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早打了烊,几个伙计忙着在下头洒水清扫,水阁内外一派井然。
素环筝独个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悠悠吐气道:
“听够了就过来吧。”
“嗯?”策儿始终侍候左右,闻言茫然四顾,就见穆子惜讪笑着扒开门,闪身而入……
“你这死小鬼居然敢偷听,越来越没规矩!”她勃然作色的瞪了穆子惜一眼,见那小鬼居然气煞人吐着舌头。
“环姐姐……”顿觉一股委屈升上心头,想隔壁可是我的闺房,策儿搂了素环筝胳膊,闹起别扭来。
穆子惜张了张嘴巴,看她那娇憨带怒的模样,平素巧舌如簧竟也痴痴的一时说不上话来。
素环筝任策儿摇晃,偏头淡笑着,只是她不吱声,策儿也就识趣的不敢再闹了。
“小七,你都听清楚了么?”
“是!”闻她陡然开声,穆子惜一凛,忙收心问:
“邱家人来咱们墨湖,为的自然是我手上这趟镖,只是姐姐何不砌词脱辩,却……”却做得犹如明知对方所求之物何在,就是偏偏不给似的。若问何故素来处事圆滑的素环筝连个顺水人情都不愿卖,似乎看得出她对远在风岚的邱家很有成见,而又不像是单凭道不同之类了了片语所能尽诉……穆子惜征询的望了策儿眼,就见那适才尚状若同她势不两立的人,正紧了紧眉头,神色浓重的摇头朝她使眼色。
穆子惜虽十分好奇,却也不敢再在素环筝面前瞎打听了,她眼珠子动动……
“说到底,这东西还是帮中兄弟临终托付,我也不好丢掉,等我家老大回来,便送去该去的地方,环姐姐觉得如何?”
“帮中兄弟?”素环筝陡然抬眼。
“不就是五老的家仆喽,勉勉强强算得半个自己人。”穆子惜边答,边取出一个皮革缝制的小囊送到素环筝桌前,笑道:
“姐姐还是看看的好,这东西我可不会认,要是假货,死无对证,咱么可就百口莫辩喽。”
“知道此事可大可小,你还这么不上心?说得轻巧!”策儿有些恼火,待要再骂,却见素环筝不声不响拉开皮囊袋口,倒出枚殷红色泽的琉璃戒指在掌心,不是很得要领的托在手上端详。
久久,她阖眼,不知在追忆什么,神色也变得有些淡淡而忧……
那年阔澜江边,秋风渡,那人灵秀指头上,俨然有一枚流光淡彩的赤色琉璃。缕缕光阴逝去,点滴言笑却流进了心中,忘不了……再睁开眼来,恍如隔世般看向两个神色关切的孩子,素环筝笑了,柔如丝绒,淡如和风。
她缓缓收紧五指,将那枚触动前尘的殷红牢牢攥住,轻声道:
“你们去吧,此时我会妥善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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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环姐姐是怎么了?”穆子惜一改平素轻浮神色,扯住了策儿衣袖,拉她在角落沉声问道。
“问我有什么用?”策儿大白眼一翻,哼了声好像爱理不理似的,随即又支吾着不甘心的说道:
“好些事我也不明白,这些年她在墨湖隐居,不理帮务,不回久风堂,长老们已是颇有微词,顾及着帮主颜面才不敢发难,今次这事儿一跟五老扯上关联我就心惊胆寒……”
“那在帮的时候呢?听说帮里的堂主们和一班长老早有不妥,说不定环姐姐就为这个离开呢?”
“不会!”策儿斩钉截铁的脆音一落,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他们才斗不过环姐姐呢!”说罢。下巴一扬,扭头就走,那是打从心里的不屑多言。穆子惜瞧了瞧,酸酸的怪不是味儿,又舍不得就此走开,于是紧跟着围前围后,纤匀身子罩在男装下,举步间轻灵跳脱,远远望见,还真像对羡煞旁人的小情人……
少顷素环筝离开书房,她有心错开旁人,由另一侧下楼,出了水阁沿小桥上岸,顺着一路蜿蜒的小径进到片翠竹林内,一步步熟悉无比的找到那时刻牵挂的身影,霎时间,展颜欢笑……
珑眦闻声回头,眼角眉梢为之动容,带出了好看的弧度。她坐在一块丈余见方的青石台上,前面不远是一座无名孤冢,于这翠绿间的一小块空旷中,竟孕出几分生机来。
“要变天了。”她高兴的伸出手来,将踏上石台的素环筝拉进怀里,曲起一条腿来给她靠着。腕随即被一双温暖的手托住,轻轻揉捏……
“又疼了?”素环筝淡淡的问,手势娴熟的舒缓那发自骨里的酸痛。珑眦暗暗呲牙,将脸凑近来不答反问道:
“我的小老板可是在心烦?”
素环筝怔了怔,半低垂的眼睫缓缓呼扇着似在轻笑,问:
“你知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自然知道你心绪不宁。”珑眦一手给她捂着,一手环过她头颈在脸侧轻轻游划。素环筝自觉痒痒,缩了缩脖子躺进珑眦怀里。
“我……”才开口,她便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无从说起,索性也就不出声了。
“我的事?”珑眦耸耸眉毛,深知若无关自己,她又怎会如此犹疑,当下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样子。只听素环筝幽幽道:
“今次陪你出门,顺便回总堂瞧瞧,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师父了。”
“好啊,我与你同去!”珑眦晓有兴味的勾唇一笑,乍看就知道是不怀好意,素环筝仰头掐了掐她的脸颊,另一手仍旧在珑眦腕上轻揉,一想到那严厉冷傲的师父也会无奈头痛苦笑,就不禁莞尔不止。
微风拂过,珑眦垂下的发丝搭在了怀中人的额前,她好笑的想抽手去拨,却被人抓的牢牢,头一低,就见素环筝看好戏似的瞧着她,那双妙目黑白分明,妩媚十足。
珑眦心中陡然一热,眼神也随之深沉了几分。
她将头埋的更深,倾至素环筝额前,忽地一吹,那缕不听话的头发自然也就荡开了。于是很是得意的哼哼邪笑。
素环筝只觉那温热吐息在额头稍稍逗留,便悄然移至了鼻尖,继而向下……
呼吸渐渐急促,似是期许,仅待唇齿相依,温柔相就,只是一心眷恋那让人顿将诸般烦扰抛诸九霄的温柔……
是夜不知谁人一身倦怠慵懒,意兴阑珊,手中的翡翠杯与不远案上的赤色琉璃相应成辉,疲惫心中中五味杂陈,腕骨犹带隐痛,一时间灯火迷离,唯有不语。