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掌灯时分,炊烟袅袅,菜香飘飘。返家的行人匆匆擦肩而过,一路吃了四个白面馒头,慢慢踱到了丰成客栈门口。进了门,抬脚方欲上楼,打横撞出来一个人,急急嚷道“慢着!慢着!”
可能跑得太急,壮实小伙脸涨得通红,一手作出禁止前行的平推式,一手指着墙上的红纸黑字,一口气喘匀了方道:“这位爷,请看这里!‘客房已满,非请勿入!’”我点头表示已阅。伙计睁大眼:“这位爷好生面善。。。哦!今早!袍子!”我复点点头。伙计口气熟稔了几分:“这里被包下了,您要住店还是寻别家吧。”于是我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伙计。伙计接过,展开一看,上书龙飞凤舞两行字,右下角一方红印。伙计神情严肃,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小心收好,道:“请随我来。”
跟着他上到三楼,行至倒数第二间房门前。伙计敲了三下门,两快一慢。屋内无人应声,半晌,“吱呀”一声门向外打开,门内一人拧着眉看过来,先看了看伙计,又将我上下扫视了几个来回,忽而眉头一松,不甚确定道:“秦。。。秦守?”
“是我。”我笑看他。
“真是你!”刘锦几步上前,眼神里少了审慎,多了温暖,拉着我又是上下检视几回。
“如假包换。”任小锦子从前面转到后面看个仔细,我向屋内闻声走过来的杨青柏何文波二人颔首致意。
“秦守?我听到有人喊秦守!”隔壁一屋有人大呼小叫的冲出来,原是殷飞这厮。他停在三步开外,愣了下复笑道:“你没忘吧,丙辰年腊月二十八欠我那五十两银子,若是死了我找谁要去。”
我眉一皱,一回来就遇上个讨债的。以往每次我要还,他都说不急待发达了再还不迟,怎么今日反倒催要起来。说来这借钱的因由太过丢人,真是想忘都不能忘。那时方入伍不久,年关岁末营中探亲的人多了起来,我孤家寡人,心中郁结无法排解,恰殷飞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两光棍凑一块,他撺掇着去喝花酒解闷,我说好,他问去哪,我答凌波楼。虽同样是个销金窟,这楼却是个雅致去处。楼建在船上,可凭栏瞰江景,举樽饮琼浆,操琴戏美人。当然,风雅之事我是永远干不来的,选那儿只因亲见楚崩云带同僚去过几次,便也想瞧瞧这好地方的光景。真到了那地儿,小风一吹,小酒一咪,刚感到几分惬意,就有人僵着脸摊着手道一杯玉露五十二两三钱,交了钱才能继续待着,不然就扔江里喂鱼。我寻思这玉露也就比营里那糙酒水兑的少点,那美人还在犹抱琵琶半遮面,就算是敲诈也太心急了些。刚欲发难,殷飞已早一步站起,将银子交了,落座时悄声对我道传闻这楼里的姑娘都若凌波仙子,兄弟知道你没几个钱,先给你垫上,今日好歹瞻仰到仙容再走。我看那对面女子又是遮纱又是掩面的搞神秘,想到许是榨干银子也未必能见真容,于是手一翻将那呷了一口的玉露泼了出去,那女子不知是什么袭来,慌乱躲闪中丢了琵琶掉了纱。。。一阵沉默,殷飞猛然站起,拉了我道咱还是跳江吧。时船已至江心,再好的轻功也无法安然上岸。翻栏入水之际心中已大骂自己糊涂数遍。
那有且仅有一次的喝花酒经历真是不堪回首,当然首要的是绝不能让楚崩云知道。我掏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递上前道:“现在身上就这么多,剩下的以后还你。”
“不急”,殷飞又是那句,推回我的手,“先说说你是怎么从陈贼营中逃出来的?”
“吾本南海之蛟,可上天入地,没什么地方能困住本尊。”我夸大其辞的嬉笑道。对着这些曾朝夕相处的兄弟,我找不到一个好借口欺瞒。
众人面色各异的看着我,欲言又止。还是杨青柏打破尴尬:“既回来了,先歇下整顿好内务,明日开始正常操练。”
“是。”我略松了一口气。
“要说咱大帅可待你不薄,你分到的这屋可是精锐中的精锐住的。”小锦子将我领进屋里,转悠了一遍,最后带我到空床位前,不无自豪道。
殷飞前后脚跟进来,倚着梁柱凉凉道:“是啊,两次舍命救主,功劳苦劳一样不落。”
我放下包袱,里面是一些换洗衣服以及杂物若干,都是楚崩云的。外袍自然是他没穿过的,至于里衣,我问他有没穿过,他只暧昧一笑,任君猜度。
见我不理,殷飞仍自顾说道:“某位功臣比上次见又清减憔悴了不少,在狱中没少受苦吧。”
旁边的小锦子急忙和声道:“鞭笞、杖责、夹指这些总少不了的,快让我看看,有伤可不能拖延!”
无奈的挡住翻我衣襟的手,我诚恳道:“在下好得很,各位不用担心。”同时对那位放冷箭的人给予适当关注:“我不在的时候骁骑搞扩招了?于是有人乘机混入了精英内部。”
“这话是怎么说的!只有你来得,我却来不得?老子也是凭真材实料进来的!”听到对他能力的质疑,悠哉的殷飞也急了。
“优良品种都被抽走了,那原来的羽林军。。。”我沉吟。
“没错。现在的羽林只剩歪瓜裂枣,而骁骑更是扩大了数倍。这一切只发生在一夜之间。”殷飞显然对其未沦为歪瓜而欣慰不已。
话题成功转移。我们叁又闲聊了会,杨青柏走过来道:“秦守,关于操练的事,有些地方需与你交待一下。”
我应了声,跟上走出门的杨青柏。行至僻静的后院,杨青柏停了下来,抚上一片竹叶,未转身道:“秦守,你不该回来。”
“此话怎讲?”我不动声色问。
“我清楚作抉择的艰难和痛苦,而你,也将面临。”杨青柏摘下那片竹叶,递到我面前。他神色坚毅,似不动如山,只眼中微有波澜。
“我与你一样,已作出了抉择。”我接下那片竹叶,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