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你面前的路有两条,你选择吧。”应若华道。
于素衣静静地看着应若华。
“其一,为师帮你落发,从此潜心修习佛经武学。此生,不再见他一面。”
于素衣明白,应若华所说的那个“他”,便是师叔李易风。
他与她,相见争如不见,道是有情却无情,见面,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但从今开始,直至鸡皮鹤发、颊陷齿摇,真能不见吗?真想不见吗?
思及此,于素衣不觉心中大痛。
应若华一眨不眨地盯着于素衣,见她神色有变,不觉叹了口气,道:“其二,牢牢掌握,为己所用。”
于素衣不解,抬首看向应若华。
应若华解释道:“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将他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他才会事事听从于你,你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掌控?”于素衣失笑,摇头,幽幽道,“掌控又有什么用?心已不在,要人何用?”
“同与不同,不在乎心,在乎势也,”应若华摇了摇头,“男女之□□,本就微妙,一方若心系另一方,事事以对方为瞻,患得患失,予求予取,势必落了下乘。师父这么多年来的遭遇,不便是如此么?”
于素衣听了,似乎有一线光明直照心田,又似云山雾罩,不得要领。
“人与人之间的态势,本就是此消彼长、此长彼消,自古女子多痴情,不知不觉便将自己列入被动守望之位。只有跳出巢窠,方能变被动为主动,”应若华笑道,“这个道理,你懂么?”
“弟子愚昧。”于素衣垂首道。
“你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应若华叹道,“但是不管你想不想,人生中有很多事你不得不想开,比如感情;人生中也有很多事你不得不去面对,比如责任——你对峨嵋理应担负的责任。”
秋日初晨的阳光,被树叶缝隙撕扯成一片一片,倾洒在人的脸上、身上,慢条斯理的,杂乱无章的,便如同李易风那只被砍伤的臂膀,软弱无力,涔涔流下的鲜血已逐渐浸湿衣衫,冷得让人浑身乏力,只得紧紧靠住那柄尖刃,宛若那是自己最后的支撑。
他不敢回过头来,去看看是谁给了他这个支撑,这个支撑又会给他带来什么,在应若华那神秘笑容的面前。
应若华笑得越神秘,越灿烂,给他的威力也就越大。
但是他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不管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也要竭尽自己的全力,以保证素衣全身而退。
“素衣,你快走。”李易风梗着脖子,低声催道。
身后没有动静。
面前应若华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快走!”李易风勉强忍住突如其来的冷战,低声道,“不必顾忌我,快走!”身子已虚脱,一阵眩晕涌上脑袋。
身后仍然没有回答,但李易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挟持,靠在一个软软的身体之上。苦笑一声,说什么拼了命要照顾她,现如今,依靠的人,却是她。
那柄细细尖尖的东西,已然掉落地上。
应若华看向眼前那两个半倚半靠的人,脸上笑容不减。
“好了,你总算做到了,其实这一切并不是很难,不是么?”应若华越过李易风的透顶,柔声说道。
没有人回答。
“好了,你累了,接下来,让晓筠她们帮你做,好么?”应若华柔声问道。
身后依旧没有应答。
李易风突然不想知道与应若华对话的人是谁了,他觉得很累,很乏,想要躺下来,好好的睡上一觉。
但是身后的人依旧直直地站着,硬是不让他躺下来。
“素衣,”应若华皱眉,大声道,“素衣,你为什么不听师父的话,不让师姐们帮你?”说罢,一挥手,李易风便听到脚步急急攒动的声音。
“不要动,”回响在耳畔的果然是于素衣的声音,但是她的话好生奇怪,“再往前一步,我便杀了他!”
其实不仅李易风奇怪,其他的人也奇怪,应若华又一挥手,脚步之声立止。应若华皱眉,“素衣,你疯了?!快放下剑来。”
“我没有疯。”于素衣大声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我知道。”于素衣道。
两人一问一答,于素衣要杀人,应若华要救人,李易风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将两人的角色颠倒了一下。
“那你怎么会……你忘了你的责任了?”应若华问道,脸上隐隐现有怒色。
“我没有忘。”于素衣沉声道。
“那你说说是什么?”应若华问道。
“光大衡山、峨嵋两派。”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现在就要杀他?”应若华脸上的怒色似乎是真的。
“衡山早被灭门,我是峨嵋弟子,要光大的也是峨嵋。我已想通,一了百了,省得见也烦恼,不见也烦恼。所以,我不选一,也不选二,我选三。”
“三?”应若华不怒反笑,“你选三?你有没有弄清,你现在杀了他,便能光大峨嵋?”
“为什么不能?师父你不是说过,我天资聪颖,是世间少有的武学奇才,”于素衣硬声道,“光大峨嵋,非我莫属?”此言一出,引得旁边众弟子窃窃私语。
应若华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为师确是说过你天资聪颖,但是,但是你若要成功,除了自身资质以外,还需外力扶持。”
“我明白,我在峨嵋地位不高,上面有好几位师姐,”于素衣道,“我若大义灭亲,将峨嵋世敌给解决了,这些师姐自然会支持我,与我同心协力,光大峨嵋。林师姐,你说是么?”
林晓筠哼一声,偷瞟师父一眼,未曾作答。
“我说的外力并不是指的这个,”应若华眼见于素衣说来说去,将自己与她说的一些体己话全抖了出来,虽不惮弟子们造反,却好生不快,脸色一沉,“于素衣,我们说的话你全忘了不成?你是不是有意装疯卖傻?”
“我没忘,只是怕师父忘了,所以说出来确认一下,”于素衣笑了一笑,“师父一向夸我聪明,不知道我下面说的这些是不是正确?”
应若华沉着脸,一声不吭。
于素衣道:“师父说在峨嵋众弟子中,我最聪明,峨嵋未来掌门之位,自然是属意我的。”
林晓筠听了这话,脸色不觉白了一白。
“师姐你别生气,师父说的这个峨嵋掌门,也不是白给的,”于素衣笑了一笑,“你有本事杀了师叔么?”
“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你……”应若华大怒。
“嗯,是我说错了,师父莫怪,师叔是不能杀的,起码现在,那套天下第一的武功秘笈没到手钱,还不能杀,不是么?而最能从师叔手中骗出秘笈的,只有我,林师姐,现在你知道我比你重要的地方了吧?”
林晓筠脸色发白,胸口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师叔有这套武功秘笈,又怎么会不传授给我?我可是衡山传下的唯一骨血了。”于素衣顿了一顿,点头道,“嗯,是了,我的武功这么差,这么容易就被你们逮到,自然没有修习到那门绝世武功。那么,知道那套武功秘笈的,就只有我师叔一个人了。所以呢,现在这个时候,谁都可以死,但师叔不能死。非但师叔不能死,唯一从师叔口中套出武功秘笈的我,也是不能死的,你们明白了吗?”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应若华冷冷问道。
“师父不敢。”于素衣立即答道。
“师父不敢,你是说我不敢喽?”
“不是师父不敢,而是素衣不敢。”
“你胆子这么大,又有你师叔为你撑腰,还有什么不敢的?”应若华冷冷道。
“就是因为我不懂那套武功秘笈,所以不敢;更是因为我师叔也没有那套秘笈,所以更是不敢。若是他会,见我被你们挟持,又怎会拼了老命还会受伤?这样的绝顶武功,岂非忒过可笑?”于素衣笑道。
应若华脸色一白,顿了一顿,随即道,“你可知你这话一说出来,便是大祸临头?”
“我又怎会不知?但纵使这话不说出来,我又会有什么好结果?”于素衣惨然一笑,“最多是死得晚些罢了。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会天真的以为你会将掌门之位传承给我?”
不待应若华答话,于素衣继续道:“你以为使些挑拨离间之计,我便会被迷得五迷三道?纵使他对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这份恩情我怎会说忘就忘?我于素衣再不识好歹,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那你——”
“我若不与你虚与委蛇,你又怎会解了我的穴道,并给我兵器?”于素衣笑道。
应若华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怒道:“就算我解了你的穴道,又能如何?你师叔已经被你刺中要害,现在就凭你一人,能逃得过我的掌心么?”
“我的剑刃算准了从师叔肋下斜穿而过,又怎会刺中要害?只是他被你一剑刺伤,鲜血淋漓,故而迷惑了你的视线罢了。没有这一招,你又怎肯说出真相?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是枉费,我也从未想过丢下师叔独活。师父,请赐教。”说罢,于素衣扶李易风坐下,接着深施一礼,手中宝剑一横,迎向应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