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归水阁,宾客至如归,表里取的似是这个意思,可这看似平凡的雅致食店,实则确乃苍渊帮名下私产。虽如常向地方州府纳税,却做得全是些暗里买卖,这不……
“呵呵,我说素姑娘,咱们可是老交情,你这竹杠敲得也太狠了点儿吧?”古刚摸了摸“寸草不生”的脑袋,咧开大嘴,颇爽朗的干笑两声。
“环筝虽是买卖人,却不强卖,古爷若不买,自己找地方去不就得了?”雅间内,与古刚同桌对坐的女主人漆眸一抬,浅笑间作势欲起,眼看就要少陪了。她旁有绢屏在侧,泼墨山水衬她皓齿明颜,顾盼生姿,后面站着一名俏生生的小姑娘唇角动动,想笑,却偏又不敢放肆。
“呵呵,我说笑!说笑!”古刚颓丧的忙出言稳住,心话自己案子犯的狠了,给公门那帮瘟神盯上,要就这么到外边去,准被该死的神弓营射成刺猬!只为条生路嘛,还心疼啥钱……他手在头上啪的一拍,大嗓门儿道:
“行,就这么一言为定。”
“古爷快人快语!”素环筝一摆手,便交由下人点银入账,逐笑道:
“四九水寨的小艇已等候在外,古爷先请,待风声平息……”
“得……”古刚大笑两声,忙不迭的说:
“您办事,我放心,哈哈,先走了哈!”说罢,他站起身来随了个引路小斯,迫不及待的往门外赶去……
“公门就这么吓人?”见他昂藏七尺,却被迫藏头缩尾,一直站在素环筝身后观摩的策儿强忍半晌,终于寻到机会放下手中账本,凑到姐姐身畔。
“你见过这天下有不怕猫的耗子吗?”素环筝犹然轻笑摇首,淡淡而语。策儿见她神色轻松,似乎心情甚佳,眼珠子一转,便又往低凑了凑,咬住笔杆末端软语央求道:
“环姐姐,你看年关将近,让大伙轻巧几日可好?”
“嗯,也好……”素环筝侧头点她鼻尖,薄嗔:
“若是你正月里每日只吃一顿,我便准了,如何?”
瞧她什么都心中有数的模样,就像在说想在我眼皮底下打混,门儿都没有。策儿丧气的耷拉着脑袋,顿时没了兴头。
“等等吧……”素环筝起身,斜了她一眼,终不忍她失望,只好将心中打算说出:
“小七叫人带信给我说三七镖局里接了个烫手山芋,得空随我去瞧瞧,待此事了结再游山玩水也未迟……对了,眦起了没?”她正打头往外走,却毫无预兆的忽然驻足,害窃喜的策儿险些由后面撞上,便大白眼一翻,没好气道:
“忙了整早,哪有闲工夫理她!”
素环筝想想也是,当下也不在意,那人是放浪惯了,于是便要亲自上楼去叫。岂知她才走到楼梯口,就见那清寂身影正站在楼下呢。
此时底下厅堂里客人不多,也不吵,多有事候着。
珑眦孤颜如玉,立在厅角,眯了那双精光敛烁的眼,正翻弄墙上挂着的一片片薄竹片。想必因为才起身不久,她抿了薄唇不怎么上心的朦胧模样,惹得素环筝绽出抹柔和欣喜。
黑袍银带,只要着在了她上身,便会染上那特有的神韵,傲然,超卓。
快步走下楼去,径直来到跟前,素环筝无视众人或窃窃私语或惊艳于老板突然现身在这里,只神色淡柔的伸手拽住那由她精心打理过的男装服饰,略整了整松散的襟口,便觉一只温暖手掌回应似的,托在了她的肘处,轻轻揉抚……
策儿一直跟着素环筝,此时有些看不惯的在后边朝珑眦吹胡子瞪眼,听一把柔长好听的声音问道:
“吃过了没有?”
“还没呢,我才起。”珑眦回应着,随即舒展胳膊,颇为应景的打了个哈气,反问:
“你们呢?”
她因扬起脸而更眯细的眼瞄向策儿那贪吃丫头,手下垂时随便摘下一片绘有火凤的竹片揣进怀中,笑道:
“我的买卖到了。”
瞧她漫不经心的德行,策儿鼻子里哼了声,借机讥讽着叉腰说:
“难得你这死蛇烂鳝样的也有想动弹的时候。”
珑眦挑眉,不跟小丫头一般见识,忽然手上一紧,素环筝拉她往楼上走,温言道:
“我叫人备膳,一块儿吃。”
“也好,不过我得先去镇口提酒。”说罢,她好像尝到了最爱的辛烈味道,朗声笑笑,从那温柔掌中抽回了手……
素环筝微微垂下眼帘,出神的看着她背影远去,如此站在楼梯中间不上不下的,策儿便有些着急了。
“环姐姐!你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她心下愤愤难平的问,自觉调子高了,心虚的四周看看,忙就此打住,推素环筝上楼。
“哦?你觉得她不好么?”素环筝拿眼上下打趣的瞧她,策儿努努嘴,收起毛躁,幽幽道:
“以姐姐身份,偏生屈就在此,还不就是因为她,如果没……”
“策儿,你说的不对,避居此处这些年是我至今最为安逸的一段时日……”陡然截去策儿话头,她素来悦耳的音色似乎暗淡少许。言罢,便负手步入二楼正厅,桌边坐定,命人将窗户尽数敞了,一时间流风沁香,拂身萦回,撩起伊人长发,此景美不胜收。
不论清晨、晌午、抑或是日落以后,素环筝静思时总是是如此,而除了那个叫珑眦身份迷离的女子,她不爱受任何人打扰。就此刻,策儿亦如大多时候一般,将属于她这等年岁姑娘的天真好动收好,静静立于姐姐身后。
跟随、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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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我说这素环筝还当真养了个小白脸在身边,耿兄你说……”徐福同朋友坐在靠窗桌旁啜饮,适才瞧得真切,不由好生鄙夷这女子,连自己二人到此的初衷都险些给忘记了。
耿修闻言面有几分尴尬,谨言道:
“你我前来有求于人,切莫多事,徐兄言语还是谨慎些……”
“这位兄台说的是。”邻桌角落一个背坐着的年轻人毫无预兆的截过话去,只见他一手按桌,回首探身朝徐福轻蔑一笑,讥讽道:
“难道就许你们男人三妻四妾,没事闲着寻花问柳?再说了,人家喜欢养什么便养什么,关你鸟事!”
“你!”徐福涨红面皮,立时拍案而起,只是看这少年公子衣着讲究,相貌俊俏,想必家中也是有头有脸的,心中纵然恼火,却也不敢贸然结仇,只好瞪大双眼的怒问:
“小子大言不惭!你是何人家的孩子?”
“呵……”那公子笑眯眯的四下轻顾,堂间给这一闹,本就肃静不少,一个两个都朝这边看来,只听少年公子折扇一展,昂然道:
“好说了,小爷就叫穆子惜,这墨湖水域不认得我的还真是少,听两位口音,想必远道而来了……”少年剑眉扬起,盯着徐福同耿修打量,满眼探寻。
穆子惜?二人对望一眼,暗叫糟糕。心想原来她就是三七镖局的二东,平日里就爱女扮男装四惹是生非,向来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谁惹到她,那真可谓不幸之至了。而据闻墨湖水域的几股江湖势力,属她们镖局同如归水阁交往最密,又是比邻,自然不好开罪……眼见徐福额头现汗,还是耿修见势为快,立马赔礼道:
“我等不识穆姑娘,适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穆子惜掸了掸珍珠色的袍子,扫了两人一眼,冷哼声心中暗笑,礼下于人就必有所求,不过低声下气也没用,谁叫你们出言侮辱此间主人……她状若纳凉般摇摇手中折扇,薄唇轻启正待说话,却见珑眦一手提了酒,撩下摆迈进门槛……
穆子惜顿时喜上眉梢,心道有好戏看喽,便朗声叫道:
“珑姐姐!你可回来了。”
珑眦闻声只觉汗毛一竖,背脊生寒。平日里阿眦阿眦的叫,听惯了,陡然变换,好生别扭不说……她想干什么?疑惑着回头望去,见穆子惜笑得古怪,而与她对峙的两个男子听了她这般称呼自己,面上又是惊疑,又是窘迫,当下也没怎么上心,就问:
“什么时候来的?没事同我吃饭去。”
“来了有一会儿了。”穆子惜站起身来,扇子一收,训斥两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子如管教孩童般,道:
“你们两个给我擦亮眼瞧清楚,省得像个长舌妇人般造谣生事,辱我环姐姐声誉。”
徐福自觉理亏,埋首重重一叹,双手握拳,却始厌这丫头跋扈,终拉不下脸来赔个不是,而那同来的耿修不言不语,懦弱中带几分谨慎,此时正暗暗打量珑眦,见她喉间平顺,肌肤白皙,确是女子无疑,只是这般近看来,那容颜端正中却带着目空山河的倨傲,似曾相识,却又朦胧如初见,越看便越加心惊……他犹豫半晌,嗫嚅道:
“请问……”
珑眦本平和的眸子陡然变了,好似想起什么,有些深沉难懂,也注定了耿修这一语永无下文……
穆子惜明辨颜色之下不由心中一抖,骇然欲阻,可奈何某人杀心一起,实在无人敢缨其锋。
徐福本呆愣着,不解耿修何以这般举动,乎觉剑气逼人,触肤生痛,像被火燎了一样的辛辣异常。他惊恐下连忙去摸自己的脖子,却听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耿修已被划断了颈脉,气绝身亡,顷刻间血染一地,也将本置于桌上的酒菜带个七零八落。
这……观者无不面泛青白,触目惊心。
那热血溅了三步有余,穆子惜狠狠一甩袍袖,瞧上面点点殷红如梅,不由俊眉深锁,万般不解看向珑眦……
“七爷,这……”掌柜的连忙走过来,倒是不慌。
“哎呦!不关我的事,严叔你多担待着,我找环姐姐去了。”语毕,没好气的拉那杀人不动眉毛的珑眦往楼上跑去,问道:
“阿眦,你怎么把他杀了?”要杀也该杀口没遮拦那个,你可好……脚下红松木打磨得光滑如镜,上了漆更是能映出人影来,珑眦刚踏上二楼,顿了顿步伐顺便撤回自己被人拽皱的袖子,神色游离道:
“你知我是做什么的,手上添加条人命算什么……”
穆子惜勉强笑笑,点头说:
“话虽如此……”只是你即便是个杀手也好,那杀人还得收银子呢,师出可无名,却不会无缘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