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拜成师,江浪很是沮丧,闷闷不乐地在树上坐到傍晚。妙嫣比他还安静,一直低着头,不多说话,弄得江浪更郁闷了。等凤菱来叫回家吃饭了,两人才从树上下来,雨蒙担心有闪失,就和妙嫣一块去沈园,另找了个人去翁琴阁捎信。沐寒依旧一路观察妙嫣,越看越满意,想着这位姑娘宜静宜动,不畏生,必是个识大体的好主,不知二弟打哪儿认识的。
入沈园的时候妙嫣有一点犹豫,自然被沐寒看作矜持了,于是又请了一番,把妙嫣哄了进去。里堂灯火阑珊,原来是沈表姐回娘家省亲,赵氏作陪,晚宴早就备下了。妙嫣偷偷瞄了一眼,全是陌生的面孔,除了那位坐在右边座的妩媚动人的女子,肯定在哪里见过——对了,就是在阴风堡给风姐姐疗伤的女人呗。
江家和苏家之前便有些交情,沐寒和江浪幼年时还曾和苏家的孩子玩过。沐寒比江浪更与苏醒世相熟,故先上前寒暄,借机也向众人引见了妙嫣,江浪看着此情此景忽然觉得怎么有点像媳妇见公婆的状况。他不由得红了脸,忙往别处瞧。里堂里全是江浪熟悉的人,除了那个坐在苏醒世右手边的女人,她静静地看着自己和沐寒,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女童。
“这是哪位?”江浪不懂就问。苏醒世微笑道:“她是我二娘,然后是我小妹苏苏。”妙嫣和江浪顷刻间都恍然大悟。妙嫣心道:难怪这么漂亮亲切,首富苏若为的小妾也是要比一般人家出众的,只是可惜了些,做个正室都有余了,莫非是因江湖出身不好?这般想着,她倒愤忿起来,暗骂苏若为狗眼不识人。江浪心道:苏伯伯和夫人恩爱非常,何时冒出个狐狸精?难道是因为有了个苏苏,赖进苏家了?一定是和偷汉子生的!于是他怒火万丈,暗自把狐狸精骂得狗血淋头,连苏苏也不待见了。
宴席摆上,苏二娘虽是个侧室,毕竟算长辈,沐寒便请她同舅舅入上座。沈峻修时不时地瞥两眼这位二娘,屡屡欲言又止,举止怪异。赵氏偶尔和她说上几句,表情有些僵硬。沐寒当然不会怠慢初次见面的客人,此女子应该是个精通生意之人,苏伯伯娶她进门应是为接手她的生意,顺带添个贤内助吧,一举多得。这番是他心里所想,因开口问道:“姨娘可有营生?”苏二娘想了想,笑答:“青楼可算数?”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连沈若兮都惊疑,苏醒世则像是心知肚明的样子。沐寒原以为她是开绸庄、做刺绣的,登时哑口无言。江浪更是气得拿碗的手都抖了,夹了块盐水鸭翅刚要啃,对面立刻响起哭声。这鸭翅偏巧竟是苏苏早盯上了,小家伙够了半天总是差那么一点,眼看快到手了,却被别人吃了去,立刻扁扁嘴大哭。
小孩儿一闹,大家的心思全转了过来,见苏苏用二娘的衣袖抹眼泪。苏二娘忙哄她,拿罗帕把眼泪擦了,俨然慈母,还亲自夹了另一半鸭翅给她。苏苏才又高高兴兴地吃饭,边嚼鸭翅边看江浪碗里的那块。舅妈赵氏明白小家伙的心思,便叫江浪让与客人。
苏醒世忙轻斥小妹太胡来,又赔笑说苏苏被父亲宠坏了。客气的男人抵不过好客的女人,最终江浪仍是不情不愿地交出鸭翅,气得几近麻木了。妙嫣忍不住用胳膊肘碰碰他,低笑道:“犯不着和小孩子闹,多小气。”江浪心里被堵得更无话可说。
用过晚宴,江家兄弟照例要给母亲上香。苏二娘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听闻江夫人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我诚心想拜她一回。”沐寒不动声色,看向舅舅。江浪心里十足唾弃,呸,狐狸精哪配拜我娘!沈峻修沉默了片刻,见二娘也瞧着自己,神情凄婉,才道:“一同拜拜也好,难得她来一次。”
苏二娘甚是感激地看了一眼沈峻修便跟着沐寒、江浪往灵堂走。江浪走路几近跺脚,沐寒心里自然也是疑云重重,难道这位青楼的老鸨还是母亲的故交?却说这三人前脚刚走,孙老管家手持明晃晃的大钢刀就杀了进来,双目赤红,跟着中邪的人似的,后面小安子等五六个人死抱着,听老人粗声谩骂:“妖女!我要将你千刀万剐!妖女,你有本事做了十三年的王八,我老孙不信你还能缩一辈子!害了江家不够,还要害苏家!妖女!”
苏醒世听了这话,脸色忽的变沉,极是不悦,道:“月姨今日来是客,我苏家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指教!”孙老管家的刀僵在半空,回头看着苏醒世。小安子等人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仍是抱的死紧。谁知下一刻,孙老管家拿刀就朝苏醒世砍,喃喃骂道:“你被妖女迷了心窍,我帮你驱鬼!”
沈峻修被这一出闹得脸都不知往哪搁,忙大喝道:“孙管家!该醒醒了!”赵氏对儿子应星使了个眼色,道:“没礼数的,还不带客人们下去休息。”应星立刻会意,对妙嫣笑道:“嫣姐姐,我领你到园里转两圈如何?”妙嫣正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一时发愣,雨蒙拉着她就走。苏醒世抱起苏苏对妻子,道:“若兮,我们也去歇着吧。”若兮见这场面已是心惊肉跳,见相公如此说,娘亲亦点头,便知事态严重不宜插手,她起身顺带将凤菱也拉走了。
一行人匆匆出了门,若兮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道:“醒世,我爹娘不会有什么事吧?”“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早应理清了。”苏醒世冷声道,他依旧神情严肃,心里怨忿,暗想若不是月姨暗中相助,它江家哪有今日之势?凤菱更是一无所知,干脆不多问,她根本是不懂人世间冤冤相报何时了的纷乱。
残席仍在,沈峻修板着脸孔,赵氏不知所措,孙老管家低着头,小安子和其他仆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溜走了。沈峻修紧拧着眉头,半晌才道:“孙管家,你也一把岁数的人了,怎么能如此荒唐?”孙老管家闻言咬牙道:“舅爷,当年你尚小,我孙乾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妖女狡诈,如何引诱了少爷,逼死了老爷,毁了少夫人的幸福!”
沈峻修看着老管家如临大敌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当年的情形,我大抵还是知道的。姐姐说过去的就都过去了,一口气堵着以后日子没法过。”孙老管家瞪大眼睛盯着沈峻修,恨意未消道:“那也不能让妖女进我们家门!”沈峻修见他很是顽固,道:“她如今是客,还是苏家的人,总不能扫地出门吧。”孙老管家气舅爷懦弱,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赵氏忙遣人把老管家抬出去,又对丈夫劝道:“孙管家也甚是可怜,今天一见那二娘就昏过去了,醒来便发了狂。他是个念旧的人,忠心耿耿的。”沈峻修挥挥手道:“这些我都晓得,并没有埋怨他。况且妖女此次回来,我不清楚她意欲何为,心里倒也不踏实。”赵氏掩面而泣,忐忑道:“老天保佑,早把她送走吧,我见她就怕。”沈峻修点点头,拍了拍妻子的手,道:“希望她看姐夫和姐姐的面子,不要再生事端。”
江夫人沈氏宛宛的灵堂布置得很简朴,但是该有的全有——挽联、黑纱、白色绸花、画像、灵牌,一室肃然。虽然已过世三年,灵堂仍保持得像头七的样子。月无痕进屋看向那幅画像,画中的沈宛宛还是个闺阁少女,右下角盖着个鲜红的篆刻‘江楚歌’。沐寒道:“这是我娘唯一的画像。”月无痕略有些伤感地点点头,道:“是个美人,家业经营得也好。”江浪冷冷地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好有个屁用!白为个人操了心!”
月无痕出了会儿神,看着江浪和沐寒已点燃了香,跪地伏拜,磕了三个响头。“喂,你拜不拜啊!”江浪插好香,回过头凶巴巴地冲着月无痕说话。沐寒略皱了皱眉,就见月无痕猛地跪在画像前,咚咚咚地磕头,那股狠劲可把江家兄弟吓傻了。
江浪赶紧过去把月无痕拉起来,鲜血早稀里哗啦地流了一面。“你……,你不要弄脏我娘亲的灵堂!”说着沐寒也过来,两兄弟打算把月无痕架出去。月无痕要死要活地挣脱出来,硬生生地跪在沈宛宛的画像前,跟钉住了似的,任凭江浪他们怎么搬都纹丝不动。
“你个疯女人!”江浪悻悻地骂了一句。月无痕的眼珠却连转都不转,只盯着沈宛宛的牌位。她的发也乱了,脸上沾着污血,面色苍白,在幽闭的灵堂内显得格外恐怖。沐寒轻轻咳了两声,示意弟弟出去。于是就只剩月无痕一个人跪在灵堂内,长跪不起。
沐寒一出灵堂便对江浪道:“我们问舅舅去,这个女人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浪怔了怔,道:“她虽然疯了点,但是挺可怜的。”沐寒摇了摇头,冷笑道:“我看她像在悔过,她八成就是那个狐狸精。你没看见她看着娘的画像特别深情么?”江浪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她又不是喜欢娘亲,看那画像深情什么?”沐寒笑道:“你道行浅着呢,她哪里是看娘亲,是看‘江楚歌’的篆刻。”江浪只觉得脑袋里轰隆隆作响,耳朵也嗡嗡的。“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问舅舅。”江沐寒拖着江浪就往内堂跑。
两兄弟急急忙忙跑到内堂,一眼瞧见舅妈低头垂泪,舅舅愁容满面的模样。沐寒登时就完全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沈峻修见了两个外甥,惊诧道:“你们先回来了,二娘呢?”江沐寒沉声道:“舅舅,您别瞒我们了,苏二娘是不是那个狐狸精?”舅妈赵氏闻言也抬起头,望着外甥。江浪看着舅舅,心里却有些推拒那个答案。
在咄咄目光之下,沈峻修最终叹了口气,道:“我已有十三年未见她了,谁知道她还会进沈园。”江沐寒欣喜若狂,他紧紧掐住弟弟的手,半日说不出话来。江浪被他掐得很痛,痛的来不及多作思考。“舅舅,我立刻派人把那妖女绑了,她有胆进,我不会让她有胆出!”“沐寒,她现在是苏家的人。”沈峻修为难道。“哼,苏家算什么,我们江家的事它根本没资格管!此仇不报非君子!”江沐寒绷着脸,语气森冷,方显一家之主的本色。
赵氏惊得哭道:“那若兮怎么办,她是醒世的媳妇哪!”“舅妈,我们是替苏家除害,妖女入门,家业必衰。”说完,江沐寒留下两袖清风,出去召集人手了。急得赵氏忙拉住江浪道:“临枫,你快劝劝他,做事别冲动啊!”沈峻修也是神色焦虑,江浪的心早乱成一团了,他应付地点了几个头,找哥哥去了。
等江浪找到哥哥,江沐寒已经寻到了帮手。孙老管家摩拳擦掌,拎着钢刀,后面小安子等人也各抄家伙。江沐寒以防万一,又叫上了七八个人,一群人总共十几个气势汹汹地就往灵堂闯。江浪觉得自己很奇怪,平日里叫嚣着要报仇,到如今真刀真枪的关口竟有点恹恹的,提不起劲。“哥,这么多人闯进去对娘亲不敬吧。再说,我们两个对付狐狸精足够了。”“你是不知那个妖女的厉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娘亲怎么会怪我们呢,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娘。”江沐寒心如磐石,听不进劝。
说着,他一下子推开灵堂的门,冷笑道:“狐狸精,速速就擒吧!”斗室寂静,黑纱随着灌进来的夜风飘了起来,掠过沈宛宛的画像,地上点点血迹未干。江沐寒瞪大了眼睛,没人!空洞洞的灵堂没有丝毫人气,吹出阴冷的风,似乎能黏在肌肤上,透心的冰凉。沐寒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拾起脚边的灰纱,他确定有人将狐狸精带走了。
苏醒世和妻子正在绣楼里秉烛夜聊,苏苏在床上先睡了。突然门就被人踹开,江沐寒臭着一张脸冲了进来,江浪紧跟在后面却拉他不住,外面还有十几个拿家伙的仆人。苏醒世见这仗势,顿时翻了脸,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夜半前来有何贵干?”江沐寒完全不给苏大公子面子,道:“快把狐狸精交出来!”苏醒世一愣,道:“哪来的狐狸精?”江沐寒哂笑道:“别演戏了,不就是你二娘吗?”沈若兮不明所以地看着表弟,却插不上话。
苏醒世听完沐寒的话便全明白了,早劝月姨别来沈园,她非不听,这下可出事情了。当然苏醒世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江沐寒还难看,但又施施然道:“我二娘不是同你们上香去了?”江沐寒把牙齿磨得咯咯响,笑道:“狐狸精不配给我娘上香。”
苏醒世啐了一口,起身道:“谁是狐狸精?你娘才是狐狸精!月姨去哪了?你快交代清楚!”他的个子本就比沐寒高,如此一来显得盛气凌人。江浪原不爱卷入争闹,听苏醒世毁谤娘亲,那火气也腾腾腾上来了,张口便骂:“苏醒世!你他妈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我揍趴你!”
苏醒世的火气亦被挑起,他才不管这里是江家的地盘,说话尽找难听的讲:“你娘就是狐狸精了。月姨和江叔叔很久前就是爱侣,你娘非设计拆散人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什么贤妻良母全是自己寻来的,那是赎罪!”江沐寒抡一个拳头就往苏醒世的脸上砸,喝道:“你住嘴!信口雌黄!”江浪也气昏了头,扑上去抓住苏醒世的衣领,勒着对方的脖子。沈若兮大惊失色,帮谁都不是,慌忙对孙老管家等人道:“还不快去叫我爹娘来!”孙乾等人才记起上头有个舅爷,跌跌撞撞地去请人。
苏苏被呯呯砰砰的声响吵醒了,她一睁眼便看到大哥和江家的那两个人打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吓得哇哇大哭。沈若兮赶快过来抱住苏苏,结果自己的眼泪也掉下来了。下一刻,沈峻修和赵氏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大呼:“孽障啊!都不是小孩子了,何必动拳脚伤和气?”
长辈们都惊动了,沐寒和江浪立刻松开苏醒世。大家定睛一看,三个人都受了些皮肉伤,蓬头乱发,哪有半点金陵俊秀的样子?沈峻修劝说了大半天,苏醒世仍是逼着沐寒交出月姨,沐寒一口咬定苏醒世藏掖狐狸精。争持不下,于是江家的仆人打着灯笼在沈园里转了大半夜,月无痕却是人影不见,真像从世间消失了一般。苏醒世见人丢了,雷霆大怒,连夜带着妻妹回自家去了,苏江两家从此几近断交。
当江家闹得鸡飞狗跳之时,妙嫣正和沈应星游园,还参观了应星的书房,里边铺天盖地的图纸,笔筒里装着十几支秃毛笔。沈应星眯着眼睛,腼腆地笑了笑,道:“够乱的,都没地方坐了。”说完一头扎进纸堆,翻出两张木凳请妙嫣和雨蒙坐。
妙嫣稍有讶异,她从没见过这么乱的房间,但还是坐了下来,转着乌溜溜的眼睛扫了一圈书房。沈应星像变戏法似的,书桌上很快露出了整洁的一角,笔墨纸砚统统摆上,标尺画格放在一边,然后他照着九节金鞭开始作图。
看沈应星画图是件有趣的事。妙嫣见他一会儿拧着眉头,叼着毛笔,拿标尺比划两下;一会儿又用木柄针式描线轮在纸上做记号,全然忘记了客人的存在。除了偶尔抬头问的几个问题。“唔,这鞭子是可以伸缩的吗?”“恩,我爹仿三节棍做的,可以伸缩三次。”“难怪,长度有变化,链接得很细,看不出来。”
雨蒙瞧妙嫣有问必答,看得兴趣盎然,悄悄提醒道:“姜小姐,时候不早,我们要回去了。”妙嫣这才记起天已入夜,再不回去翁姐姐要着急了,于是她匆忙与沈应星道别。“唔,你的鞭子不太好画,我今晚要挑灯钻研两下。明日你来要吧,不懂的我再问你。”沈应星连头也不抬,认真地画啊描啊。
第二日早晨,妙嫣一个人兴冲冲地跑来沈园。翁婷韵得知江浪确是金陵江家人后,就未多加阻止二人来往。然而姜大小姐不是来看江浪的,她一夜之间对兵器图纸起了兴趣,今朝特意来寻沈应星。踏入江家大门便觉情形不对,每个人都像吃了炮仗一样,眼眶底下一圈青,妙嫣嘀咕了几声真奇怪,继续往里走。
迎面遇上疾走如飞的江浪,她按礼打了声招呼,江浪却似看不见她一般擦肩而过。妙嫣可不情愿了,喝道:“喂,见人都不理,你干吗去?”“上香!”江浪很不耐烦地回了她一句,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妙嫣在心里暗骂了他一通,路上抓了个人问明沈应星书房的方位,奔了过去。房门没上锁,妙嫣不请自入,沈应星就趴在那大书案上睡着了,还未醒。妙嫣生怕吵醒他,就先在木凳上坐下等。
幸而时间不大,沈小公子便睡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着妙嫣,道:“你是谁呀?”妙嫣眨巴了几下眼睛,道:“我来看你画图纸啊。”沈应星眯起眼睛,凑得近了些,总算是看清妙嫣的脸,羞赧道:“我看东西不很清楚,你别笑话我。”妙嫣忙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关系。”
有客人在,沈应星胡乱吃了几口早点,又开始作图。他昨晚已研究得差不多了,图纸大体测绘完毕。少数的疑难,妙嫣稍加解释,他便一清二楚,立刻全标注好了。妙嫣见他将自己的九节金鞭描绘得如此细致,很是赞赏。沈应星也很高兴画好了图,还把以前画的作品拿出来给妙嫣看,两人竟切磋起兵器来。
“以前江家有把名剑,叫青霜,可惜我没能将它画成图纸。”沈应星和妙嫣聊得熟了,无意间透露了自己小心愿。“那把剑弄丢了?”妙嫣想着挺惋惜。“才没呢。青霜在我姑父那,只是姑父离家出走十三年了。”沈应星恹恹地说。妙嫣心想:应星的姑父不就是江浪的爹吗?哪有人不呆在家往外漂的?她心直口快,便问道:“他有妻有子干嘛不在家住啊?”沈应星相当老成地说:“为情所困。”
妙嫣没听明白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等着应星说下去。“据说,我姑父不爱我姑妈,爱另一个女人。可是呢,那个女人和我们家有仇……”说着,应星皱了皱眉,道:“大人们真是无聊,杀来杀去的,十几年了一桩事也没解决,害得我那两表哥日日寻父报仇,唉。”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愿多说了。
不知不觉到了午时,沈应星自然请妙嫣留下用饭,妙嫣心里装着对江家的同情与好奇,在沈园吃了第二顿饭。江沐寒余怒未消,一脸憋屈地款待了妙嫣,算还记得她是江家未来媳妇人选,不至于太冷淡。凤菱很担忧相公,夹了许多菜要他吃。沈峻修夫妇垂头丧气,没精打采,讲话也是有上半句没下半句的。沈应星一如往常地和妙嫣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怎么不见江浪?”妙嫣禁不住问起。江沐寒嚼了几下肉,道:“在灵堂里呆着,早晨进去就没出来过。”妙嫣听了这个回答,心里冷气直冒,暗道:你们全家人死光了,没人去叫他吃饭啊!“派人去催过,他说想一个人静静。”沐寒不紧不慢地补上下文,“要么劳烦姜姑娘帮我劝劝?”妙嫣瞧他的目光瞥过来,根本就是胁迫的意味,心里不由得更凉:没事让我一个外人去劝,有问题全找我头上了?
虽非自愿,妙嫣还是义不容辞地去劝了,按后来应星告诉她的道理——被我大表哥盯上的人,没一个能逃,趁早答应完事。硬着头皮推开灵堂的门,妙嫣见江浪的身影在弱弱的烛光映照下显得颤颤巍巍,她不免有些心疼了。平日‘损人不留口德’的少年躺在三个蒲团上,动也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知道看向哪儿。
妙嫣看他颓废的样子便来气,用脚尖踢踢他,道:“起来去吃饭了!”心里仍想着:凭什么要我来劝,我是他什么人啊?江浪的眼珠略转了转,好歹有了点生气,伸手抓过一个蒲团扔给妙嫣。应该是要我坐下来陪他,妙嫣想着,就慢慢坐下了。
两个人半天没说一句话,妙嫣忍不住又要发火,她坐在这阴森森的灵堂哪有闲情?“阿瓜,你说我爹娘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江浪幽幽地开口问。啥?妙嫣一口气没喘上来,这、这是啥乌七八糟的问题?“小叫花,你脑子没烧糊吧?”“哼,不想回答就出去吧。”江浪背过身去不再理她。妙嫣吁了口气,眼睛乱瞟,她怎么会知道江浪为什么会出生,既然出生了就好好活呗。
乱瞟之间,她发现了一幅画像,又是一幅女人的画像,总得找点话说,“恩,小叫花,那是你娘亲的画像吧。”江浪转过身,点点头,道:“是,很美吧。”妙嫣亦点点头,她看过邵骞娘亲的画像,现在又看到江浪娘亲的画像,心里难免有点伤情。“那是我爹给我娘画的。”江浪闷闷地说。“哦,画得挺好啊。据说能画好画的人都有情有义。”妙嫣试着开解他。江浪斜眼瞪了她,道:“我是不是从没跟你提起我爹?”妙嫣点头,听他继续说。
“在我三岁的时候,爹就离家了,不是去当和尚,是去追一个狐狸精。”妙嫣拧起眉头,一个狐狸精至于追十几年么?“剩下我娘一个人撑着家业,操劳过度八年后就去世了。”妙嫣拍拍江浪的肩膀,道:“你娘亲真不容易,你要学着她点。”江浪突然坐起身,抓住妙嫣的胳膊,道:“我立誓要杀了我爹,他抛妻弃子,他害我娘孤苦一生,你说我有做错吗!”妙嫣看见他眼里流露的凶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疯狂错乱的神色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脸上,有多么的骇人。
“弑父是重罪,你爹有苦衷的。”妙嫣壮着胆子道。“什么苦衷!你会知道?”江浪恶狠狠地盯着她看,胳膊被钳得更紧了。“也许……也许,你爹根本不爱你娘,他一开始爱的就是那个狐狸精。”妙嫣想起沈应星的话,脱口而出。这下子江浪竟然松开她的手,瘫倒在蒲团上,嘴里喃喃道:“苏醒世也这么说,我娘才是狐狸精……”
妙嫣瞧他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的,心里顿时慌了,她忙去摇他,道:“小叫花,你别再想了,快去吃饭吧。”江浪侧过头看着无助的她,忽然笑道:“不可能,我爹不爱我娘怎么会生下我呢?是那个狐狸精不好。”妙嫣连哄带骗地道:“是,是,你爹爱你娘,你娘不是狐狸精。”
江浪又偏执地摇摇头,突然道:“你知道那个狐狸精是谁么?苏二娘!”“啊?”妙嫣怔了半天,吞吞吐吐道:“怎么会是她?她可是个厉害的江湖前辈,一个好女人。”江浪怨怒地敲了敲妙嫣的脑袋,道:“狐狸精会是什么好女人!”“谁说的?她在阴风堡曾经救过风姐姐的命,医术可好了。”妙嫣抱住头努了努嘴,摆事实讲道理。
江浪怒目而视,道:“那么我娘就是坏女人了?我娘就该受罪让我爹去爱狐狸精!”妙嫣见他的脑筋打死在一个问题上,解脱不了,气道:“你不开窍么?为什么不能两个都是好女人?如果你爹真爱狐狸精也没有错!”“爱是什么鬼东西!男人成了家就要负责任,他那是孬种!”江浪毫不客气地还击。于是矛盾一触即发,两人各持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你娘亲已经去世了,你爹在外漂泊也受够罪了!偏死揪着不放,你这么不待见自己父亲安乐,别狐狸精的有完没完,连日子都不要过了!”妙嫣气冲冲地撇下最后一句话,甩手走出灵堂。江浪则窝了一肚子的火,心想他自个儿有病和一个呆瓜女人说这些私事,真遭的活该。
两人闹翻,妙嫣一径回到翁琴阁,没过几日季风扬便来拿她回家。原来翁婷韵恐妙嫣与江浪来往过密,直接修书至古灵堡,姜止善夫妇思女心切立刻前来接人。在江湖闯荡了许久,姜大小姐确实有些厌倦了,马蹄扬尘还真乖乖回去了。若说她和江浪接下来的故事,要等风潇萧从瀛洲回来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