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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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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幕重重,马蹄翻飞。

柳无涯弓身坐在车辕上,鞭落如急雨。马车如离弦劲矢笔直射向前方,扬絮飞雪化作万点灰影似风驰电掣地往后退去,两盏琉璃风灯随着车身剧烈颠簸,绞得铁钩“吱吱”作响。

风灯中两团火球在冰天雪地中直似两点跳动的鬼火,湿冷的寒意贴着柳无涯后背,他心中一阵发冷,鞭子抽得更急。

“赶慢点!”关山月探头急叱道,“他快不行了。”他微微摇头,瘦削的五指无力地勾住关山月的衣袖:“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君山。”

听得车外响亮的鞭声,乌云盖雪粗重的喘息声,车身渐渐飞起来。他枕着软缎,昏昏沉沉地分不清自己是睡是醒。每寸肌肤都似被扎了千千万万个针孔,每个针孔都不停地渗出汗水。感觉不到痛,也不觉得冷,只是觉得湿重。就连被褥都似浮在水上。

五指蠕动着探向软枕,触到枕下冰冷的锋利,他浮起一个平静的笑:以身饲蛊,必遭反噬。孟天狂便是他饲养的恶蛊。

父亲优柔寡断,自他重掌君山,楚家早已外强中干。楚家能在众多强敌围伺中撑至今日,实则全赖孟天狂暗中相助。点苍、武当、峨眉……与楚家为敌之人接二连三横死。或是狼袭、或是暗杀、或是溺水,死因千奇百怪,死状却是同等凄厉可怖。孟天狂确是残忍,宁杀一千,不放一个。可悲的是,口口声声扶正除恶的楚家,正是靠着这样一个杀人狂魔才苟延残喘至今时今日。

他何尝不知这是与虎谋取皮,可他别无选择,这是他能为楚家尽的最后一分力。

三日前父亲大寿,冠盖云集,群豪毕至。是夜,孟天狂驱御狼群围困君山,柳无涯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

柳无涯奋力扬鞭,黑沉沉的天幕重重压在他的心口。他忽而仰头狂啸,满怀悲愤直干云宵。

“早该明白,我早该明白!”他喃喃自语,衔恨抽鞭,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孟天狂之举,不过是想逼我现身。”那日楚静遥得知君山被围后,大病未愈的他软在牙床上淡淡一笑,无惊无惧。

见他仍是不解,关山月无奈之下唯有和盘托出。一席话听来,他肝胆欲裂。

当年石室中他与孟天狂做了椿惊天的大买卖。孟天狂重获自由,而楚家获得一柄杀人利器。

关山月只知“妾薄命”既为药,也为蛊,却不知此物分红、绿两丸。绿者为药,当日他正是倚着绿丸之力才以伤重之躯撑过水牢中数个漫漫寒夜,药力一褪,反噬之苦让他数年来受尽煎熬、生不如死。红丸为蛊,乃他以血饲之。蛊虫入体于人身并无半分妨害,所以孟天狂才能在武林中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只有一样,此蛊既为他所饲,便与他同生同死。楚静遥气绝之日,便是血蛊破蛹而亡之时——亦为孟天狂精绝自爆之时。

想来孟天狂也清楚此中利害,帮此数年来对他言听计从,成为楚家一把修罗屠刀。但以孟天狂性情之狂烈,又怎肯长期受制于人。君山之举正是要将他生生成擒,逼出反制之法。

“只是,”他双手掩面,自指间吁出一口长气,“这场闹剧是该结束了!”

烈马嘶吼着一头栽下,柳无涯猛力定住车身,抽出短剑,含泪刺下——这是第七匹。

“到了。”柳无涯强笑着卷起帘子,关山月身形一矮,将他抱下马车。

苍狐重裘中一只枯槁的手迟疑着伸出,湖风从指间穿过,林海中松涛如吼,他的眼中水色潋滟:“终于……回家了。”

柳无涯哽咽着拜倒:“庄主,无涯送你一程。”

他合目莞尔,苍白的脸上竟泛上一抹通透的绯色:“多谢柳堂主!”

朱门半开,虽瞧不见门内的情形,却隐隐有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三人心下一惊。

推门一望,皑皑白雪为鲜血浇融,汇成一道血色瀑布自阶顶沿山势挂下。长阶一千零八级,碎肉残肢沿阶而上,兵器狼尸散布于花木之间,还有那肝肠心肺花花绿绿地点缀在尸首之中,脑浆混着血水,在玉阶上大朵大朵地渲出粉色的图样。

关、柳二人先是大骇,顷刻间愤怒便压过惊惧,两人郁着一腔怒火急步飞掠。狼嚎声渐渐分明,二人精神一振,愈发加快步伐。猛听风声呼呼,腥膻扑鼻,一条黑影自树顶窜下。关山月抱着他飞身掠过。柳无涯脚下不停,反手一挥,钢镖直没狼首。再赶上几步,猛听得一声哀叫,两人心下一紧,抢身冲上山顶。

撼天搭下,一棵千年古松枝叶蓊郁,华枝如盖。一干白道高手背靠巨松,或坐或立,或攒指成拳,或刀剑齐挥,奋力斩向狼群。

自山脚一路血战,狼群只余数十头。然孟天狂立于高台之上以哨声为令,狼王啸音相和,狼群俨然攻城掠地的军队一般,进退有序。众人纵然神功盖世,奈何血肉之躯终有力竭之时。苦战数日,滴米不进,一干好手早已手脚发软;狼群却以人尸为食,吃得腹圆肚滚,仍是不知疲倦般一波波扑来。眼见狼群越攻越勇,圈子越收越紧,柳天涯怒喝一声,蹂身上前。

他的面色竟渐渐红润,喘息声亦稍稍平缓。他忽地出声道:“关伯,那只肥头大耳的可是狼王?”

关山月心中悲苦,神志恍惚,也不及细看便低低“唔”了声。

他轻“咦”一声:“狼王应该精瘦凌厉,这狼王如此臃肿,怎能压得住群狼?”又细细打量一番,他忽然道:“关伯,你将我放下。擒贼先擒王,有劳你去对付狼王。”

“不行!你孤身一人……”

他摇头轻笑:“静遥劫数已定,关伯心知肚明。”见关山月老泪纵横,他拱手道:“关伯珍重——记住,攻它下腹——那头母狼已经受孕。”

关山月飞身扑入圈中,他却撑着树干,一步步挪向孟天狂。

“你终于来了!”孟天狂猖狂一笑,放下竹哨,古铜色的脸上竟有之分兽性之美,“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楚家!”

他脚下虚浮,一不留神跌倒在台下,抬起清灵的眸子直视孟天狂:“你不怕我宁求一死,也要与你同赴幽冥。”

孟天狂仰面狂笑:“楚盟主的手段我自然清楚,不过,我准备了一份大礼。”他狞笑一声,自林间拖出一个白影。伸脚往下一踏,满意地听到一声闷哼,“纵然你不念亲情,却也担不起这个‘弑弟’的罪名吧?”

楚天遥如一滩烂泥瘫软在地,清俊的面孔如罗刹狰狞地扭曲:“楚静遥,你们狗咬狗,为什么要拖上这么多无辜的人。”

他手脚并施,挣扎着爬起,失笑道:“孟天狂,看来我是低估了你。”

孟天狂邪肆地笑道:“对手是名震天下的楚静遥,我当然得多长个心眼。我也怕你使出‘玉石俱焚’这一招呢。”筋肉虬结的手指向他轻轻一勾,“过来。”

他摇头道:“你先放了天遥。”

孟天狂只笑不语,脚下一踩,楚天遥哀叫一声,眼神凄厉若狂。

他轻叹一声,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孟天狂眼放红光,提气凝神,前行一步,只等他一踏上高台便出手掳人。

“我上来了。”他长吁一口气,狐裘一点苍茫的毛尖在脖上如草色轻颤。

孟天狂放声大笑,大步上前。手指坎坎纠住狐裘,猛听身后风声大作,银光斩下。孟天狂气极回头,尖叫一声与来人纠打成一团。

他脱力倒地,砸在雪地上。楚天遥头枕左臂,平视着他哈哈大笑:“机关算尽,自作聪明。楚静遥,你害人害己啊!”他攒着眉动了动身子,狐裘微敞,血光乍泻。

楚天遥猛然收声,趴在雪地上忽而痛哭,忽而狂笑,忽而以头撞地,形似癫狂。

高台上剑气森寒,松枝针落如雨。她与孟天狂苦苦纠缠。

她本有与孟天狂一拼之力,奈何怕败露身份,不敢使出十分十的功夫,数个回合之后便左支右绌,败迹渐露。

臂上一寒,血如泉涌,她银牙一咬,又扑身杀去。孟天狂哈哈一笑,霸绝的罡气绵绵不断透掌而出。

她玉钗横乱,红裳如血,凄艳迷离。衔恨望他一眼,真气猛然一催,剑气化作紫练,如有实质般吞吐着缠上孟天狂。孟天狂首度色变。

紫光再盛,剑光中隐隐有黑气游移,“紫魔剑!”孟天狂惊叫一声,飞速退后。

台下酣战方休,众人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见紫蛇狂舞,不由失声大叫:“妖女!”

剑光如影随形,牢牢咬住孟天狂。孟天狂正自后退,忽然脚下一阻,双腿被死死箍住。剑光追至,孟天狂肝胆欲裂,狂怒中运掌砸下。

“我也是楚家人!”天遥大笑一声,漫天血雨中仰面倒下,头骨迸裂。

孟天狂难以置信地盯着心口多出的一截剑尖,缓缓跪倒。剑身一抽,孟天狂顺势倒下。

“杀了妖女!杀了她!”恨极的咒骂声爆起,场上瞬时炸开了锅,声讨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数人轻叱着飞身而上。

她嫣然一笑,悠悠吹落剑尖最后一滴血。红袂飘飞中盈盈勾住他腰身,如乳燕投林般掠进撼天塔。

“数年的苦心经营全化泡影,你说要怎么赔我?”她偏着头问道,笑靥天真如少女。

他闭着眼静静喘气,不发一语。

她不悦娇叱道:“你苦苦支撑这些年,不就是想保住楚家。经此一劫,各门各派元气大伤,江湖中至少有十年平静。你为何还是心事重重?”

他黯然一笑,眼角渗出两滴清泪。

她先是惶惑不安,而后恨声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还放不下楚家,还不肯跟我走?”

他泪如泉涌,喑哑道:“我愿意……可是……太晚了。”

她登时一愣,两颊肌肉已自僵硬,强自笑道:“你说什么,我……我不懂。”

他冷哼一声,苦笑着掩住唇,四股细流潺潺漫过指缝:“我想过你会来……可我……不敢赌……”

左手费力地解开扣结,狐裘贴身滑落,一柄薄刀柔柔地插在心口,刀光很淡,隐隐有几分秀色:“我输不起……孟天狂必须死……”

她掩面大笑,泪落沾襟:“我不甘,我不甘!我当真就如此轻贱,你为何从不顾念我一分一毫?”

他以袖拭唇,徐徐道:“我的命……自踏入君山便……已注定……”喉管奇痒,一团血块咳出。

她恨极道:“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你可有一日是真心待我?你心心念念都是楚家,但凡只要有一分心思向我,我死也瞑目。云哥如此,楚静遥也是这样,就连那个半死不活的云楚,都只是在敷衍我。我只恨自己为何要如此自贱,明知你的心中只有楚家,却一次一次地送上门任你羞辱。”

“当日只要你肯点头,我甘愿为你放下屠刀。可你不,你要固执地守着你可笑的信仰,守着这座撼天塔。所以刀刃加身、功力尽废至今日命丧黄泉,种种苦果,皆为你自酿!”

塔外人头攒动,众人摩拳擦掌、群情激愤,只不敢越雷池半步。

楚凌情谓叹一声道:“点火!”

松枝哔剥作响,烈焰熊熊,黑蛇狂舞卷进塔内。

“父亲……有心放我,”他抬起手指指向地砖,“塔下有暗道……你走吧!”

她愤然一掌扇下,凄绝笑道:“你想得美,你休想就此摆脱我。你就算葬身火海,也要与你化作一对厉鬼,生生世世纠缠。”

火舌伸缩着探进塔身,空气渐渐升温,他气急推她,痛声道:“你走!”

红光映上两人的面颊,衬得两人肤色晶莹,柔美如玉。她暖声道:“云郎,今日红烛高照,满屋吉瑞,我们再补上当日拜堂之礼如何?”他已无力再言,只是一径摇头,泪落如雨。

火蛇窜上帐幔,泥石木屑兜头洒下。她扶起他缓缓叩下,笑得满眼泪光。

九重塔顶,红袍白裳交缠着坠下万丈悬崖;火天冲天,撼天高塔轰然倒下。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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