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渊缘》卷五——(番外篇)溯枫源水 (番外)
by 晗星icey@bit.edu.cn
源水
之后的四年,暗潮汹涌潜伏在平静的冰山下。
一宫;双府;三公子;四大禁地;五朵花;六个传闻;七世家。对于茶馆酒肆的闲客,这几个数字,涵尽了江湖莫测的风云。而真正置身七个数字之内的人,才看得到这壮阔滔滔天的江河是在何人划下的水道内奔流不止。
在少人知晓的地下,才是源头所在。
三足鼎立。
枫华;红尘,还有……主上。
主上……
我十五岁的那一年,见到了明涛大哥的继任人。枫华的内室中有七把椅子,我随便找了一把坐下。韧哥哥曾经在枫华发过话,谁也不能把我按在最上首的椅子上,除非我自己走过去,拉出那把椅子坐下。
一卷书帛平躺在我面前,用金色的绸布裹扎得很严。金色绸布,翠竹楼最隐秘的卷宗标识。
“这一卷是关于主上。”因为太过冷厉反而很容易忽略那声音本来是非常悦耳的,一如锋芒盖过了她的美丽。发话的人是如今坐在上首,也是第一个坐在这个位子的女子,潘欣颜。枫华这一代有四人,她排第二,仅次于明涛大哥;论及才智谋略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四妹妹,你曾记恨过什么人么?”在我伸手之前,她忽然道,炯炯的视线网住我低垂的眸子。
并没有丝毫的停顿,我解开绑结,展起那一卷细密的文字。二姐姐一直注视着我,但她在我惯常的平静中察觉不出任何的异常。
“我自信看穿一切,独独看不透你。我能算计千里,却算不准你的心思。”她曾做这样的评断,对我,也对她自己。这话,于我如微风过耳,世上最难算本是人心,二姐姐又何必执迷于此?
读罢卷宗,我仔细将绸布复原,仍是轻轻摆放桌上。
等着她发话。
她还是发话了,“主上不仅是枫华如今最大的敌人,也是四妹妹你的家仇。枫华近来布下的每一局,都是针对主上。希望四妹妹你,也全力而为。”
我静静道:“我会。”
我的神色让二姐姐无法断定该对这个回答给予多少期待。她停了半晌,只得放我走了。
二姐姐并不知道,那一卷卷宗上的字迹已经悄无声息的刻在我脑海中,一字不差,久违的枫树下,我默默的读着自己的记忆,没有悲愤,而是无尽的深沉的悲哀。
韩苑梅舍的大火,尉迟思本下毒在先,韩天羽爱徒薛毅偷袭在后,最终酿成了韩家惨剧……
薛毅侠名鹤起,手起无境庄,华盖如云,人尽仰慕……
无境庄主豪侠的背后,是潜伏在地下蔓延纠缠的魔手“主上”,无声无息的控制着江湖莫测的风云变幻……
枫华与封家黄泉栈之战,斐牧笛一时大意,主上更趁机偷袭,原本两分天下的枫华与封家两败俱伤,任凭主上坐大……
主上是我的家仇,那么父亲呢?害死了韧哥哥的人,有主上,可是还有我自己,还有斐牧笛。我不知道,怎样去坚定这复仇的信仰。
家仇,还有,韧哥哥的仇……
枫华的枫叶,巴山的草茵,曜明宫的流水,我是如此的深爱着,却又无奈地刻意回避每一次念及的苦痛。
还有剑鸿哥哥。
一刻也没忘记,他许诺过每年选一枚美丽的石子送给他最疼的妹妹;每次在翠竹楼小驻,我都会在浩瀚的卷宗中追寻着偶尔提及的“肖剑鸿”三个字,拼凑着这十多年来他艰辛的旅程。为了完成那个童年的承诺,他离开了家,改姓为肖,踏入诡异莫测的江湖,挑起了血盟盟主的重担。
我知道即使成为了一方领主,剑鸿哥哥仍然是过去的那一个,那个厌恶争权斗势尔虞我诈,只喜欢在树下枕着阳光午睡或是寻找特别石子的那个陆剑鸿;我知道他放弃了这一切,选择了从心底抗拒的道路,完全只是为了我。
可是我,却不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水儿,为何你一直不肯去血盟,认回你的剑鸿哥哥?你不是始终惦念着他?”宵哥哥曾问我。“而他,最想见的人也是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不能。我已经深陷在这错综复杂的深渊,我手中握住的只有流沙,怎能再把我所爱的哥哥拉进来。
如果,如果没有我,剑鸿哥哥本会拥有更多的幸福啊……
两年后,我十七岁,那是我人生的分水岭。从此,我的生命,开启了全新的一页。
金陵,钟山。我第一次遇见了薛靖文,这三个字深深的镌刻在了我的生命里,永远不会消退。
那个黄昏,夕阳在流水中安静优美的闪烁着,给一地铺满的枫叶细细染上了金黄的光泽。我流连在钟山,也正是为爱着这几株枫树,因为少人照料,反而比枫华的更为天然自在。
我拾捡着地上的枫叶,一片一片仔细的端详着。形如手掌,不如说形如一颗心。不知不觉,我已在枫叶上划出字来。
枫……曜……巴山……鸿……韧……宵……爷爷……爹……娘……陆……韩……南宫……尉迟……新月……
一片一片,在流水中打着旋漂向远处。漂吧,一片枫叶只能写下一个名字,我的心若是也能分成这许多份,那可有多好。一任它们四下离散,寻找各自的归宿。
黄昏的安静被微微惊动,一袭影子被霞光拖的很长很长,完全遮住了我,静静的立在那里,许久没有声响。
我抬起头,进入眼帘的是他右手中一叠沾着水珠的枫叶。
背着光,看得见他的轮廓,颀长而温雅,笼罩着金色的光晕。他伸开右手,一共十四片枫叶正平躺在他掌心,带着我划出的字迹。
我定睛凝视着他年青的面庞,剑眉之下,同时蕴含着温文和意气的星眸也正落在我身上,带着微微的歉意和迟疑。
我接过那十四片去而复返的枫叶,却自然而然的把手中所写的最后一片落在他掌心。
那上面的两个字是——
“水儿”……
在靖文的面前,我只是水儿,他的水儿。当一切身份和恩怨都离我而去时,仍然没有舍弃这一片枫叶,而他,也始终把这枚枯萎的枫叶藏在心口。
“水儿,当我拾捡起顺水漂来的枫叶时,似是被冥冥中看不见的细线牵引着,来到你面前。我不曾忘记,漫天红艳中,你白衣如雪,娴静幽淡得仿佛下凡人间的仙子。”很久以后,靖文拥着我,低低倾诉着。
——“然而你抬起眸子的一刻,我惊觉你眸中深不见底的沉寂和哀婉。我握住那枚写上你名字的枫叶,渴望能够同时握住你不断沉溺的心。”
他做了,也做到了。第一眼的对视,我的心思便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纵然他并不知道我是谁,我走过了怎样的风雨。他只是看到一个水儿,抛开了身世与伪装的真正的水儿,他只是拾起了我四散的忧思,收留了我飘忽不定的哀愁。
十七岁的那个秋天,在钟山的枫树下,我,爱上了薛靖文。
“你……曾经见过我吗?”我问靖文的第一句话。
“我在巴山的时候,有一天听到了你的歌声,——你在远处踏水而行,旁若无人的唱着歌。看到这一幕的那一刻我相信巴山果然有仙灵。”他看着我。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目光注视过我,热烈而庄重的宣昭着疼惜,与爱……十七年来第一次,我确定无疑的真正懂得了这个字。
我诧异:“那时我只有十三岁。”四年的光阴洗去了那个在水上慢舞的小女孩的影子,连我自己都不复记忆了。
他笑了,那种好看的笑,和当年韧哥哥的笑容好相似。“我怕一旦我走过去,你会突然消失。这一迟疑,使我足足悔恨了四年,从此我在巴山四处流连,一边找一边对自己说,薛靖文,你这个大笨蛋,竟然没有抓住上天赐予你最珍贵的宝。”
久违了的,由衷的笑意漾出心底。
我知道爱究竟是什么了,因为她正在我昏沉的世界中萌芽,展开新绿的枝叶。
我那次到金陵来,原是为了金陵世家的血案。
次日,翠竹楼传信给我,石家已决意与主上翻脸,准备摆场鸿门宴对付靖文。
九月,还有骄阳似火,灼烤着薄薄的衣衫有些发烫。我站在树荫下,看着脚下那片完全笼住了我的阴影摇摆不定。
远方,翠瓦朱墙,密密林立着,慵懒的蝉鸣不知从哪一道门户中传来。此刻的石家,是否已然剑拔弩张?我在等着的人,能否脱离那张罩向他的大网?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要保住靖文……
斜射入窗棂的光影渐渐拉长,愈长便愈淡,淡到完全消散,等我放下托腮的手,环顾四周,才发觉一切已骤然的暗了下来。
轻轻的,一弯细小的火光在我的掌中亮起,我执起托住烛光的浅盏,朦胧飘忽的光圈移到床边,停在他的脸上。
“我不是凶手!我不是!我不是!”安静沉寂了很久的睡眠突然爆发出激烈的动作,我的左腕一痛,几乎被捏碎,他的手心全是冷汗,伴着剧烈的颤抖。
他猛地坐起来,抽动的左肩刚刚包好的手帕又是一片殷红。
四目相对,他激愤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烛光在我右手中安静的摇晃,很久后发出一声轻响。
“你醒了。”我动了动发麻的左腕,想查探他的伤势,可是他的手没有松。
“是你。”他柔和下来,“是你。”再说了一遍。
“你得让我空出手来给你包扎啊。”我把烛盏移过去,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松了手,接过那盏烛光。
解开手帕,取了浸在凉水里的毛巾,小心擦去喷涌而出的鲜红。当我碰到那深及胛骨的剑伤时,他明显颤了一下。
我连忙拿开,“对不起,弄疼你了。”
“现在我确定不是在做梦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脸上,——是你,他似乎还在重复着那两个字。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他终于问,“你……怎么会……”
我垂下眼睛,“我见到你受伤昏迷,便带了你回来。”也是某种程度的事实。我引开了追兵,将靖文安顿在这里,——这本是枫华一处废弃了的联络点,匆忙之间只能将就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停着没动。直到我摇摇烛盏,试着让他松开。
“上次,你怎么会忽然不见?”他追问。
“我回家了。”在钟山上,他转头回应别人的呼喊时我悄然离去,并不想见到来找他的华瀚亭,“你不能再说话了,好好睡下吧。”
出乎意料,这句话的后果是他忽的翻身坐起,上身一晃几乎跌下来。我赶忙扶住,手里的灯落了地。
“我还有事要做,我现在就得去。”他呼吸絮乱,“对不起,”他执住我的手,似乎犹豫着要握住还是推开。下一刻,他定定看着我的手背,急速道:“你烫伤了?”
只不过是被滴了两滴蜡油,连自己都还未察觉。我放弃了抽出手的努力,“你弄疼我了。”我说,“另外,你伤得很重,不要再勉强自己。无论有什么事,现在你都不要去想,否则辛苦的还是我。”
他注视了我一会儿,松了下来。我便拾起盏,扶正了蜡烛。
“水儿,”他在我身后开口,“为什么要救我?”
我淡淡一笑,没答言。
“我可能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一个沾满血腥的凶手,甚至是……”语气渐渐升高,控制不住的激愤并不是对我,而是对那些他所不能理解不能接受却又无法摆脱的罪名。靖文,当所有人都决定把罪名安在你身上,在这密密纠缠的网中挣扎不出并不是你的错,更何况你对于这些背后的局势一无所知。
“我知道你不是。”最后,我以最寻常的口吻说了这六个字。
靖文怔住了,所有的神情没来由的舒展开来,仿佛我这个完全不知晓内情的小姑娘,已经宣判了他的清白。他整个人安静下来,乖乖的任由我扶他躺下,盖好毯子。睡吧,你已经身心俱惫了……
沉入梦乡之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水儿,别走——别走——”
晨曦划过窗棂,温暖的吻在我的面颊上。我睁开眼,动了动酸痛的颈项,才发觉全身都僵住了,尤其是枕首的双臂,业已毫无知觉。
靖文正坐在床边注视着我,脸色还是很差,但精神显然已经恢复了。
他什么时候醒的?这样看着我多久了?
一时竟然有些慌乱,想从这样的目光中逃离:“你饿了吧,我去弄些吃的。”
在巴山的时候,学会了煮粥,不过是最普通清淡的白粥,神医他老人家只偏好此一种,我也懒,只做这一种。可靖文,他吃得下这几乎没味道的东西吗?我不安的偷眼瞄他,生怕看到他皱起的眉。
出乎意料,他左手端碗,一气便见了底。我夺过空碗,忍俊不禁,“小心呛着,哪要这么急。”
他一脸无辜的指着我手中的碗:“没办法,好久没吃到这样的美味了……还有吗?”
“有呵,我去盛。”被他感染了的笑意从心底溢出来。跑到厨房的时候,我才记起,我怎么就忘记了他昨晚的悲愤无助,他惨白的脸和肩头泊泊的血流……此刻的他本不该这样轻松才对……
靖文足足添了六碗,其间一直和我搭着话,说小时候偷跑出去摸鱼,在巴山上熬夜看日出,被师父罚跪,这些琐碎的简单的趣事。我含着笑听着,不忍打搅。他不愿把他的痛苦压到一无所知的我身上,甚至在压抑住自己的同时,尽力的逗我开心。
可我并不是一无所知,甚至早已等在他逃离追杀的路上,这份愧疚攫住了我。我并不想隐瞒他什么,更不想骗他——事实上,这却是从此我对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
一阵静默,我慌忙回过神:“还要吗?”
“够饱了。”他站起来,撑住桌子。
“你……”我咬咬唇,从一旁桌上捧起治伤时从他身上取下的药瓶,“这金创药是谁给你的,这可是断肠散的剧毒啊。”
“哦,我知道。”他心不在焉的收起来,忽然,他看着我问道,“你认得很多毒吗?”
“我自小学医,自然认得一些。”我轻描淡写的带过。靖文,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你问吧,不然我怎么告诉你。
他迟疑了好久,终于犹豫着,问出了我一直等着的那句话:“那……你知不知道哪种毒以气味就能置全家人于死地,而且死者身上面相没有丝毫青黑之气,甚至还有些红润?”
我低下头装作沉思,掩饰可能泄漏的表情:“你说的,倒像是传说中的绝心苔……书上说,闻其气味过一盏茶之时必然毙命,且尸体无丝毫中毒之相……然而其血会在火中能燃起碧焰。……不过究竟是与不是,我也不知道了……”
“水儿,”他的脸上忽然有了某种神采,“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我……”我咬唇无言。若真能帮上你什么,那有多好。
“我伤也不碍事了,不能再留了。”我听得出,他是担心金陵世家的人找上我,他不想牵连我,所以对于昨日的巨变,他所蒙受的冤屈自始至终只字不提。
我感动于他的用心,可是——
“你要去哪里?”就算你知道了死因又如何——那些人本来知道你是无辜的,可他们就是要按陷害你。只要再进金陵世家的门槛,你所面对的还会是无情的刀剑啊。
不要去石家,不要去。我无声的说。
“去该去的地方。”我心下一沉,他已取了悬在帐外的佩剑,系在腰带上。我不理解他的手为何这么稳,他离去的脚步为何这么沉定。
拉门声惊起我,冲出了门口。他就站在门外,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离去,似乎正在等着我出来。我当真出来了,他又有些失措。
“你……”我硬生生收住口,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叫我靖文,”他避开我的眼睛,转而抬头看着门扉上无字的牌匾,用平平常常的口吻向我道别:
“水儿,……真希望还能再见到你,……等着我……”
我等了,然而并不是守候在小屋里。
曾想过和金陵世家摊牌,想过以曜明宫的名头压下对靖文的定罪,还想过不惜一切代价把靖文拉回来。也许我真的会这样做,当我以南宫新月的身份在石家,而他忽然单枪匹马的闯进大厅的那一刻。
他全身的气势震慑住了石家的人,也震慑了我。靖文,竟然在重重刀剑之下侃侃陈词,不容置疑的解开了两家血案的真相,使这场强加于他的冤屈烟消云散。我唯一忐忑不安的,是他第一眼隔着密实的纱帘看到我的时候——他直直盯住我,犀利的探寻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雪白的遮蔽,和他重伤苏醒时看到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难道他认出我了?心口泛起仓皇,我匆匆离去。
回到曜明宫,出乎意料的,父亲要召见我。
“你坐下。”我顺从的坐下,等他开口。
“想必宫里的形势你也知道。”父亲一向不喜欢迂回,尤其是对我,“临风那孩子,我一直容忍着他。可若他真敢轻举妄动,就该尝到后果。”他炯炯的眼神没有看我,似乎也不是在对我说话。这些我早已习惯,尽管仍偶尔有混乱的疑虑飘过脑海:父亲,他当我是什么,在他的眼里我是什么?……
“接下来恐怕临风这小子要明着对付我,”父亲把目光收了回来,迫住我,“而你,会选择哪一边。”
许临风……初次见面,在深深低头致礼的那一刻,我便感觉到颈后传来的冷峻与排斥。他与宵哥哥是嫡亲的哥哥,对我的态度却是完全相反。……或许,我,作为他们杀父仇人的女儿,本该得到的就是这种待遇。
“新月。”父亲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
我垂下头:“若是家中起乱,父亲和大哥都会有所损失,并非新月所愿。”
“这一战势不可免。你且回答我的问题。”父亲不耐犯的打断我。
这一战势不可免……祸患的种子,早在父亲迎娶继母的那一天就种下了。这些年来,曜明宫所维持的,都只是表面的宁静,或许只有我,还隐隐期盼着许家的哥哥姐姐有天能放下对父亲的仇恨。
“其实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许临风与南宫清的拼斗是迟早的事。他们两个绝不相容。”二姐姐的言语早已毫不留情的指出事实,“而你该做的,是趁早绝了两方罢斗的心,等着坐收渔人之利,掌控曜明宫的实权才是。”
“新月是父亲的女儿,看在大哥眼里也会是如此。”临风早已把我归于杀父仇人的阵营,父亲难道认为我会投效于他?
“未必。”父亲的语气中似乎含着某种恼怒:“临风他倾心于你。所以你有两个选择:嫁给他,或者完全站在我这边。”
我知道父亲的言下之意,或是嫁临风,或是助他杀了临风。
我吸了一口气。临风或许是倾心于我,但是他把情与仇区分得很清楚,而且决不会为了任何事放弃后者。——“赌一把啦,你那个临风大哥会放过他岳父也说不定。”霍筱蝶这样逗过我,她不会想到,我真的考虑过这种可能。嫁给临风的话,我会不会成为连接父亲与继母一家人的纽带,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事也消于无形了。
只是,我所爱的人不是临风——在遇见靖文之前,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步出正堂,才发觉不知何时落了雨。阴霾的天色,反而给了我低回的借口。雨打在身上,刺透了轻薄的衣衫,竟然渴求着这冰凉的痛楚能够减轻根植于心底的沉重。
父亲说给我时间考虑,但分明是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枫华,恐怕早就对他们的四小姐失望至极;剑鸿哥哥不能相认,宵哥哥已经被我负累太多,而靖文,靖文……
倾斜的雨点划过脸庞,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没有任我倾诉一切的人。
谁?忽然而至的惶惑,有人的气息在背后散出。我退开一步,转过身子。
那是一张被雨浇湿了的脸,沾着散乱的发丝,雨中看不清他的神色,隐藏在阴郁中的眸子,孤傲冷漠之中还压抑着什么——或许,是恼怒,是愤忿。
“你都湿透了,给我回去!”临风的声音低沉,但依然压抑着恼怒。
“大哥也淋湿了。”我轻轻的说,并没注意自己在说什么。周围的一切,临风,雨甚我自己都不再重要了。
肩上骤然一紧,临风的手灼热,弄痛了我。
“不许走!”我恍惚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像飘荡着的风筝忽然被拽住了长线一端。
临风皱紧眉头,松了右手伸到自己襟口,拈了拈又放开。他决然俯下身,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身子一轻,双脚已离地。
“放开我!”腰际传来热力的一刹那,身体本能的闪避和抗拒。临风的手一颤,我挣扎着跌了下来。
“许临风!”何处,何时出现的身影,罩在了我身前。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那是宵哥哥,因为他本该尊称一声“大哥”,我从未听过临风的名字出自他的口——用如此的语气,如同天际划过的闪电。
冷气攻心,我不觉打了个寒颤,宵哥哥揽住我,紧靠在他身边,临风踏出一步,又硬硬收回。
他阴沉的目光看过宵哥哥,又看过我,一言不发甩手而去。
“他敢欺负你!”我被宵哥哥拽入长廊,“告诉我怎么回事,我不会放过他!”
我缓缓摇头。方才是我的动作太大了,临风多半只是想把我拉进屋檐下而已。
“方才你爹找过你吧,然后就跑出来淋雨——他跟你说了什么,怎么不来找我?”
——我不想哭,至少不能在宵哥哥的面前。感激这场雨,悄无声息的掩去了我眼角的泪滴。
“宵哥哥……你说我该嫁给你大哥吗?”
宵哥哥一下子顿住了,许久,喃喃道:“新月……”他看着我,“新月,你想嫁给他吗?”
“不,可也许……”我说不下去,但这几个字对于宵哥哥而言已足够了。
他四下望了望,按住我的肩:“新月,你听我说。你也不会看不透,这不过你爹用来控制我大哥的一种手段;至于我大哥那一方,他已经决定和主上联手,箭已在弦,你不但拉不回来,更有可能深陷到主上设下的圈套里。”
又是主上。
“大哥的事我并不是非常清楚,也不知道和主上联手的计划进行确切到了何种程度。新月,我们的这个家,已是风雨飘摇了。”最后一句,宵哥哥是叹息着出口的。
主上,既然他的阴影已经履及了曜明宫,嫁给临风平息干戈的可能便破灭了。痛心的同时,竟然还有一丝轻松——我已不必再作抉择。
我独自立在江边,水汽扑面而来,脸上湿湿的,仿佛逃离曜明宫那一夜的雨一直没有停。
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这里,为什么?远远的江面有三两的渔船,渔歌杳杳,黄昏的江水被金色的霞光抚慰的很暖,其中可有剑鸿哥哥携意中人望江的身影?那份安逸不属于我,那份宁谧不属于我,我注定被它们拒之门外。
静谧忽的散去,我警觉的转过身,发觉已身陷险境。
□□柄兵刃灼着我的眼,严密的围住了我的退路。如此大的阵势,会是谁的授意?父亲,临风,抑或是,主上?
我逐一扫过敌人的身形,就算不是高手,如此慎重的阵型也令我难以对付。那么,他们袭击的目标是韩水儿呢,还是南宫新月?
“你们要做什么?”
“带走那件东西和你的人。”
原来是主上的手下……
那个晚上,当我读到主上写给临风那封书函的时候,心全然沉了下去。没有想到,临风为了私仇,竟真的与主上结盟来对付父亲。临风,他只看得到眼前的复仇,却不理会这样做的后果只是让主上额手称庆。
于是未及多想,甚至没有跟宵哥哥商量,我便轻骑逃离了曜明宫。在父亲眼里,是他不听话的女儿逃了婚;而临风,马上会发觉密函失了踪迹。
密函此刻就在我身上,那可能是对付主上一件重要的证据,我不能放弃它;至于我自己,更不能落在任何人手上,尤其是主上——即使此时我孤身一人,背后只有滔滔江水。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紧迫的气氛中骤然插入了一句质问,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矫健轻捷的蓝影。下一瞬,他已站在我身前,手按剑柄挡去了所有的刀光。
我怔怔的看着敌人在他的剑下仓然退去。
“你没事吧?”再大的危难和委屈,都不能撩动我的心潮。可是这短短四字关切而熟悉的问候,却使我再抑制不住泪水。这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等着他的出现,多日的辗转和绝望也只有在他的面前才能倾泻而出。
那一夜,满天星斗。长江江岸上,听着潮声,我靠在靖文的肩头睡去——这许多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接下来是一场又一场混乱的争夺,主上、临风,给我们的路上填满劫难。他们的目标是我,我身边只有靖文——偏偏他是唯一不知就里的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为什么不放过你?”靖文一直在追问。
我说什么,说你父亲就是主上,说他在借我大哥的手谋夺曜明宫,说这些人都是你父亲的盟友和手下,说我是六个传闻中枫华山庄的继承人,是你父亲心底最忌恨的韩家唯一的血脉么……
暗色的夜光微微透过窗棂,我看着自己朦胧的影子淡的无从寻觅。风从微启的窗子中闯入,于是颤抖从心底轻轻摇晃上来。轻轻的,靖文将我拥在他的怀中,随手关上了窗。“有风,你冷么。”他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擦过。
“靖文……”我闭上了眼睛,一瞬间的错觉,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主上的阴谋吞并,曜明宫里的危机四伏,枫华山庄后的仇深似海,都一下子离我很远很远,如同很小的时候听到的那些断断续续的故事。
不知什么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响起,好像庭院里若有若无的回音,“靖文,我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从前有两个朋友,失去了他们发誓毕生效忠的人。于是他们为了一个约定,整整找了十五年。然而所找到的一切,不过是证明他们已经永远的失去了效忠的对象的证据。”
“他们本就是忘年交,于是过了十五年,其中的一个尚还年轻,而另外一个却已经老了。年老的人不想再找了,而且他们都知道,那个已经远去的人留下了一笔宝藏。每个人都明白,那也同样意味着晚年的安逸。”
“那个老者想要那笔宝藏,也许他也并不是想独吞,毕竟他告诉了他的朋友。然而他年轻的朋友拍案而起,他认为他背叛了他们共同的理想、背叛了那个已经渐成丰碑的背影!结果二十多年的战友,反目成仇。”
“老人带着全家人去抢夺那笔宝藏,然而就在他推开大门的那一刻,他年轻的朋友杀了他,还有他的全家……”
“只有一个还未成年的幼儿,尚还年轻的他不忍下手。于是他将那个孩子带回了自己家。”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些人的命运生来就注定?那个孩子长大了,想要报仇……那个孩子终于还是向他的恩人和仇人下了手,那时候他甚至已经娶了对方独生的女儿,刚刚有了一个女婴……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挡住他的决心。”
“那孩子……已经是大人了,他逃了出来,却不知该往哪去。他本是一个很有野心、很有本事的人,可是一次的复仇就让他妻死子散,无家可归。然而他知道,他必须要有所依仗。否则他的同谋、还有那些立志要为他的恩人报仇的人,都会要了他的命。”
“于是他逃到边陲,又娶了一位部族的公主。凭着那个公主的势力,他终于又建功立业。”
“可是那个公主前夫的孩子始终憎恨着他,他们都认为是他为了娶他们的母亲,杀了他们的生父。他们想要,向他复仇……于是在一家之内,每一个人都不择手段,想要对付自己的‘亲人’。”
“靖文,是不是所有的仇恨都难以忘记?即使是对着自己的亲人……”
靖文,这是关于我外祖父、祖父和父亲的故事,其实原本你也是知道的,因为故事里那个年轻的朋友有一个名满天下的名字:韩天羽;因为藏有青同尊者留下的宝藏的热血堂正是因为那一战,而成了武林禁地。
……靖文,你知道吗,那个要报仇的孩子,就是我的父亲。那个女婴,就是我……
——“那个同谋,所谋害的却是自己的恩师。他心爱的女子被父母许给了别人。眼看着婚期将近,他却毫无办法。对方是江湖中最显赫的家族,甚至连他的师父都斥责他:不可毁人婚约……于是就在他被迫在师门面壁思过的时候,他心爱的女子嫁给了别人。”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放弃了的时候,这个人却下了一个决心。他发誓不论用什么办法,他也要夺回他的爱人。”
“他知道只要那个丈夫活着一天,她就是别人的妻子;他知道只要那个家族继续兴盛,他就永远无法达到愿望。于是他杀了那个丈夫,他击垮了那个家族,他终于接回了他的妻子。他的手上沾上了鲜血,他的妻子并不知道,可他的师父却并不那么容易被蒙蔽。”
“师父决不会容许自己门下有这样的弟子。可这个人知道,一旦被逐出师门,他的一切就全毁了。于是他处心积虑,抢先下手,使得师父一家葬身火海。”
“也许每个人都是应该为自己打算的,正是所谓的一将功成万古枯吧。这个人最终成功了,他拥有了常人所羡慕的一切……可是除了尔愚我诈,难道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仰望着面前那清晰的、掩饰不住少年意气的脸庞,我说不出口,这个故事恰恰是关于他的父亲——靖文,你的父亲,他是外祖父当时唯一的嫡传弟子,他从林家夺回了的妻子便是你的母亲,靖文,我怎么能告诉你:你的父亲,就是江湖背后的那位“主上”……
——“也许有这么一对恋人,他们的家族却是多年的死敌。多少年的野心、阴谋、血泪,足以让人淡忘了剩下的一切。他们其中的一个并不知道,而另外的一个,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仰起头,我痴痴的望着他的眼睛,这是最后一个故事,我不知道它的结局,靖文,你来告诉我,好不好?
“靖文,你告诉我,是不是只要有爱,就都会好了呢……”
“水儿啊,你还真是……”他笑着,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安和就这样全然的占据了那里面所有的地方,“宝藏、仇杀、效忠,你总是在为别人的事担忧着……那些所谓解不开的仇恨,只会在故事中有呢……不过,我不许任何人夺走我爱的人,任何人都夺不去你。所以,无论是否天下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但是,我们会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倚靠着他,靖文,你说的,我们会的。
敌人的追杀紧紧相随,我们还是没能逃脱。
当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被困在一个不知何处的黑暗之所。里面所有的人诡异残暴,自相残杀,他们说,这里就是冥间,死后魂魄受困的地方。
没有一丝光亮,也不知道哪里是边和底。阴冷绝望的气息中,靖文牵着我,一步一步探寻着出口。“我们没死,放心吧,我怎么会让你死……相信我,我们既然能进来这里,就一样能出去。”
“水儿,你笑一下,我想我们就很快会找到出口了。”
“……就算我笑了,你也看不见啊。”我挤出所剩无几的气力,紧紧握着他,触碰到了他坚定之中不住渗出的冷汗。我们分明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但延续不断的找寻和绝望已将神志逼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不能哭,一滴眼泪就可能淹没随时熄灭去的希望,而他一直在努力让我笑,苦苦支撑着自己也苦苦支撑着我。
“不能这样走。这地方太大,又没有光。我们得有张图。”靖文扯下衣袖,一半拆成丝线,我恰巧会一点刺绣。于是,就靠这些,我们有了一张地图——证明这里是整合封闭,没有出口的地图……
最后一线希望灭去,我奄奄一息的靠着他,冰凉的绝望淹没至骨。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搂住我。我听着他急促的心跳,他环绕着我的体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实彼此的存在,证实我们还活着,还没有被这黑暗吞噬掉。
梆子的声音敲响,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分外刺耳,振的心口一阵颤抖。那是开饭的讯号。
“起来,水儿,我们去吃点东西。”他艰难的说。
……吃东西,哪里还有这样的心思……
忽然,灵光一闪,我们同时抓住了什么,看到彼此眼中划过流星一样的光芒。
这里没有一处可以种植或是饲养的地方,那么那些吃食,米饭、蔬菜、肉荤,都是哪儿来的?
只要找到那个渠道,就能找到出口!
原来出口并不在旁边,而在上方。重见天日,被阳光照射到的时候,我们瘫倒在地,贪婪的大口呼吸着青草的香气。
不知躺了多久,我们撑起身子,看着彼此的一身狼狈笑出了眼泪。
我终于可以哭出来,在他的怀中找到了倾泻一切的港湾……
“水儿……嫁给我。我这就带你回家,禀告父母他们盼到一个再好不过的儿媳了。”
要不是靖文这句话,我恐怕还无法从梦境中苏醒。
无境庄,主上,枫华,曜明宫……我是谁,我爱的人是谁。我可以忘记,但韩水儿不可以,南宫新月也不可以。
“走吧,我带你回无境庄。”他说,眼睛里带着笑容。
没有回答,我只是淡淡的、柔柔的笑着,向他伸出手,他握住,欣喜而坚定,却揪痛了我的心。
对不起……靖文,原谅我不知是多少次了的不告而别。我永生只爱你一个人,可枫华的四小姐不能嫁给主上的长子,不能……
从逃亡金陵到重见天日,足足半月有余。直到离开了那个阴森黑暗的地方,我才得以传讯给枫华这些日子的行踪。当我缓缓走进枫华山庄内室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其中甚至有许久未曾踏足枫华的宵哥哥。
“我没事……”我轻轻的说,然后静静坐了下来。
“……主上联手许临风的计划暂时搁置了,他掌控的金陵世家现在又散的散,死的死,接下来他恐怕要重新布局了。”二姐姐扫视四周,展开了一册卷轴,“现在有一件完全不着边际的事,不仅我们摸不到头绪,主上多半也在头疼。红尘突然发下喜帖,十天以后十月十二在岳阳举行婚礼。斐牧笛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得而知。”
“斐牧笛这回要娶的,可是北海第一美人、闪星宫的二公主呢。”三姐姐插言,扳下手指,“这个含冰公主可了不起,半年前私逃离家声称是跟人私奔,其实却一个人跑来中原玩,闯完了热血堂找到翠竹楼,后来又跑到红尘去折腾斐牧笛,迷得他神魂颠倒……哎,下面没准就要跑到枫华来了呢。”
二姐姐沉思片刻,断然道:“斐牧笛决计不是会陷入情网的人,这场婚礼也不会如表面那么简单。红尘行事一向诡异莫测,完全不合常理,我们只能以逸待劳,静观其变。既然他送了喜帖,我们就备一份贺礼去贺喜。”她的目光扫过宵哥哥,“许公子,想必你是会去的了。那也好,顺便照看一下四妹妹。……四妹妹,你亲自去一趟红尘总堂。”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凌姑娘她不是和剑鸿哥哥在一起的么,怎么忽然又要嫁给那个斐牧笛,为什么……
“四妹妹。”二姐姐骤然提高的声音惊醒了我,“曜明宫也正式发出了你和许临风订婚的消息,相信你这次回曜明宫,南宫清就开始操办婚事了。”
……我的婚事……我抬起头,轻轻的然而是一字一字的说:“他不会的……我已经传信回去,这几天父亲就会收到了。”
“什么信?”二姐姐惊诧的看着我。
“退婚的信。”仍是轻轻的。随靖文回苏州的一路,我给枫华翠竹楼和曜明宫都传了信。
“哈,四妹妹你终于肯违拗你那个独断专行的爹了么?这招漂亮,过几天曜明宫可就要冒烟了。”三姐姐兴致勃勃。
我不安的望了一眼宵哥哥——二姐姐是一定会生气的,可我不想让宵哥哥生气。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淡淡笑了笑,我看得出来,那是为了让我安心而下意识的笑。他永远都是顺着我的决定,一如此刻二姐姐在考虑怎样能叫我改主意,他考虑的却是怎样安抚曜明宫即将面临的混乱。
“四妹妹。”二姐姐用她凌厉的目光罩住我,“我想你应该很清楚,那个薛靖文是什么人。”
听到他的名字,我吸了一口气。二姐姐知道了,还是仅仅在怀疑?
“他救了你,也是因为他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二姐姐无情的指出我早已在心中白转千回的念头,停了停又道,“跟主上的儿子打交道,要用智不要用心。”
我默然不语。
“好啦,二姐姐你往好处想想——四妹妹能抓住无境庄的长子,他自然会跟着改投我们这边;不然四妹妹就嫁了去,那个薛靖文就算接了主上的位子,还不是得乖乖听四妹妹的。”仍是三姐姐。我想笑却没有成功。
“筱蝶!”二姐姐厉声道,“还没说你呢——放着翠竹楼不管,跑到无境庄去当什么帮工。这算是怎么回事!”
三姐姐一手搭着我,道:“那是我的事。本来嘛,翠竹楼需要我亲理的事情没有几件。主上又不认识我,不如去打探一下敌人的虚实喽。”
“好了,二位小姐。”宵哥哥从容挡去了接下来可能的一番争执,“眼下最近的大事便是红尘的婚礼,相信主上也会为此而暂停所有的计划。新月又刚遇劫难心神未定,一切还是等过了十月十二再议吧。”
宵哥哥的提议,为我挡去了第一次关于靖文的质责。走出枫华,宵哥哥仍和过去一样牵着我。
如果他问我靖文的事,我想我会说的。然而他没有。
我感激他一心一意的维护,在他面前,我永远都是在巴山上被韧哥哥牵着交到他手里的那个小女孩。——然而我已经不再是。有些东西悄悄的改变了,尽管只是些微却已然深植于心,就像枫华已不是有韧哥哥执掌、有一群女孩子在枫下读书的那个枫华,我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凡事都无能为力的四小姐了。
凝视着悠然落下的枫叶,恍惚中又能看到韧哥哥温煦的笑容。他用风声轻轻的说着……枫华不过是一种境界,水儿,你所追寻的境界又是什么……
“……所以,无论是否天下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但是,我们会的……”
——保护我爱着和爱着我的人。我仰起头答道,无声却是凝注了我所有的认真。像过去那样,我坐在久违的枫树下,闭上眼睛。祈求着上天能回应这份虔诚,指引我该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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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稿于 2003 7 15
二稿于 2004 2 10
最后修改于 20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