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半月有余,山中气候更寒,日日风雪不绝,几无晴时。那“金楼玉阙十二重掌”已传到了第七路上。萧剑平十几天的马步扎下来,双腿已不若先前之酸软,但要真正练到下盘坚如磐石的地步,自然还差着老大一截。
这半个月来,萧剑平每日早上学武,下午便到那竹林之中等那婆婆,趁便温习掌法,却再也未见着那婆婆出现。那聋哑婆婆竟便似突然从地面上消失了一样,再也觅不到她踪影。萧剑平自婢仆花匠、厨子门房之间一一打听,却也问不出半点消息。他虽与那婆婆只见过三面,但三天相处下来,不知不觉间已将她当作最关心爱护自己的人,即便是父亲也没有她这般对自己真心怜爱,如今百般寻不着她的踪迹,睡梦之中,也不知萦绕了多少次。
这日晚饭之后,睡在床上,只听窗外沙沙作响,窗纸上不住有细微之物撞击,知道雪又下得大了。室中灯烛全熄,四下里尽是沉沉鼻息之声,萧思平等人早已睡着。萧剑平心中愁烦,一时难以入眠,卧听窗外竹涛雪浪,自有一股凄凉心境。
正自迷迷糊糊的欲睡欲醒,突听一缕细细的箫声夹在风声之中,传进耳来。那箫声一吹即停,隔了半晌,又是三声。其声极低极轻,似是耳语,又似招呼。
萧剑平跳起身来,大喜之下,一句“婆婆”到了口边又自缩回,抓起衣服胡乱披在身上,套上鞋子,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轻轻拔下门闩,迈步出去。反手带上房门,便即拔步奔入竹林之中。
只觉一股寒风扑面而至,脸上立即刀割般痛,全身如入冰窖。他双手抱住了肩头,叫道:“婆婆,哑婆婆!”使劲睁大眼睛,却只看见雪花飞舞,不见半个人影。
萧剑平冷得发抖,上下牙齿互相撞击,格格有声。低下头来看地下白雪,除了自己身后的一行足迹,此外更无半个足印。过不多时,身后的那一串脚印也即为白雪盖没。他心下一阵失望,一阵奇怪,几乎要流下泪来。
正想回房去,忽觉身间一暖,一件外衣自后裹上了他的身子,耳畔只听一个柔和的声音轻轻的道:“痴孩子,冷天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萧剑平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灰衣人影站在身后,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正自凝望着他,目光中盛满了关怀之意,竟便是那婆婆。
萧剑平一呆之下,不暇细思,扑上去便抱住了她,叫道:“哑婆婆,你在这儿,我……我可想得你好苦。”欢喜之情难以言状,竟自哭了出来。
那婆婆见他竟如此激动,眼角不由得也湿润了,伸袖替他抹去了脸上泪水,叹了口气,将他揽在自己胸口,轻声道:“你想我,难道我便不想你了?”
这回萧剑平才大吃了一惊,松手后退,四下张望,并不见别有人影,眼前就只有这婆婆在,且她的口唇明明在动,声音若不自她口中发出,说话的却又是谁?但一个见面时就是又聋又哑的婆婆,突然变得能听能说,却实在是令人难以入信之事。他惊讶之下,张大了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隔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婆婆,你……你会说话了?你……你好了?”
那婆婆微微侧头,黑暗中萧剑平看不见她的面孔,却觉得出她眼光之中温和的笑意,不由心中一暖,听她轻轻叫了一声:“剑儿。”顿了一顿又道:“我会说话了,这不好么?”
萧剑平听她语音顿涩,似是长日不开口说话,口舌已不甚灵便,话声却娇嫩柔和,自己一生之中也未听过如此动听的声音,不由得咬了下唇一口,觉得疼痛,才知的确不是做梦,忍不住一声欢呼,跳起来重新扑入她怀里,叫道:“好极啦!我……我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好!”
那婆婆伸臂揽住他,叹了口气,道:“是么?你能欢喜最好,咱们走罢。”
萧剑平满心欢喜,点了点头,也不问到哪里去,信得过她带自己去的地方,总之不会有错。
那婆婆握住他的手,七高八低、东弯西绕的走了好长一段路。她对萧家地形竟是熟悉无比,径自前行,从来不停下辨认路径,萧剑平反而还要落在她身后。黑暗中突然见到一片银光,原来到了玉鉴湖畔。雪光反射之下,远远便望见了一排长窗,正是萧鹤的书房。那婆婆绕到楼后,在墙角一株梅树下静静站了半晌,突然纵身跃起,伸手在一扇小窗上拨了两拨,轻轻一拉,呀的一声,窗户竟自开了。那婆婆落下来抱起萧剑平,双足一登,便如一只灵猫般窜了进去。
萧剑平从未来过此间小室,这时只隐约看到室中挂着帐子,想来是间卧室。这间屋子久无人住,触鼻一阵灰尘霉气。积雪从窗纸外映进一些微光,依稀看见那婆婆在床沿坐了下来,双手据膝,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只听得扑簌簌的微响,却是她泪水滴上了衣襟。
萧剑平又是吃惊,又是奇怪,问道:“哑婆婆,你怎么了?”
那婆婆摇头不语,伸手在桌上取了火刀火石,擦擦两声,点燃了烛台中半截残烛。火光跳动,忽明忽暗,萧剑平转头打量室中陈设,突然之间,心中一阵说不出的酸怆,几乎流下泪来。
只见靠南窗下是张梳妆台,台间镜奁都已积了一层厚灰,台侧有张小小的木制摇篮,篮中仿佛仍有小孩儿用的襁褓,只是灰积尘封,不知有多少时没人碰过了。回过头来看那床,只见绣帐低垂,隔着罗帐,依稀可见床中折叠整齐的大红被子,被面上绣的一双戏水鸳鸯兀自灿然如新,衬着这冷落黯淡的小室,喜意之中却透出无尽的辛酸悲凉来。床旁不远有张书案,案上笔砚整齐,笔筒间结了数层蛛网。
那婆婆起身走到书案之旁,举袖拂去桌面上的灰尘,缓缓拉开一只抽屉。萧剑平也跟过去,看见抽屉里尽是大大小小的卷轴,正不知是些什么,那婆婆已伸手拿起一个卷轴,慢慢展了开来,原来是一幅绢画。
萧剑平目光转到那幅画上,便忍不住轻轻噫了一声。但见画中是个拈花少女,侧头微笑,眼波欲流,神情妩媚中带着慧黠灵动,竟似活生生的要自画上走下来一般。萧剑平只觉这画中少女极是眼熟,却说什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婆婆轻轻抚摩画面,隔了半晌,幽幽的道:“十二年了。”萧剑平问道:“婆婆,你认得这个人么?”那婆婆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只是又慢慢将画卷了起来。
萧剑平站在她身旁,看得分明,只见一滴泪水从她眼中落了下来,嗒的一声,在画绢上湿了一大块。
那婆婆放下这幅画,又打开另一幅。画上却是个青年男子,腰悬长剑,衣袂飘扬,神情甚是潇洒,竟便是年轻时的萧鹤。萧剑平凑过头去想仔细看看,那婆婆却已将画给卷了起来。萧剑平见她手指不住颤抖,也不知是气恼,还是激动。
第三幅画上是个佩剑少年,相貌威严不及萧鹤,秀雅却远过之,眉目间倒与第一幅画上的少女颇为肖似。萧剑平有些疑惑,寻思:“这人会不会就是那位姑娘改扮的?”向那婆婆看去,却见她提着画幅,久久不肯放下,目光却不在画面上,凝视着窗外,怔怔出神。
萧剑平见她迟迟不拿第四个卷轴,好奇起来,自行伸手,抓了一个卷轴出来。展开看时,这幅画中却不是人物,画的是座白色的山峰,群岭之中,宛如一朵淡淡的云影,隐约可见峰腰山巅有楼阁的影子,却又朦朦胧胧的辨认不清。
那婆婆接过这幅画来,看了一眼,喟然叹道:“这是仙影峰,是天山派的所在之地。”萧剑平道:“天山派?那是什么东西?”那婆婆道:“你爹没跟你说过么?”萧剑平摇摇头。
那婆婆转头看他,默然半晌,道:“是了,我想他也不会提起。天山派是西域天山之上的一个门派,和你们昆仑派齐名,也是你妈妈……生前所在的……门派。”
萧剑平胸口热血涌了上来,踏前一步,颤声道:“哑婆婆,你……你认得我妈妈……我妈妈?”
那婆婆缓缓点头,口唇一动,想要说话,却没说出口来。
萧剑平虽然自出生就未曾得见生母之面,但天性至情,心中自然对母亲怀着敬爱之意。此刻头一回听别人提到母亲的生前之事,禁不住热泪盈眶,怔怔瞧着那幅画中的冰峰雪岭,竟似痴了一般。
那婆婆放下这幅画,又打开别的卷轴来看。十数幅画各自不同,画上有风景,有人物,一时也看不清那许多。那婆婆在看这些画时,有时轻声叹息,有时默然出神,有时甚至怔怔的落下泪来。萧剑平陪她看画,满腹疑窦,一时却不敢问出口来。
好不容易十余幅画尽皆看毕,那婆婆将卷轴一一摆好,轻轻送回抽屉。回过头来,看见萧剑平满脸疑问的神色,便道:“剑儿,你有什么话,只管说罢。”
萧剑平憋了许久,听她叫自己说话,冲口便道:“哑婆婆,其实你本来就不哑的,对不对?”
那婆婆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
萧剑平道:“婆婆,你既然不是哑巴,为什么一起初要扮作又聋又哑的模样,害得我……害得我……”那婆婆道:“害得你怎地?”萧剑平道:“害得我一直为你好生难过。我常常想,你要是会说话,那可有多好。没想到你……你原来在骗我。”
那婆婆伸出手掌,轻轻抚摩他头发,说道:“我也不是有意骗你,我在你家里,只能做哑子的,因为……唉,剑儿,你怪我了?”
这一声“剑儿”叫得极是温柔,萧剑平心中不禁一暖,摇头道:“不,我说什么都不会怪你的。我就是心中奇怪罢了。婆婆,你说话的声音这般好听,为什么却只能做哑子?”那婆婆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开口了,以后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声音?”萧剑平道:“我当然会记得,就是死也不会忘记。”
那婆婆叹道:“你能记得,那别人也一般能记得。你才听我说过几句话?”
萧剑平渐明端倪,道:“嗯,我知道了,你是怕别人听到你说话,认出你来。”
那婆婆道:“别人倒也罢了,我最怕他……你爹爹。他……他……隔了这么多年,我的相貌又变了许多,他想必不会认出我来了。可是我的声音,却没有变什么。”萧剑平道:“你怕他么?怕他认出来会打你杀你?”那婆婆涩然道:“我也不知道。你爹爹……唉,他……他不会放过我的。”
萧剑平道:“婆婆,你的本事这么大,为什么还要怕我爹爹?”
那婆婆摇了摇头,道:“我的工夫华而不实,哪有什么真正的本事了?别说现下打你爹爹不过,就算再过二十年,只怕还得败在他手下。剑儿,你要学武,还是跟你爹爹学的为是。跟着我学,终究学不成高手。你愿意跟我呢,还是跟他?”
萧剑平想也不想,道:“婆婆,我当然跟你。”那婆婆问道:“为什么?”萧剑平道:“学不成高手,那又有什么?你待我最好,我就要跟你学。反正这辈子又不和人打架动手,武功高也没什么用。”那婆婆道:“这辈子不和人打架动手?你的弟弟、师弟们学了你爹爹的功夫,日后本事比你高了,来欺负你怎么办?”萧剑平昂然道:“他们敢来欺负我?婆婆你一定会帮我的。”那婆婆道:“我打不过你爹爹,也打不过你钟阿姨,便要帮也是枉然。”
萧剑平道:“哑婆婆,我觉得你教我的功夫,可要比爹爹教的难得多了,你怎会及他不上?”那婆婆道:“你小孩儿家,懂得什么?你爹爹教给你们的只是昆仑派入门的粗浅掌法,我教你的却是挺高深的招术,原不能拿来两相比较。何况武术招式的高下不在其难易,而在使用的威力。你爹爹有好些厉害的本事,终有一日会传授你的。”
萧剑平道:“我可不稀罕他的本事。婆婆,我就是爱跟你学。哪怕日后弟弟他们都比我强,都来欺负我,我也决不后悔。世上就你一个人待我好,我也就待你一个人好。”这几句话出自肺腑,说得真诚无比。
那婆婆甚是感动,眼底泪光莹然,急忙转头去拭,道:“其实不用说这般话,我虽然教你,却也不是便不许你在他昆仑门下学艺。我的功夫纵使和你爹爹比起来天差地远,可凭你那弟弟的料子,要想胜过你,哼哼!你随我来。”拿起桌上烛台,掀帘走出。
萧剑平跟她出去,只见隔壁正是拜师那日曾来磕头的那间屋子,桌上香炉早冷,那柄短剑却依旧横置炉边,连剑穗上坠着的明珠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那婆婆停下脚步,怔怔的瞧着那块灵牌,嘴角边浮起一丝凄苦的笑意,良久良久,竟似痴了。
突然一阵冷风自隔房窗中直吹进来,门帘飘起,炉中香灰飞扬,吹得满屋都是。
穿过这间屋子,又进了一道门。火光闪处,萧剑平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排排的书架,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册,也数不清有几百几千卷。萧剑平自逃学以来,最怕的便是这书籍一物,此刻突然见到这么多书,一时眼花缭乱,头昏脑胀,浑不知如何是好,只觉连手脚也没了安放之处。
那婆婆瞥眼见到他的狼狈情形,笑问:“怎么啦?这里不好么?”萧剑平嗫嚅道:“哑婆婆,这里……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书啊?”那婆婆哼了一声,道:“这是你爹爹的书房,书房怎么会没书?你这小家伙不识字,见了书就头痛是不是?这般没出息,害得我只好开口。”
萧剑平听她语气温和,虽是责备,听着却十分受用,笑道:“对,还是不识字的好,我不识字婆婆才会跟我说话。要不然,这辈子想等婆婆开口说话,哪里能够?”那婆婆白了他一眼,道:“挺得意么?若非我想教你,才懒得和你费口舌呢。”
她在书架间举烛照了几照,抽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来,用两根手指提着书脊,轻轻抖了几抖。萧剑平凝目望去,却不见什么,正自诧异,突然间书页中飘出什么东西来,只见一阵银光闪烁,接着便听到细微的铮铮之声,有无数细小的物事落到了楼板之上。
萧剑平好生奇怪,蹲下身子,凝神细瞧,只见楼板之上,烛光照及之处,到处都是一丝一丝的银光闪动。他伸出两根手指,撮了一丝起来,才见到原来是一根极细的银针,就如绣花针一般,却又没有针鼻,且比绣花针更长更细,倒象一根银色的牛毛,他不由诧道:“哑婆婆,这是什么?”
那婆婆道:“这叫‘寒雨梨花针’,是一种极细小的暗器。”她知道萧剑平不懂“暗器”这两个字的含义,又跟着解释:“暗器就是在暗中发出去打人的东西,江湖上又叫做暗青子。天下暗器多得很,大的有飞刀、袖箭、金镖等等,小的如铁莲子、铁菩提、丧门钉、金针银针之类。打起人来,都是挺厉害的。”萧剑平道:“这一根根的小针儿,打起人来不痒不痛的,又能有什么用?”那婆婆嘿的一笑,道:“真是孩子话,若是没有用处,那还叫什么‘暗器’?你且掂掂看,莫瞧这小针儿又细又小,分量可着实不轻呢。”
萧剑平依言掂了掂,果觉要较寻常之针沉重,道:“这是用什么打的,这般重法?”那婆婆道:“这是西方精金混合了一成玄铁、三成白银打造成的,你道是凡铁么?这银针分量沉重,打出去不但可以及远,而且锋利无比。你用它刺楼板看看!”萧剑平举针向楼板之上刺去,手上也没使什么劲,那针竟自没入了板中,如陷软泥一般无声无息。那楼板是松木所制,寻常铁针便是刺入一二分也难,不料这银针竟如此轻而易举的陷了下去。那婆婆道:“你想想看,若是你眼睛里挨了这一针,滋味如何?”萧剑平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可不敢尝。”
说话之间,那婆婆已经接连抖了几十册书,抖出来的银针在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积了厚厚的一层。
她随即蹲下身来,将烛台放在楼板之上,手中已多了一块乌黑的石头,一只薄薄的白色小囊。将那块黑石往楼板之上探去,还未碰着银针,无数银针已纷纷跳了起来,附在石面下端。那婆婆左手连转几转,千万枚银针已全被吸了起来。
萧剑平看得挢舌难下,问道:“婆婆,这块石头又是什么宝贝,怎地有这么大的本事?”那婆婆道:“这叫磁石,性能吸附五金,也不是什么希罕的宝贝。不过倘若有人误中了这银针,拔又拔不出来时,这块磁石就有很大的用处了。若要剖肉取出,那可着实痛得紧。”跟着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了几页,取了一张压得扁扁的冰绡般的物事出来。双手一分,却是两张掌套,跟着戴在双手之上,将磁石上附着的银针一根根取下,放入那小囊之中,又道:“这个银针锋利得很,不小心就会划破了手指,扎穿了袋子。这手套与针囊都是用白金丝织成的,什么利器都刺不破、扎不烂。你要学银针功夫,磁石、掌套、针囊,可是缺一不可。”萧剑平喜道:“哑婆婆,你要教我学这银针功夫?”那婆婆笑而不答。
萧剑平看着她将银针一根一根放入囊中,忽然想起,问道:“哑婆婆,这些东西,是你放这儿的呢,还是我爹爹的?”
那婆婆道:“当然是我的,你爹爹自来不使暗器,怎么会是他的?剑儿,我现下又不是哑巴了,你还叫我‘哑婆婆’作甚?”
萧剑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叫得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婆婆要是不爱听,我改了便是。”那婆婆道:“你嘴巴儿甜,叫我什么都是好的,有什么不爱听?况且我在你面前是开口讲话的,在别人面前可还是哑巴。你改了口,没的惹人疑心。”
萧剑平道:“其实你用不着怕我爹爹,他若是敢动你一根寒毛,我非跟他拼命不可,决不能让他欺侮你一丝半毫。”
那婆婆听他这句话说得坚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大的口气,凭你这等本事,你打得过他?再说你们昆仑派的门规,头一条就是不得忤逆犯上,你难道敢和你爹爹动手?”
萧剑平忽然明白过来,道:“哑婆婆,那天提醒我的人原来是你,可要谢谢你啦!”
那婆婆笑道:“和你爹开个玩笑,那也用得着谢的?你可当真聪明,我老人家喜欢你得紧呢!”话句语气,正是那日提醒他的声音,二人一齐大笑起来。
那婆婆道:“我这门功夫叫作‘传音入密’,将话句凝成一线,送入你耳中。旁的人就算靠得再近,也听不到这声音。剑儿,你要不要学?”萧剑平喜道:“我当然要学,这本事可有趣得紧。婆婆,你现在就教我好不好?”那婆婆道:“现下就教你,那可不成。这门功夫难得很,非得有上乘内功不可。你少说要练上十年的气,才能勉强学会这一手。”
萧剑平不禁有些扫兴,但想婆婆终究会教自己,倒也不是十分失望。
那婆婆拣毕银针,收拾好了针囊掌套,便在楼板上盘膝坐定,说道:“剑儿,你学我的样子坐好了,我现下教你一套坐功。”见萧剑平依样盘膝坐好,这才念道:“敛睛内视万籁空,调息凝神体如松。一意已游天地外,此身犹在尘世中。”
萧剑平随她念了几遍,牢牢记在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那婆婆道:“这四句话是我这套坐功的总诀。练功之前,须得闭目凝神,什么也不用想。敛目神,缄舌气,调鼻息,凝耳韵,存想于气海丹田之中。”跟着解释如何“敛目神,缄舌气,调鼻息,凝耳韵”,又怎样“存想于气海丹田之中”。萧剑平依言而行,初时思涌如潮,难以平静,说什么也定不下心来。那婆婆道:“你杂念太多,心性容易浮躁,本是难做到平心静气。但既然定不下心来,便不必强求,只须任其自然便是。”萧剑平豁然有悟,过不多时,便即心境洞明,全身飘飘然有如身入云端一般。又过不多时,眼皮渐沉,竟自睡去。
这一觉睡得似乎甚短,用不了多少时候便即醒转过来。依稀仍在打坐练功,睁开眼来,却已天光大亮,处身之处也非那间尘封灰锁的书房,竟是在自己的房内。他一怔之下,又觉身上有被,脑下有枕,却不是在自己床上睡着是甚?心中狐疑:“莫不是我想哑婆婆想得很了,又做了一个梦?”但昨夜之事清清楚楚,做梦决不能有这般明白。他心念动处,翻身坐起,提起床下的鞋子看时,果见鞋底鞋面都满是泥泞灰土,兀自未曾干透,昨夜的确出去过了。
只听右首床上有人打了个呵欠,他转头看去,却是萧思平从被中钻了出来,两眼惺忪,睡意未消。跟着钟氏兄弟也呵欠连天的爬了起来。萧剑平昨晚睡得甚迟,却无困乏之意,反觉神清气爽,却不知只跟那婆婆练了一晚上的坐功,便已有了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