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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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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威虑若何

翠竹楼。

立于繁华闹市之中,身为四大禁地之首。虽只是一栋绿色的小楼,但只因为掌握天下消息,便自有其不容亵渎的威仪。何况真正知其根底的势力,更是不敢忽视其背后的枫华山庄。

然而此刻,碧绿小楼方圆十尺之地,竟被三道人墙围住。来人皆是一身黑衣,手按腰侧静静而立,不进,不退。

眼见这种架势,哪还有人敢接近,避之唯恐不及了。平日喧哗的闹市,第一次充盈着迫人的寂静。

一整夜间,那些黑衣人没有走,甚至也没有动。于是翠竹楼里的人也未敢合眼,双方就在紧张诡异的气氛包围下隔着一扇门对峙了一夜。

韩水儿倚在窗边,只凝视着人墙外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青轴车。

乌木车骨,青色车幔,一眼看去没有丝毫异样。

斐牧笛来得真快,短短三天就追查到了宵哥哥曾带凌姑娘来过的线索。怪她忽视了红尘的能力,怕是背后还有主上的消息网在运作——红尘围攻翠竹楼的消息不到明天就会传遍江湖了。

不过她也知道,翠竹楼不过是个幌子,斐牧笛根本不屑一毁,他围住的只是她韩水儿而已。

——她不知道这样的情形会维持多久,但是斐牧笛这个人从来没有太多的耐心,谁也无法预料他接下来会干出什么事。

此刻,令她作此评断的那个人正斜靠在舒适的座椅上,一手轻轻转着酒杯。通体水晶的杯上映出他冰雕般的面庞。俊美异常,但透出浑然天成的王者气质。

这里本是附近最大的一间酒楼,此刻却空旷的仿佛从未有过人迹。直到突然的,那坐在椅上的人开了口,带着四壁的回音。

“鹤老,进来吧。”

门口立即浮现出一道人影,须发皆白,原本健硕的身形也微微弓起,但从被浅浅皱纹装饰了的脸和宽宽的额上,还依稀可见昔时的风采。

“少主……”红尘上下,无一例外要向少主致以跪礼,尽管封起鹤是红尘的宿老。念在这位老者曾尽心尽力辅佐了两代少主,在单独谒见的时候,斐牧笛也不让他行这等大礼。

“什么事。”

“此番围住翠竹楼,已经过了八个时辰了……”封起鹤小心地指出事实。本来是想劝诫少主,却只先说这句话来。在斐牧笛面前,几乎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的低下头去,即使是带大了他的封起鹤。

“有话但说无防。”一眼就看出鹤老的欲语又止。也只有对他,斐牧笛尚留了一分客气。

“是……”封起鹤停了停,考虑用怎样的措辞,“恕老朽直言,少主若是决意从此与枫华为敌,便当整合兵力从长计议;若是想毁掉翠竹楼以震慑枫华,便立即下令动手。少主但有命令,属下们在所不辞。可如今只单单围住不动,实在是……”

“本座并没有准备向枫华开战。”干干脆脆的否决了封起鹤的猜测。

“……那少主的意思是……”

斐牧笛的目光在水晶上折射出犀利而毫无温度的光芒,他用无谓的口吻道:“难得主上这次这么积极的帮我寻找未婚妻的下落,总也该作出个样子让他高兴一场——他最乐见的事不就是我和枫华为敌么……”

封起鹤一阵迷惑。得知夫人被许临宵带进翠竹楼又不知所踪的消息时,少主面无表情,待得主上的使者嗫嚅着退离后,才见得斐牧笛眼里划过了一道冰冷的闪电。随即,他下令全速突袭围起翠竹楼。

——这样的举措,任谁也不相信他竟然没打算就此和枫华开战。

“少主,请恕老朽驽钝,可是这样围下去,到何时而止啊?”

“到许临宵出来为止!”伴着难抑的烦躁。若带走他未婚妻的人是韩水儿,他早就下了追杀令,至少先烧掉翠竹楼震慑一下枫华;偏偏对许临宵,他起不了这个心。

封起鹤偷眼注意少主阴沉不定的神色,略一迟疑又问道:“那若是他不来呢?”

“再过四个时辰,他若不出现就给我烧了翠竹楼!”斐牧笛冷冷道,封起鹤只觉的心头一凛,半晌无语。

因为段韧,少主和枫华山庄有一种难言的牵连在,三年前,若不是上官明涛的挑衅超过了少主的底线,也绝对不会酿成枫华红尘那场惨烈的决战。决战的结果,红尘胜了,枫华元气大伤,上官明涛身残不知所踪。然而少主的脸上没有半分欢愉之色……封起鹤曾隐隐听到独立在野风下的斐牧笛喃喃的一言半语:“至少……他总归是韧的继任者……”

从此,少主对于枫华,对于韩水儿,以少主的个性来看是容忍的多了。而许临宵——不管少主表面上如何,红尘上下都知道许公子和少主交情不菲,甚至恐怕是唯一的朋友。

这一次,若是许临宵真的没赶回来,红尘真的就扫掉翠竹楼向枫华开战吗?

却听得少主淡淡续道:“鹤老又在操心了。”

封起鹤定定神。他的担心何止于此,许临宵来了又如何,他若是没有带夫人来,少主会甘于屈居许临宵的下风偃旗息鼓撤兵吗?许临宵和少主若是在翠竹楼僵起来,这要如何收场?

封起鹤觉得很难把握住少主的心思。身为红尘的下属,原本只要服从和执行便可,但他毕竟是带着斐牧笛长大,对于这个心高气傲、光芒迫人的年轻人有种自然而然的关切。少主要迎娶一位万里挑一的女子为妻,这本是件喜事,可是现在闹成了这样,少主心里最重要的是找回夫人呢还是逼许临宵给出解释?

少主与夫人之间的事,本是轮不到下属来多言,可是站在长辈与年轻人的立场来看,封起鹤又不能不问上一句。“少主,接回夫人的话,婚礼还继续举行吗?”

斐牧笛离座而起,白而细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按住眉心。“鹤老,”他忽然道,“你可还记得一个月前薛靖文送来的那封信?”

“老朽记得。”一个月前,名不见经传的薛靖文在红尘的隐秘重地三择山庄划下了红尘独有的暗语,尊师命转交给斐牧笛一封信,记得少主看完后,抿紧了薄薄的唇。继而说了二个字:“笑话!”不知是讥诮还是冷笑。那一瞬间过后,他一字一句的颁下了红尘最高的严令。

“凭以夜魂之令——不惜一切代价,彻查北海外的闪星宫……”

夜魂是红尘之宝,亦是红尘主人唯一信物。颁了红尘至高严令却只为一个偏远无干的闪星宫?当时,封起鹤的惊诧无可言喻,但是,身份所限,他一句也不能问。

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使得少主决意彻查闪星宫,并定下闪星公主为妻?

“那信里,老头子交待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要我照顾闪星公主凌燕的后人。”

闪星公主……凌燕……封起鹤注视着少主不辨喜怒的俊美面庞,那上面浮现出了微妙的烦躁和别扭。

一念及祖父传来的那封信,斐牧笛就难以排遣的心烦。无论是红尘还是他,从来没和闪星宫扯上过任何的关系,“照顾”这两个字听来就陌生,更何况那封信里还提到他祖母昔年和凌燕为儿孙定下的婚约。

婚约?简直荒谬!

然而彻查下去,结果令斐牧笛大吃了一惊,江湖上几曾听说青铜尊者成了家?而这个凌燕竟然就是青铜尊者寄怀涯的妻子。

寄怀涯与佛面鬼心决战之前,凌燕返回闪星宫,直至三年前过世没再回中原。她独子早亡,留下了一个被称为含冰公主的小孙女。偏偏在几个月前这个小丫头留了一宣称私奔的信笺便不见了踪影。

一直杳无音讯的祖父,发来的信上竟然要他照顾青铜尊者的后人,简直是笑话!  

他还没有动念差探凌含冰的下落,就巧而又巧的在酒肆遇到了她。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到处在打听青铜尊者的下落,而且敢于冒犯他的威仪。

那天偶尔抽出攒成一团的那封信,看到“照顾”和“婚约”四个字,他突然就起了多少带点恶意和取乐的心:既然如此,便娶了她也无妨,顺便让主上和枫华费费脑筋。

她是违心的应许了婚约,他对此再清楚不过也乐在其中;她临阵脱逃,却在他的预料之外,她几乎死在叶堡,这种情势逼得他与叶堡正面为敌,谁知接下来又扯进来了许临宵。这失控的局势让他无法不生气。

——还没死吗!

——总算……没死吗……

听到主上送来的消息时,他心里闪过的究竟是哪一种念头,没人知道,连他自己也没去注意。

对于许临宵来说,变故是突发而至,又是在情理之中。

韩水儿的确挡下了翠竹楼总堂的告急消息,但翠竹楼的消息网何其灵通,在三小姐霍筱蝶不在,四小姐韩水儿被困总堂的局势下,各处的分部马上将消息传向两个人:坐镇枫华的二小姐潘欣颜和身在野外的许临宵。

许临宵的眉头紧紧锁住——他无法不顾及新月,斐牧笛敢围翠竹楼就未必不敢烧了它,时间每拖长一刻就多了一分变数;可是凌含冰呢,他不能带着她这就转回去;没有翠竹楼和新月罩着,也不能把她留在半路上。

左右为难。

马已经卸了车具,正在溪边悠闲的啜饮。凌含冰坐在马儿旁边,俯身捧起水洒在脸上,缤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着变幻莫测的光彩,营造出一种安然轻快的色调,和他手中这纸迫在眉睫的消息格格不入。

他必须尽快赶去翠竹楼;他不能带凌含冰去;他又不能让凌含冰离开他身边——这是个死循环,除非放弃其一。然而……

“怎么了?”不知何时,凌含冰已牵马站在他面前,好奇的盯住他手中握紧的信笺。

许临宵没答言。摆在前面的路有两条:故人居或是翠竹楼,难道在凌姑娘和新月之中,他必须作出取舍?

不!他绝不舍弃其中任何一个!

凌含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很为难的事吗?要是……”自己的声音忽然遥远了起来,毫无缘由的嘎然而止。

——怎么了?耳中嗡嗡作响,却什么也听不见。我要说什么?我……在说话吗……

来不及再转任何的念头,黑暗无底的漩涡迅速侵蚀了眼前的一切。紧接着,所有的意识凭空消失……

她明眸中的华彩骤然消退,整个人倾倒下来。许临宵察觉了异样,忙踏出一步,正正伸臂撑住她所有的重量——她怎么了!

“凌姑娘!”急切中,他切到她软软垂下的手腕,脉搏异常古怪的缓慢,却不在他有限的医术范围之内。

许临宵心下惶然,迅速的试过了两三种办法,她依然没能缓过一丝意识,与其说是昏迷,不如更像是昏死。

新月临别前的话如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她现在还没有什么异状,但是我想这维持不了多久的。她病发时会突然昏厥,开始还是偶尔短暂的失去知觉,渐渐会频繁起来,而且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哪一天不再醒过来……”

一念及此,许临宵再没半分犹豫,横抱起她一跃上马。

“驾!”马蹄如飞,风啸过耳。一切难题都抛诸脑后,此刻他只心急如焚的催马赶至翠竹楼去。

新月在翠竹楼——只有新月能救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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