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夜换下一身血衣,穿上件藏青色的布衫,然后坐在竹榻旁静静看着潇萧。她这次昏迷的时间特别长,可能惊吓过度吧。打小时候起,潇萧怕血的事一直就是流夜心中的不解之谜。而且每当和自己在一起时,她便会遇上血光之灾,这叫他如何不忧心呢。想着想着,流夜渐生困意,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他也做了个奇怪的梦。
偌大的厢房里只点着一支蜡烛,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屋子里的人坐在铜镜面前,他俊逸的面容满是怨毒,青色的面孔,尖尖的獠牙,十分狰狞。天已破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昏暗的厢房。镜前的人缓缓站起身,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整夜不曾入眠。他必须要尽早完成使命,杀死首巫女伯苓。秦王一时糊涂将他选作伯苓的贴身侍卫,他不报灭族之仇更待何时,燕太子丹还等着他的好消息呢。可是他考虑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出什么妙招。
晏玄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袍,想出门透透气。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宫里近来的几起杀人事件都是他的手笔,首巫女应该对他有所怀疑了。是的,他是血灵族仅存的后裔,他的族人早被伯聆的先人杀光了,他要报仇。当燕太子丹派羊公权来枯木林找他的时候,他知道机会终于来了。
正想着,房门上出现了个人影,有人轻轻敲着门道:“晏玄,你在吗?”他愣住了,伯苓一大早就来找他?戴好面具,他打开房门。伯苓身着白衣,长发散在身后,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他道:“大王说密溪乡出现了一条有九个头的蛇怪,惊扰百姓,我们一起去降它吧。”他点点头,保护巫女是他的本职,表面上他是不会玩忽职守的。
伯苓骑在一头吊睛白额虎上,手上挽着琥珀坠。晏玄骑着青骢马跟着她。周围的百姓见到巫女经过纷纷下拜,伯苓则跳下白虎,微笑地向他们问好,还询问他们可有难处。她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全记载在竹条上,这些都是要带回宫给秦王看的。晏玄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好巫女,事必躬亲,无微不至,宫里宫外没有人不尊敬她的,连秦王嬴政也对她客客气气。若是秦国失去她必将大乱……他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真没出息。他狠狠摇摇头,强迫自己别想。
“你不舒服吗?”伯苓对他道。“我没事。”他连忙解释。“密溪乡就快到了,要打起精神来。”伯聆口气严厉,她在办正事时都是这样,毫不懈怠。“属下明白。”套话还是要讲的。
路边一个小孩献给伯聆一个花环,伯苓很高兴的收下了。她的笑声如银铃,听起来是那么动听。
“晏玄,好看么?”“好看。”他如实回答。伯苓道:“那个孩子一定编了挺久的,真漂亮。”她脸上的神情天真无邪,喜悦之情一览无余。她还是个少女啊,才十六岁,却过早背上了巫女的头衔。晏玄轻叹一口气,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情绪就越被她左右,深陷泥沼竟还不能自拔。
“晏玄,你在想什么呢?最近常看你心不在焉的,家里出事了吗?”“巫女不必为属下担心。”“我们到了。”伯苓指着前方的小乡村道:“九头蛇怪就在村里的水潭中。”两人进了村,稍作休息,伯苓就要去捉妖。
水潭波光粼粼,如大明镜一般,深不见底。伯苓的影子刚映在水面上,潭水就搅动起来。“这蛇怪还真没耐性。”伯苓道。晏玄微微扬起嘴角,道:“巫女还是小心的好。”正说着,两个大水柱破潭而出,两人退离数步。水柱散作水花溅得到处都是,泛起淡淡的水雾。两道碧幽的寒光在水雾中分外显眼,赤色的蛇身,高高的立在潭面上,中间蛇头黑色的蛇冠上生出尖锐的长角。九头蛇对天长鸣,声震四野。它扑哧扑哧地吐着气,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盯着眼前的人。
伯苓对晏玄道:“看来我们吵醒它好眠了,把它惹恼了。”晏玄挥挥手中的青铜剑,道:“巫女留神,它扑过来了。”伯苓一笑,手腕上的琥珀坠轻摇,坠子像是瞬间涂抹上了一层淡金的水彩,恬静的琥珀坠下透出难言的张力――水潭底部投射出金色的光辉。那蛇怪突然停住了,整个陷入水潭,前进不得。琥珀坠集大地精华,可控制地上万物,方才将水潭下的泥土分成两半,卡住那蛇妖,任它有再大的力气也挣脱不开。
蛇妖被困住,气喘得更重,它张开嘴,朝伯苓吐出绿色的毒液来。晏玄想也没想,一边用剑拨开毒液,一边道:“巫女请退后。”伯苓微微一愣,眼里闪过一抹忧虑,然后是悲哀。遐思之间,他已一个箭步跳上蛇身,举剑便砍。偏偏这蛇皮沾了水,滑腻得很,蛇怪又摇摆得厉害,晏玄的身影随着大蛇左摇右晃,他咬紧牙,要将剑插入蛇怪。用力一刺,那青铜剑却已软软地化了,蛇怪的毒液竟连青铜也能溶。晏玄错愕,脸色大变,九头蛇趁机把头用力一甩,将他抛来晃去,如破败的玩偶。长角穿透他的左肩,钻心的疼。幸而他避开了要害,否则一定命丧当场。
伯苓面如死水,看着局势的逆转。她从怀里摸出温热的琉璃珠,念动咒语。琉璃珠的碧色绵绵不绝,如水泽般荡漾着,青色的光焰从中升起。蛇怪嘶嘶地大叫着,它惊恐地看着缓缓浮在空中的琉璃珠,被它强大的灵力震慑。天空中的光线渐渐聚拢,慢慢看得见了,织成细密的光网,将蛇怪牢牢锁住,它一动不动地僵在水潭里,眼神不似方才恶毒,哀怨地看着巫女,乞求她饶恕。
伯苓也不看它,身如轻烟,飞上蛇头,将晏玄抱了下来。“九头蛇,你可知错了?”伯苓缓缓开口。蛇怪点点头,两眼已是泪汪汪。伯苓轻轻颔首道:“你也算天地一奇物,既然能认错,我自然饶你。日后就叫你地龙,住到我的坠子里来吧。”地龙感激涕零,连连鞠躬。伯苓一扬手,琥珀坠发出霞光万道,刺得九头蛇眼都睁不开,它忽地变小了,收进坠子里去了。
黑衣上血涔涔,血还在往外涌。伯苓的眼中尽是冷漠,她熟练的撕下衣角的白麻,替他包扎伤口。血不是黑色的,晏玄没有中毒。但他口渴了,他要新鲜的血液疗伤。晏玄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饥渴得简直要抓狂了却又拼命克制。
伯苓跪坐在他身边,伸手要揭去他的面具,晏玄别过头,艰难道:“住……手。”“很难受吧。听我的话。”伯苓不容分说,硬是移开面具。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身份呢?每次见面,他身上总有淡淡的血腥味。尽管怀疑,她从不说出口。
晏玄不敢睁眼看她,他毫无准备地暴露在她的面前,情况太突兀,令他措手不及。事情怎么会这样?他是个怪物吧,比那蛇怪还可怕吧。他开始感到自卑,龌龊,手不自觉的遮住脸庞,身子也微微发抖。上方没有传来伯苓愤怒的声音,嘲讽的话语。“把手拿开吧。你需要鲜血不是吗?”她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平和,淡定。
很快,他闻到了鲜血的味道,理智的围墙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他就像饥饿的野兽一样,眼神是兴奋的,热烈的。他扑向鲜血的来源,一口咬住眼前滴血的手腕,舔舐着,吮吸着。他一边贪婪的放肆的喝着甜美的血液,一边猛打着自己的身体,用力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他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的体质。鲜血虽能填平了他的食欲,却弥补不了他内心的空洞。他是多么恐慌,像只受伤的小兽,落入猎人的陷阱,无处可逃。
一声叹息,伯苓紧紧拥住了他,她柔声道:“别傻了,我都知道的。”他把头埋进她的臂弯里,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在哭泣。可笑呢,他什么时候学会哭泣了?她什么时候住进他心里了?悔恨与咒骂交织着在他心里翻腾,合成滚烫的泪水,他果然没用,他已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