音的发出,几乎就在同时,房间的门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似乎他一直在外面待命,等着这一刻的出场。
于素衣看也没看来人,仍是盯着顾青云不放;顾青云也没看,他用不着。顾青云淡淡道:“于姑娘想回家了,替我送她一程。”
在外人听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亲切平和。如果你不了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往“送人回老家”的方向去理解。
但是进来的人很了解,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恭声说了句“是”,便伸手来拉于素衣的手,而且正对着她的虎口。
于素衣没想反抗,她知道,在顾青云的面前,反抗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具戏剧性,更引人入胜罢了。死就死了,没有义务在死前再去娱乐别人。
就在那只熊掌快要搭上素衣手腕的时候,忽然重重地垂了下去,与素衣“失之交臂”,壮汉不禁发出了“啊”的声音。
于素衣本已认命,正待束手就擒,忽见发生如此变故,忙转头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勉之。
方勉之神情古怪,看了一眼于素衣,不发一语,伸手一架,将那个壮汉挡至屋角。那人青筋暴出,但又无法挣脱,脸涨得通红。
顾青云依旧淡淡地说道:“勉之,现在轻功见长了嘛。”
方勉之缩手,两手抱拳在胸,恭声道:“属下失礼,还请教主责罚。”
“请我责罚?那我说的话你还听吗?”顾青云问道。
“教主但有吩咐,勉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方勉之沉声道。
“话虽如此,实际未必吧。”顾青云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喜怒不形于色,“那我刚才说的话,有谁真正听进耳去呢?”
此话一出,除了顾青云与于素衣外,屋中余下两人脸色立变。
方勉之脸色忽青忽白,欲言又止,而壮汉额头上不禁渗出了汗珠,他竟然不顾受伤的右手,大吼一声,朝于素衣冲了过来。
“喀嚓”一声,另一只手应声而断。壮汉还想往上冲,顾青云凉凉地说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下去!”
那个壮汉受了如此奚落,不以为耻,反倒一副如临大赦的模样,朝顾青云鞠了一躬,垂着两臂,退出了屋子。
“这就是你的赴汤蹈火?”顾青云看向方勉之,轻声问道。
“教主,为什么?”方勉之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你们都喜欢问我为什么?”顾青云看看于素衣,又看看方勉之,眼中带着一丝嘲弄,“你们觉得我会是个善尽解释义务的人么?”
“可是……”方勉之欲言又止。
“我不想解释,”顾青云回复了淡淡的神色,“她知道得太多了。”
言下之意,必须杀人灭口。
“可是教主,我们不是商定好……”方勉之看了于素衣一眼,没有继续下去。
“这得问问你的心上人了,她似乎并不认同我们的计划。”顾青云嘴角下垂,嘲讽的意味更加浓了,“她似乎并没有将你视为她的最佳选择。甚至,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你。”
方勉之脸色煞白,他转身看向于素衣,眼神复杂,有不解,有失望,有难堪,有沮丧,有悲伤,更多的是恼怒,交织在一起。
于素衣直直地迎着他的视线,冷冷地与他对视。作戏吧,继续作戏吧。
“那么现在,你还想一心维护她么?”顾青云笑道。
方勉之仿佛突然之间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身形顿时萎缩了下去。
顾青云一拍掌,又进来一人,将毫无反抗的于素衣带了出去。这次,方勉之僵直地站在一旁,一动未动。
于素衣被扔进一间地牢,这里光线昏暗,鼠虫横生,常常听到墙角的稻草簌簌作响。
这就是所谓的天牢吧?于素衣四处打量,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经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寻常老百姓一辈子未必有机会经历一次,看来自己运气不错,刚出江湖不久就遇上了。想到这里,于素衣不禁笑了起来。
只是江湖上一般帮派,应该不会用这种地牢吧?这不是官府才有的么?
想起顾青云刚才对自己所说的话,于素衣暗暗心惊。所谓瓜田李下,白璧尚且微瑕,自己涉入太深,此番想要离开这淌浑水,只怕是万万不能。
既存了必死之心,心中反而轻松起来,无所顾忌。经过这几天的劳心劳力,惊吓猜疑,于素衣早已困顿不堪。她摸索着将墙角稻草聚在一起,铺就成床,躺下后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得她神智渐渐清明之际,耳边传来阵阵啜泣,依稀是洪雁飞的声音。
“你来作什么?”于素衣叹口气,摸索着爬起来,眼前仍是一般昏暗。
“素衣,素衣,你为什么这么傻呢?”洪雁飞边哭边道。
“傻?”于素衣重复着笑道,“怎么大伙都觉得我傻?三人成虎,哈哈,现在搞得连我都觉得自己有点傻了。”
“素衣,你为什么不愿意加入任行教?你不是对方右使挺有好感的么?”洪雁飞问道。
“所以,你就跟他们合起伙来骗我?”于素衣静静地问道。
“我没有骗你!”洪雁飞激动起来,“我没有骗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是啊,你觉得只要结果对,耍一点小手段也无可厚非。”
“我没有耍什么手段?”洪雁飞急急道,“我听冯大哥说起过一点,他说只要你答应了,大家就是自己人了,就能经常在一起了。”
“也是他无意中告诉你,客栈后面有个园子,是个散心的好去处。”于素衣道。
“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所以才……”洪雁飞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歇得一歇,方才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里会险遭不测。”
“对啊,整个客栈都是任行教的地盘,怎么可能遭遇不测?”于素衣笑道,“除非他们想制造什么不测。”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让你尽快与我们成为一家人。”洪雁飞还想解释。
“你不用多说了,我们都是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身不由己地走着自己的套路,”于素衣截口道,“我理解你。”
“你理解我?”洪雁飞有点茫然,又有点喜悦。
“是啊,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你都不曾存心害我,你只不过想要得到一个你认为是好的结局。”
“方左使也是这样想的,”洪雁飞又加上一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那他人呢?”话刚出口,于素衣就觉失言。已经到这个地步,还提及他,有何意义?
“他闭门不出,谁也不理,谁也不见。冯大哥说他受伤了,”洪雁飞看向于素衣,意有所指,“心里受伤。”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于素衣恍若不见,懒懒笑道。
“有用的,有用的。只要你肯回头,方左使、冯大哥他们肯定会想出办法来的,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教主他老人家肯定会网开一面的。”洪雁飞急急道。
于素衣暗自叹息,事情真会如此单纯么?尤其在自己得知了那么多的机密之后。
过去的自己,经常被人说成单纯,现如今,竟然也会暗笑洪雁飞、方勉之他们单纯。原来单纯与否,很多时候与一个人的际遇相关。当你涉入太深,你就身不由己地无法单纯。
于素衣摇摇头,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淡然道:“然后我就成为任行教的人,为教主卖命,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是吗?”
“是啊,”洪雁飞直觉点头,接着偏过头来,疑惑地问道,“难道不应该这样吗?大家都是这样啊。”
“洪姐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标准,然后根据这标准去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我也有我的标准,我也在做我认为是对的事情。所以,我不怪你。”于素衣柔声道,“我只是累了,想歇一歇,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