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挽起袖管一一取下金针,转瞬间苍老了数年:“金针渡穴可将四骸中散尽的气血暂且凝住。膻中的毫针能护住心脉,现在还不能拔,你忍着点。药碗放在床头,小心烫着。我去去就来。”
他灰白的脸上一片潋滟水光,百骸尽酸,连勾动一下手指都是不能,只轻颤了两下眼睫算是作答。
关山月严严地替他掖好了被角,蹑手蹑脚地出去了。他精疲力竭下昏睡过去。
一只冰冷的手钻进被下,在他腰间重重一拧,他吃痛一战,突然惊醒。
“大哥,起床了,夫子要骂了。”天遥笑吟吟地拍手。
他惊魂未定,虚寒气短下口不能言,唯有冷冷地盯着天遥。
天遥抚额大悟道:“噢,对了,大哥病着,难怪赖在床上不起来呢。”
眼珠子骨溜溜地转到床角仍冒着青烟的药碗上,天遥笑靥更艳:“大哥都不乖,生病怎能不喝药呢?”左手猛地往他头上一纠,攥得他整个人往后仰,右掌端起药碗笑道:“大哥,要听话喔。”
蓝花粗碗按上失血的唇,他紧紧地抿了嘴,不肯张开半分。天遥粗暴地往下一摁,双唇被迫张开,那口钢牙犹自紧咬。俊秀的脸上犯起一丝薄怒的嫣红,天遥咬牙将粗瓷碗在他牙间一磨,汤药泼了一大半,仍未灌进半滴。瓷碗似绞链在牙间来回摩擦,片刻间牙床便血肉模糊,他却仍是银牙紧锁。
天遥心头一火,左手攥住长发往后猛力一拉,他禁不住痛呼出声,半碗药从舌间沿着喉管一路烫下去,他跌在被褥间不住呛咳。
晶莹如玉的手拂落胸前的散发,温柔地挑开衣襟,银月的薄衫中晕着一团淬玉似的白,天遥啧啧叹道:“多美啊,想来你那个花魁母亲也是生得这副德性吧。”
将药碗一抛,天遥忽地将他从床上拖起又狠狠丢下。毫针粗大的针柄在他胸膛上不住起伏,看来触目惊心。
“我就不懂了,明明是个□□的杂种,偏偏要装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还要一堆人围着你打转。爹把你宠上了天,就连我娘也得小心翼翼地把你供着。为什么?明明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嫡长子,你不过是个野种,野种你知道吗?”
“你还记得玲珑吗?你一定是忘了,可我不能忘。我和她指腹为婚,青梅竹马,我一天天等着她长大,可她转身就嫁了别人!为什么,都是因为你那个阴魂不散的□□娘亲!人都死了几十年了,死老头还对她念念不忘,偌大一份家业被他散成了什么样子!”
天遥忽又凄笑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其实我也知道玲珑一事怨不得你。你重振楚家,我对你不是不感激,甚至连乐遥的死我也可以谅解你。”神色一转,他狞笑道:“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念头打到君瑶身上。我早就觉得你们关系暧昧,那天清晨我亲眼看着她披着你的衫子从松涛园出来。”他一掌掴在楚静遥脸上,嘴角登时殷红一线:“你们这对狗男女,干得这等男盗女娼的丑事!”
他咳得昏天黑地,金针在胸膛上下抖动,牵动心口抵死纠结,疼得面无人色。
天遥猛一击掌,脸上晶光流转,笑得儒雅秀气:“哎哟,忘了跟大哥禀报,孙飞白一家四口由天遥代为处理了。他那个女儿好象是……五岁吧,倒叫兄弟们尝了个鲜。”
他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盯住天遥,整根脊柱像是沁进了冰水里。
天遥斯斯文文地扫塌坐下,俯向他颤抖的身子:“我向来都是个好学生呢。大哥当年病榻上一席话如醐醍灌顶,天遥一字一句都不敢忘。‘人的手段、兽的手段’,真是精辟。”
“可惜你算得了身前,防不了身后,也不过是只纸老虎呢。”天遥低头贴在他的耳边,含住耳垂含混不清地笑道,“等父亲寿终正寝后,请大哥拭目以待……”
声音嘎然而止,暖玉的俊容变成死灰,眼珠突兀地翻鼓,喉间发出可怕的“格格”声。天遥一手按住腰间,转身跌跌撞撞地奔了两步,绊住熏笼的铁枝,巨响中砰然倒地。烧红的炭屑挟着炭灰滚落一地。一根粗大的金针插在他的腰椎正中,针尾兀自摇晃不止。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捂着胸口,方聚起的真气如退洪般散入五脏六腑。全身每根骨头都像被钳子一寸一寸地钳碎,死神在耳边尖叫呼号。
狂乱的抽搐中握住了一样东西,细碎的疼痛让在灭顶的昏眩中有了一分清明。他死死地攥紧了这最后一根稻草,疼痛转剧,神志渐清。手指无力的松开,一片染血的瓷片滚下。
眼前金星狂舞,天旋地转,身子稍稍牵动便是千把钢刀入骨,胸腹间似有无数团硬物梗着,喉头奇痒。剧喘中他扭头望向地上的身躯,那身子仍是浑然不动,象是已经断气。他惊骇欲死:不,他不想杀他,只想给他一个教训。
手指一点一点地蠕动,终于扣住了床缘。奋力一滚,跌到天遥身前。天遥已是气若游丝,任他百般拍打、千般呼喊也无半分动静。
若是再无援救,天遥必死无疑。一念及此,油尽灯枯的身体平添了一份力量。他爬到墙边,扶着墙根猛力站起。双膝一软,坎坎又要跌下,混乱中往前一倾,胸腹磕上桌角,几口黑血咳出,人却清醒了几分。
长衫上水迹涔涔,如雨的虚汗中周遭景物一点点模糊,看不清棱角,只剩一团团或黑或红或白的光影。他扶着桌椅挪了一步,脚下猛可一炙,房中漫起淡淡的焦臭味。他“啊”地惨呼一声,银牙死死抵住下唇,弯下腰去全身颤栗。剧痛过后四肢更是沉重无力,脑中却渐渐清醒。
白色长袍踟蹰着掀动,如玉双□□替着踩上艳红的火炭、蓝花的瓷片,薄薄的炭灰上拖出两道深黑的水痕。血珠滴在火炭上“咝咝”轻响,火光一黯、轻烟一冒、又燃得更欢。
袍摆灰黑一片,双足却泛起淡淡的红来,每片趾盖都晕出一点晶莹的粉,只抬脚的瞬间隐隐可见脚底焦黑一片,大煞风景。
以痛意换来的清醒只是短短的瞬间,慢慢地脚下再无痛觉,每一步都似走在云端上。麻痹的痛意中,胸口开始急剧地收缩、膨胀,豆大的汗粒渗进唇间,一点湿湿的咸。
前方突然一空,伸出的左手徒劳地一紧,他“砰”地一声摔昏在门槛上。
“唔”,他痛呼一声,全身弓起。关山月把心一横,强行拖出双脚,用湿布蘸了盐水清洗伤口。他昏迷中似受伤的小兽不住呜咽,身子努力地蜷起。关山月侧过脸去,上身压住他的膝盖,小心翼翼地冲掉狭长的伤缝里细细的炭灰。盐水渗进伤口,如小刀剔着皮肉,持久的疼痛中他悠悠转醒。
“又是割伤又是烫伤,要先将伤口洗净才行。”关山月解释道。他抿紧了唇点点头,示意关山月松开身子,自己缓缓地背过身去,将脸转向墙里。
“天遥……怎样?”
“死不了,不过也算是个废人了。”
“父亲怎么说?”
“庄里议论纷纷,不过你爹已经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他沉默半晌,关山月惊疑抬头,却只见他堆叠的乌发和急剧起伏的肩头。
关山月涂药、裹伤、洗手,听得他粗重的喘气声渐渐平缓。他转过身子,眼睑低垂,视线却轻忽忽地飘在半空:“请……带我走!”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关山月一惊:“走,你现在这样能去哪里?”
他深吸一口气道:“哪里都行,只要能避开楚家。我不能……让爹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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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汗|||
打死我也不写成B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