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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红楼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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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并无什么不同。就算是打了架,也并无不同。因为这里是沧州呵。因为这里是沧州的艳红楼呵。

沧州这个词儿,单只念在嘴里,就有一股苍凉沉雄的味道。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地方,能不苍凉么。丈八铁狮威镇沧海,怎么不沉雄呢。然而沧州在江湖上所以出名,还是因为他的武术。

武术在中华,大都源起名山。至于千百年流传中,如何渐次如细泉叮咚,转幽谷,出深涧,汇聚到沧州这个地方来,年代久远,已经无迹可考。大约象林教头这样的男儿,都一一被奸臣昏君发配过来,这沧州地方的民风,想不强悍,都不大可能了吧。不管怎么说,到如今,此地已经门派林立,六合、形意、八极、通臂,大大小小竟有不下五十家之多。武术之盛,于诸大城市中,亦可谓一时无两矣。

所以打一个架,在沧州,是算不上什么的。尤其艳红楼又是风月场所,嫖客拈酸,□□呷醋,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便是一天十个架,又有什么稀奇?

说到打架,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特别势均力敌,便自然有人打人,有人挨打。在今天,挨打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身土黄色的短打衣服,勾勒出他的彪悍线条。尽管如此,他挨打。被人从楼上扔下来,一屁股摔在院子中间。

被摔下来的这个人拍拍屁股,一翻身站起来,就开始骂:“楼上的!老子自说老子的话,跟你又有什么相干!?”

一句话说过,“啪”,这人脸上多了道红通通的巴掌印子。不过,跟他被摔下来一样,硬是没弄清楚这道印子是怎么多出来的。只听楼上房间里有人笑了:“小子!爷爷教你个乖,到什么地方,就老老实实干什么事。你跑到这里来,不忙着脱裤子,一个劲叽里呱啦的,吵得爷爷心烦,不是活该讨打么!”

黄衣汉子屁股生疼,脸上火辣辣的,伸手一抚,那巴掌打得却狠,红过之后,只觉渐渐地往外鼓出来。他也是见过世面的,情知自己的这一点本事,实在望不上人家项背,也不管周围看客一片笑声,一口气倒平下来了,沉声道:“有种的不要藏头缩尾,留下个字号来!”

楼上人讥诮道:“就你这俊俏身手,纵留下字号,又奈得爷爷何?”

黄衣人道:“我虽然不是你对手,你这样无故挑衅,自然有我们镖头来找你算帐!”

楼上人轻声笑了起来,半晌才道:“爷爷还以为你要找什么帮手,原来就是一个镖头。嘿嘿嘿,一个镖头,跑江湖卖力气的,就有那么神气么?”

“正是!”黄衣人肃然道:“须知我们家是燕京镖局,这一次是赵镖头押镖至此。阁下也是江湖上混的,想必不会不清楚我们赵爷的名头。”

楼上默然片刻,道:“是赵无常?”

黄衣人道:“我想阁下如此武功,做下事来,必有承担。”

“可笑呵可笑!”楼上人冷笑道:“赵无常有什么了不起?他不就是沐天风那死鬼的徒弟么?”

“一剑通神地老天荒,”黄衣人恭恭敬敬道:“沐大侠英风侠气感动人间,那是全江湖人士,莫不闻名而思慕的。”

“很好,”楼上人道:“那你就见他去吧!

这一天已到黄昏。深秋天气里,一轮残阳寂寂寞寞地,滑向遥远的天际。越滑越暗,越暗越红,直染得整个西天,都好象烧起了一片大火。象火,可又更象是那凝黯无光的、粘稠的,血。

血从黄衣人身体的各个部位流出来。口鼻、颈项、肩背,还有腰腿。还是没有人能够看清楼上人的出手。似乎有一条淡白色的影子在夕阳中一闪,黄衣人就成了现在的黄衣人。象只壁虎,紧紧地贴在假山上。但是壁虎爬墙,是不会流血的。黄衣人的血却淋淋漓漓地,从深深刺入他身体的假山石上,往下流去。流得假山座下的整个水池,都颜色鲜艳了起来。

就是从这时起,艳红楼的这个黄昏,才开始变得有所不同。只要长眼睛,这一院子的人,就没有看不出黄衣人已经无可挽救了的。虽说那双眼睛还睁得溜圆,魂魄想必已在奈何桥上颠荡挣扎,无论对于桥后的人世有多少流连顾盼,有多少万缕千丝挣不断、割不舍、放不下,也不得不被命运催逼着,一路向前,去饮下那忧喜两忘的孟婆汤。而孟婆汤之后,又将是,另外一个人世了。

艳红楼,一霎时,静了。虽说在这里,在沧州,打架是常事,可是论到打架而居然打出人命,那就朗朗乾坤底下,恐怕还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自豪地拍着胸脯宣称,在我们这里,多了去了!

“秋风清,吹不得……我情人来到……,”一片寂静中,楼上倒唱起歌儿来了,年轻女人的嗓音抖得象秋风里的芦苇,唱道:“秋月……明,照不见……我薄幸……的丰标……”

还没唱到两句,楼上那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你死了娘老子呀!唱得这么难听,重来!”

那女人咳了两声,重新开腔了:“秋……风……”这一次才刚唱了两个字,外面人眼前一花,一条身影从楼上横空飞出,撞在假山上,落将下来。“……清……”那女人坚持着将最后一个字吐出来,头一歪,在抖颤而摇曳的尾音中,断气了。

艳红楼的静,更静了。在更深的静寂中,又有一个女人开始唱歌:

“孤人儿最怕是春滋味,

桃儿红,柳儿绿,红绿他做甚的?

怪东风吹不散人愁气,紫燕双双语,黄鹂对对飞。

百鸟的调情也,人还不如你。”

这歌儿千回百折,情浓意切,却是唱得圆润了。楼外的人静静听着,假使没有假山上血淋淋的两具尸体,正醒目地提醒大家发生了什么事,几乎竟要忘却眼下正是肃杀的深秋,满庭院里,似乎尽是那摸不着看不见的春愁春怨春伤春情,正如云卷云舒,雾生雾起,不着痕迹地荡漾开来。

楼上人拍了两巴掌,喝彩道:“好!”

“谢爷夸奖!”那唱歌的□□脆生生道。

“用不着谢,本来就是该当的,”那人“嘿”了一声,忽然道:“不过,你姐妹刚刚才在你面前摔死了,你就唱得这么高兴,未免也太没有心肝了吧?要不然,就是准备先咽下这口气,瞅着爷爷我受了伤,却想来跟我歪缠,好趁我不备,来算计我?”

那□□哑口无言。楼上人又“嘿嘿”两声,道:“象你这样的姑娘,老实说,我可是有点害怕!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还是跟你姐姐做伴去吧!”

这个女人于是也飞了出来,还是一头撞在假山上。

艳红楼的静,终于破裂了。一时也不知道有多少步声杂沓,从大门奔出,从后门奔出,从东侧门奔出,从西侧门奔出,抄各式各样最快捷的小路,去报官、去报丧、去找艳红楼的后台老板、去找燕京镖局设在沧州的分局,在这座以武出名的城市里,去寻求所有能够寻求得到的救援去了。

然而还是有很多人留在了原地。沧州,毕竟就是沧州。便是三条人命,也没有把武乡的人给吓得完全魂飞魄散。大家自问武功,虽然不及楼上人一根毫毛,可还是一起仰头,团团凝视楼上的那间房间。一边替里面的人担忧,一边,不免在各自揣测,那出手的人,如此这般穷凶极恶,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只有老鸨子还依稀记得,这人来时,风帽低垂,看不清脸庞,只是胃口倒大,一口气要了三个姑娘。所以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屋子里面,最后剩下的那个姑娘,才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最后剩下的这个姑娘,艺名小翠,在三人中年纪最小,大约只有十六七岁。这时见两个姐姐一个因为唱得不好,一个因为唱得好,都飞出去死了,不免无所措其手足。呆了一会,拿起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干了。

那人倒有些意外,笑道:“你放心!现在再杀了你,我可不免过于寂寞了。至少,在你有可能被人救出去之前,是不会杀你的。”

小翠手一挥,细瓷酒杯撞在墙上,碎成两半,落在楼板上古碌乱滚,冷笑道:“爷若有气,自找给你气受的正主儿算帐去!只作践我们这些爹生娘不养的苦命人,算什么本事?”

那人更奇了,微笑道:“我有什么气?”

小翠继续冷笑,道:“除非我是眼瞎了!才看不见你这一身重伤!你被人家打了,心里有气,有本事找正主儿发去呵!就算在这里把娘儿们都杀光了,又算什么男人!?”

那人挨了这一骂,居然并不动气,徐徐道:“这你可就错了。你以为我是受了伤生气才杀人。其实,我正是因为受伤了,杀人才不得不少一点。若论平时,这点子人,真还塞不满牙缝呢。”

小翠语塞。她本来好容易才想到这几句话,自以为切中肯綮,份量不轻,哪知道竟全扑了个空。一杯酒之后的那股盛气,给这么一耽搁,终于怯了下来,道:“那……你干嘛要那么凶?”

“问得好!”那人抚掌道:“问得实在是好!所以有时候,我自己都不免奇怪了,就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有人问起呢?”

小翠警惕地看着他。有前车之鉴在,她可不敢认为这个人的称赞,就真正跟赞赏有什么联系。只听那人道:“左右现在时间还早,一顿饭功夫,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救兵搬不搬得来。为免等得太过无聊,我就回答你这个问题吧。怎么说呢,这个问题么,还牵涉到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你喜不喜欢听故事?不过,这个故事该怎么说,嗯,还得让我再想一想。”

小翠心里翻腾得那个诧异。明知人家搬救兵去了,还不赶紧逃跑?居然还要为了打发这段时间,慢条斯理地讲故事?不过这人要是马上逃跑,自己恐怕也就立刻被他杀了。要是还有一个故事可听,不止一时半刻死不了,坚持到救兵来到,说不定还有生存的转机。一时怔忡不定,七上八下地看着那人。

那人正儿八经的,倒是一副构思故事的模样了。陷在藤椅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山峰一点一点吞没斜阳。落日余辉红通通地洒进窗户,照得他的白袍子都泛红了。而更红的,是他袍子上的鲜血,从左右肩头连连绵绵地浸出来,几乎染红了上半个身子。小翠记得清楚,这袍子上的血,这人刚来的时候还没有,只是因为打了隔壁屋里那个跟小凤胡吹牛皮的镖师,创口破裂,才开始流出来的。从这以后,他出手的次数愈多,流的便也愈多了。可见,恶人还是有恶报的。

暮色中,那人清了一声嗓子,开始说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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