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时光飞逝,其间两国也打过一些仗,零零星星的,小规模的,双方都没能讨得到什么便宜。
上阵的突厥骑兵都换上了长兵刃,如此一来,那些练习地堂拳的汉军根本就近不了身,更别提砍马腿了。但也亏得这些骑兵甫换上长家伙不太趁手,才不至于将汉军打得落花流水。
但是汉军也不屈不挠,利用关塞城池优势,与突厥骑兵展开了拉锯战。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耗了下去。
过不多久,于素衣便迎来了边关的又一个短暂的夏天。
关外的夏草长得疯快,又到了浸没膝盖的高度,风吹过来,跌宕起伏,郁郁苁蓉。于素衣暗想,如果这绿草能够配上蓝天,以及雪白的羊群,那该是一幅多么令人沉醉的图画。可惜的是,远处草际间偶现的军营与马匹影像,破坏了这份宁静与和谐。
请求增援的奏折早已于几个月前发出,但是朝廷方面的回复却是杳无音讯。
于素衣猜想,朝廷不可能对此恍若不闻,应该已有密使将皇上的诏书送来,只是诏书上的消息没有任何鼓舞士气之处,所以王将军与太子才秘而不宣吧。
没有行动,就意味着放弃,意味着这个国家放弃他的门户,意味着皇帝放弃自己的长子。于素衣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皇帝怀有什么样的感情,可能是一半怜悯,一半愤懑吧。皇家的子女虽然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但是他们的生命却又是如此的脆弱,有的夭折,有的被和亲,有的在政治斗争中被牺牲,终成正果的也就十几分之一。
再看太子,他的脸上却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于素衣猜想,对于这个从未离开过都城的十几岁少年来说,面对如此阵势,还能镇定自若,可能是看得极开,也可能是故作镇定。但也不由令于素衣心生惺惺相惜之意。
人无法选择生的方式,但总可以选择有尊严的死去。
而在活着的时候,我们要尽量活出品质,活出精彩,每一天,每一个时辰。
随着天气转热,随着秋风渐起,于素衣知道最后的时光就快要到了。李易风曾经跟于素衣说过,突厥统帅绝不会任战局一直这般胶着下去,大战已迫在眉睫。
“师叔,你这样推测的依据何在?”于素衣当时问李易风。
“这场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太长了,阿不丹一定想赶在寒冬来临之前结束战斗。”李易风解释道,“突厥人是游牧民族,一直在马上讨生活,所以随身没有任何累赘之物,马匹吃的牧草,战士吃的牛羊,都是就近出产。”
“这么说,如果我们能够耗到冬天,突厥人的补给就成了大问题,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了。”于素衣展眉笑道。
“哪有这等好事?”李易风摇头笑道,“阿不丹绝对不会允许战争拖延到那个时候的。如今的战场,可是他们掌握主动。况且,如果真的拖到那个时候,我们也会碰到同样的问题。”
于素衣想起最近时断时续的供给问题,心知师叔所言非虚,叹口气,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这里,我们不得不提到一个小插曲,正是这件貌似轻渺的一件小事,对于素衣、李易风,乃至整支军队、全城百姓的命运,产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这日,于素衣到军营中去找李易风,寻了半天也不见踪影,找人一打听,原来是被牛犄角胡同的李老四家叫去了,听说是李家的二小子生了病。
等于素衣赶过去时,李易风已给孩子号过脉,正在书写药方,写好后折好交给李老四的婆娘,并叮嘱道:“照这个方子煎药,吃两剂便好了,叫他以后当心些,不要什么东西都乱吃。”说罢告辞出门。
于素衣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问:“师叔,李家小二子得了什么病?”
“也没什么大病,恐是吃了些不洁的东西,得了痢疾。”李易风道,“素衣,找我什么事?”
“太子觉得头有点晕,想让你过去瞧瞧,”于素衣心不在焉道,“师叔,李家除了二小子,还有谁也拉肚子了?”
“没有。”
“他们家的小三子呢?”
“小三子,”李易风想了想,“你说小二子的弟弟?好像挺好的啊。”
“小三子皮实得很,成天跟着他哥,象牛皮糖似的撵也撵不走,如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应该不会落下他,怎么他好好的呢?”
“这倒不太清楚。”李易风摇摇头,“别管他了,我们还是赶快去瞧瞧太子,这两天军营里也不大太平,伤员较以往为多。” 语毕,李易风加快了脚步。
当天夜里,于素衣见着李易风时,告诉他:“师叔。我去问过了,李家二小子与三小子一直在一起,唯一不同的是小二子喝了河沟里的水,回去就腹泻不止。”
“那就是了,河沟里的水可能不太干净,”李易风边说边脱下外衣,脸上疲倦之色难掩,“素衣,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事?不早了,早些睡吧。”
是夜,帐外秋虫吟唱,帐内气息悠长,伴随着这呼吸起伏,一双晶亮的眼眸在夜色中合起又睁开,睁开又合起。
次日清晨,李易风照例悄悄起身洗漱,准备出门,却被于素衣叫住。李易风细细打量,讶然问道:“素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昨晚没有休息好?”
于素衣摆摆手:“不碍事,师叔,有些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监军大人,这是我跟叔叔的一点小小设想,不知道是否管用。”于素衣道。
“恩,你是说烧光他们的粮草,切断他们的水源?”太子问道。
“是啊。”于素衣点头,“没有了粮草,没有了饮用水,突厥兵自然不战而退。”
“这个我明白,只是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我可是听说突厥兵的粮草……”太子沉吟道。
“素衣,你说细一点监军才能听得懂,”李易风道,“监军大人,我跟素衣琢磨了一下:突厥人的补给完全是靠大自然赋予的,马儿吃草,牛羊也吃草,人吃牛羊肉,所以这个牧草对于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突厥可汗选择了今年开春大举进犯,也正是瞅准了这个草肥马壮的好时机。”
“监军你想,如果我们将这些草都给他毁了,嘿嘿,结果将是如何?”于素衣得意地大笑两声,“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没有牧草,他们还能勉强支撑几天,但要是没有了水,你说情况将会怎样?”
太子与松原面面相觑,半晌,太子点头,“主意确实不错,只是怎么做呢?这漫山遍野的牧草,这蜿蜒曲折的河流,皆是上天所赐,非人力所为,我们又如何掌控??”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句话监军总该听说过吧?”于素衣笑道,“古代兵书中屡用火策,烧毁敌人粮草的例子比比皆是。两军相交,囤积粮草处一般皆会派重兵把守,而突厥的这个粮草,就在雁门关外,漫山遍野,大敞四开,我们要搞点动作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太子频频点头。
“周公瑾火烧赤壁,关云长水淹七军。用完了火计,我们再来谈谈水计,”于素衣道,“这个计策一使将出来,不怕突厥不撤兵。”
“水计?”太子沉吟道,“是水淹七军,还是切断水源?”
“关外水源稀少,如果筑坝屯水则有相当困难,而切断水源,也会引起突厥骑兵的警觉,”于素衣摇摇头,“所以这水流水量一切正常,只是喝下去感觉不大好。”
“你是说……”松原瞪大眼睛,失声道。
“恩,没错,”于素衣点点头,“这个主意得仰仗我叔叔,方能实施。”
“这个……这个……”松原不知如何评述,面上鄙夷与喜悦之情混杂,纠结不清。
太子轻拍松原左肩:“为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然后转向李易风,“李大夫,你说说看,具体怎么做?”
看着面前漫不在意的太子、及脸色凝重的师叔,以及仍拧着一张脸的松原,正凑成一堆细细讨论的景象,于素衣的思绪不觉信马由缰,散漫开去。
相信这个又臭又拗的松原最终会同意妥协,就如今晨说服师叔一般。对付他们,太子与自己已颇有心得。在大是大非,大德大义的面前,他们终归会作出明确的选择。
也许,这就是自己和太子相处自在的原因,从本质上来说,大家是同一类人,不受道德规范的约束,任性妄为,天马行空,为达到目的不惜采用任何手段。生命,对于自己来说,是如此的散漫不羁,灵动肆意。
但不同的是,太子没有任何的羁绊,而自己却有。
正因为有了师叔这个道德价值标杆,让自己行事之时,不觉多了一份考量:什么是有所为,什么是有所不为。正因为有了这甜蜜的羁绊,她才会事事有所顾虑,事事有所权衡。
也许,这正是因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吧。
正胡思乱想着,太子忽然双掌一拍:“要玩就玩大一点,就这么办!”
于素衣被吓了一跳,赶紧问道:“什么?”
“李大夫的计策的确是好,这样的水让他们喝了保管上吐下泻,但是认真休养两天也就好了,还不足以吓破敌胆,动摇军心,所以,我们还得添把力。”
“那监军的意思是?”自己左思右想,瞻前顾后,苦思了一宿的计策,到了太子这里,尽然还会找出瑕疵,提出更好建议,于素衣不觉兴趣大起,急急问道。
“当然是采取攻心战喽。”太子一扬眉毛,“阿不丹这次携大军进犯,一方面是因为中原不甚太平,想趁乱进来分杯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连年征战不休,早已引起突厥内部部族不和,阿不丹希望通过这次进袭转移注意,巩固王权。如果我们将这场大火,与这次士兵集体生病,演变成上天对阿不丹的诅咒,你说他的地位会不会有点岌岌可危?”
“哈,监军高明!”于素衣、李易风听后皆抚掌大笑。
“计策是好,只是这般做法,是不是有点……”松原犹豫道。
于素衣皱了皱眉,“孙子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你还能超过孙子去?如果你一定要真刀真枪的与突厥人斗一场,我们也不拦着。赶明儿监军做主,让王将军给你一万精锐人马,你出城与阿不丹决一死战。”
“大丈夫南征北战,即便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松原亢声道。
“那倒也是,”于素衣点头同意,“有这一万人陪着你共赴极乐世界,这排场多大呀。壮观得很,壮观得很!”
松原一愣,怔怔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