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绶十五年,今圣上年老寡德,而藩镇割据已久,时局动荡,四方征战连年,烽火不休,人在江湖者,亦是不得安身,随时势迁徙,奔劳不休……
阔澜江西起大雪山,东入图海,流经十三州府,受誉为下第一大水脉。当时正值初春,花始放,两岸流带暗香漂浮,泉州一代峰峦错落,水道迂回曲折,道路甚为繁复,只见近秋风渡数里外的江岸上,三骑快马并走,左边一匹黄鬃马的主人抬起她俏丽可人的小巧下巴,扬鞭遥指道:
“翻过翠峰山,就是风岚坳,邱家地界,若一路顺利不出十日,定可出关穹!”她话中有股不解愁情的兴奋万状,似全然不知此去辛苦,听得身边那位白马上和如熏风的女子不禁莞尔,逐扬声道:
“别人不知,还道你奔往什么好去处呢……”
“是了,戈壁荒漠的,有什么好?”素环筝探头接腔,顺便微笑着看了眼白马上那凤眼狭长,额前一点朱红的灵俊女子。
她名流霜,高挑清和,一把声音也是天生的黯然悠扬,犹似陈酿。年幼时,时有人调笑说她若哪天心血来潮,着上男装,只怕天下男子都要失了光彩……可惜这话虽是玩笑,却还真有人信以为真……
“流霜,我告诉你,人多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同我说话,最好走得远远才好,不然本姑娘嫁不出就是你的错!咳咳……”头先指路那名姑娘叫鑫华,十五、六岁年纪,可能她一时忘形,话说太急,给风呛了,只是这会儿不待调匀气息,便当真策马闪得远远,还不忘朝流霜挥挥自己的小拳头,示意我可不是开玩笑!
如此一来,本在最右边的素环筝反倒成了夹心,而流霜对这番强加罪责实在无奈,她天性沉静随和,虽在三人中最为年长,却也只不以为忤的一笑而过,后又见素来喜欢和她抬杠的鑫华满脸得意神色,便低笑着摇了摇头,眉目间一派关爱之色。
鑫华听她不再接话,顿感无趣,就去和素环筝边商量边无限感慨道:
“虽说这世道是乱的一塌糊涂,可我们江湖中人各自的山头还是分得一清二楚,尤其平城武林大会以后……照礼数,当给邱家递张帖子吧?”
此话一出,引得素环筝微微沉吟,她是拿惯主意的人,遥望远山,花香拂面之际,便说道:
“如无必要还是不攀交为好,省得徒惹麻烦。”
“也是……几时时见那月亮太阳一块儿挂在天上了?”鑫华咕哝着,偷眼看素环筝侧脸儿,只见她五官精致,近乎无暇,鼻尤为出彩,亦是鑫华打小就最爱看的。直挺鼻梁,鼻头尖秀,有锐气坚毅之感,却偏偏都柔和得不得了。
啧啧,可惜那个温吞鬼流霜不懂欣赏嘞,就喜欢和她唱反调,说什么眉目才是最具神采之处,真气人!一但拿横眉竖眼揶揄她,她就说她那套什么对事物见解不一,实乃常情,何必强要人屈从己见呢……
鑫华越想越觉愤愤难平,眯着眼睛聚精会神的等着她说话,好大肆批驳一番。
似乎察觉到身畔暗潮汹涌,素环筝勾起嘴角,打马领先了一截,不爱夹在她们俩中间,心话脸是我自己的,谁要你们品头论足。
本来三人坐骑便都是良驹,奔跑起来甚为迅捷,此时上了浅滩,踏水而走,便不约而同的缓了下来,免得被冰冷江水浸湿衣裳。岂料不知何时打后头赶上来匹“疯马”,黑旋风一样由流霜与鑫华之间蹿出,又从素环筝近侧飞驰而过。
被这么一闹,三人自不好过,溅湿衣衫事小,鑫华坐骑受惊,人立过后四蹄乱踏,怎么也定不下来。
气急,她一跃跳坐到流霜鞍后,不解恨似的狠狠钳紧人家不怎么丰盈的腰身,咬牙切齿道:
“给我追上他,我要把他丢进江里喂鱼!”
流霜抿着薄唇,拾袖子回身给她抹掉了几滴脸颊上的水珠,无奈道:
“你我共乘,追不上的。”
“那你下去!”鑫华一指江水。
“呃……”流霜想翻个大白眼,可惜生来不太会修饰表情……
低头看了眼自己颇为狼狈的裙摆,素环筝好气又好笑。就见那风一般的黑影在前面不远停下,勒转马头,竟大摇大摆的兜了回来。
当下有些差异,双目微聚,晓有兴味轻顾前方。
只见那一人一马来到近前,雄健黑马上一位气宇傲然的少年伸伸脖子,探头瞧了三位美人,啧啧……
“这可真是对不住了。”他扬起笑脸来,很自然的同当先的素环筝搭起讪来。
嘶……臭小子要不要脸啊你?鑫华心急火燎的想过去修理他一顿,却给流霜挡着,只能在人家身后张牙舞爪了。本着素环筝脾性,九成闹不起来,果然,就见她万年不改笑脸迎人,开腔道:
“小公子有何指教?”
“呵呵……”那少年黑靴黑袍,深沉颜色却掩不住他与身俱带的锋芒,虽身长玉立,看着也不过鑫华那么大年岁。他神采飞扬的打怀中摸出一张地图,展开来指指上边,问道:
“秋风渡该怎么走?我好像迷路了,呵呵。”
素环筝忍不住的浅笑,伸手指一挑,比划了个手势。显然少年甚为聪颖,立刻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把地图拿反了……难怪找不到!
待他掉转过来,素环筝便简约的为其指明方向,想秋风渡距此不远,沿江岸而行,断然不该出错。又因偶然睹见少年手上一枚显眼的殷红琉璃尚不及细看,那小公子便谢别扬鞭而去了。白皙俊颜上两只酒窝说不出的招人喜爱,霎时间,便已驰出老远。
素环筝出了会儿神,就见后来两人眼色怪异的瞧自己,鑫华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贼兮兮道:
“嘿嘿,想不到你也挺坏的吗……”
“说什么呢?”难得素环筝也会窘迫,就听鑫华没皮没脸的又问:
“还装?就认了吧,你没存心戏弄他,他往那边跑干什么?”
顺着她眼光望去,素环筝也是目瞪口呆,不明所以……适才明明给他指的明白,这也能走错喽?
“我没有……我怎么会做这种无聊事?”懒得同她解释,说罢,她皱着眉头打马便追。
鑫华悻悻的哼哼了声,自言自语道:
“我很无聊吗?”
流霜听了,甚为无语,出尘容颜在晚风中更显飘逸柔和,忽然耳上一热,原来是鑫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半死不活的在她耳畔问:
“环筝单飞去追男人了,我们怎么办?”
“我们先到渡头打点,准备渡江,她向来是有分寸的。”说罢,流霜耸耸肩头,提醒身后懒洋洋的人:
“走了,抓好。”
一声轻咤,白马放开四蹄,鑫华的黄鬃马已然不再惊慌,自行尾随,只是主人那边坐的安稳了,竟然不再理它……
————————————————————
暮色渐沉,少年“依照”头先那位美人姐姐的指点竟然跑进一片矮树林,这才觉得不大对头,只好放缓马速,溜溜达达的走,他左顾右看,想寻出点儿门道,却偏偏每棵树都长得差不多样子,正自犯难间,前面传来声低嘶,一匹四肢修长的枣红马横在小路中,马上女子明颜皓齿,略带低喘,正无可奈何的瞧着他,忽的笑出声来,似欣喜,似释然,又似笑他无可救药,当真艳胜百花,柔媚动人。
“来,跟着我。你再满山乱跑,真不知要跑去哪里了……”素环筝朝他招招手,还真不知道有人不识路,照着地图也能走丢。
“跟着你?”少年低头沉吟,以掩饰心中的微小异样,不刻便又扬起那目空一切的笑,故作苦恼道:
“可是我急着赶到秋风渡,你的马太慢……不如这样好了……”他催马上前,伸出手掌,一脸春风明媚,犹带年少的顽劣与狡诲。
素环筝瞅瞅眼皮底下这只五指微张,看似谦和却志在必得的修长“爪子”,挑眉间,心下了然。
邀我共乘?怎能这般顺了你这小东西,她眸光一转,又落在了那枚琉璃戒指上,不动声色道:
“你的马儿的确好脚力,只可惜……”
“只可惜?”
“只可惜是个不认路的。”语毕,素环筝笑着策马驰下缓坡,扬声道:
“能追的上我再说吧!”
少年一听,纵声长笑,打马便追,只是,向来自负非常的他,片刻便察觉自己的麻烦来了……
夕阳透过层层枝叶,一束束斜打在林间草木上,略显斑驳。红马于繁茂枝干的空隙中来往穿梭,竟迅键如鹿……
————————————————
离开墨湖北上的第二日,策儿趴在马车里的小方桌上,整理着叠起来比她头还高的账簿,就见穆子惜换了身女装坐在车尾,耷拉着的两脚晃来晃去,正在吹她的小竹笛,好不悠闲。两人由数名随从陪伴走的是大道,而路旁树林的另一边……
“想什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素环筝侧坐在珑眦身前小憩,乎来一阵颠簸,珑眦伸手搂紧了她,原来是马儿快速奔跑起来。
“我在想到底还是逐心愿了,呵呵”她笑着,时而呼喝坐骑,树荫下的小路,往日如昨,只是那份争强好胜的风发义气,已随光阴深掩,弥留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